距离上次尹欢来到店里，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B市的秋天过得很快，带夹层的风衣已不足以抵挡愈发转冷的寒风。艾阳在前往蓝调港湾的路上经过一片公园，园内的人工湖已经完全冰冻，寒气好像随之渗进了风里，一迎面吹过来，就穿过衣领直通向胸口，让他禁不住寒战连连。

总是在这样的时分，会令他感到年纪上的变化。

再过整整一周，就是他三十四岁的生日，他有很长时间都没跟家里联系，原因很简单，每次父母问及自己，都始终只围绕一个主题——问他有没有看得上眼的对象，现在有没有在交往，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他不排斥恋爱，也不抗拒婚姻，只是讨厌以情感为借口的过界支配，有三段恋情，都是因为他跟对方没能维持理想中的间距而潦草收场。

他过去生活的每一步都按着父母的预期循规蹈矩，但是从某一天开始，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生活一天比一天更令他疲惫不堪。

为了转变心境，他辞去了在D市还算优渥的一份工作，来到B市摸爬滚打，一晃眼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

从初时的忙乱无措，到渐渐适应后的协调紧凑，他终于找到了对自己人生的掌控感，不是循沿他人规划好的路线，虽然无法做到每件事都尽如自己所愿，但他拾回了对生活的热情，每一天都过得充实饱满。

就这样过一辈子下去，目前感觉起来，似乎并不算坏，但不论是谁，都难免卷入与身边人的比较当中。

比如感情状态，如果身边的朋友都是单身，艾阳便不会反复想起过去的遗憾，但现在，最常往来的尹欢忽然在朋友圈宣布脱单，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两周，艾阳现在想到这事，还是难免会激生失落。

店里常来的熟客消失了两个，连新招的侍应生也感觉到了微弱的压抑感。

“老板平时都这个样子？”

“不是，老板挺好说话的，最近可能家里有什么事，心情不太好吧。”

艾阳在洗手台前，将清扫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即使无需其他人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最近的状态很低落。

打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他又一次独自沿着公园人工湖的护栏走过。晚上的气温比白天冷了更多，风声刚从耳边经过，他就像是约定好了似的，随同打了一个很大声的喷嚏。

这一下喷嚏令艾阳狼狈极了，他慌忙拿出卫生纸包，居然因为手指冻得发僵，好一会儿没能扣开包装外的贴条。

“我来帮你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艾阳整个人僵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纸包已经被人接走。

“尹欢？你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你没看我朋友圈？”

尹欢问得堂皇，只留下艾阳一个人在震惊中盘旋。尹欢接下来的语气十分轻松，“你说巧不巧，正好是光棍节，赶在这一天，又一次光荣分手。”

上一段恋情尹欢说得轻描淡写，艾阳只有几句话的记忆，这一次却有很大不同。

尹欢在感□□上尤其果断，上次交往从开始到结束，艾阳都未见尹欢有任何心情起伏，虽然相熟的时间不长，对尹欢更早之前的感情经历了解不多，但艾阳也能感受到这一次的不同以往。

尹欢是想要长久跟姜岳相处的，否则不可能以朋友的名义酝酿关系。

他本以为姜岳会坚持拒绝，答应的结果在他意料之外，过快的分手更令他惊讶不已。

以他对姜岳的了解，姜岳虽然经常以不受约束的不羁形象示人，但是就他所知，除了偶尔酗酒之外，姜岳并无其他真正意义上的出格行为。

他不相信姜岳会抱着玩弄感情的心态接受尹欢的追求。

“姜岳……他怎么说？”

尹欢发出一声轻笑，听起来苦涩又无奈，“能怎么说，他喜欢什么，没人比我更清楚，性格也很合得来，我找不到他疏远我的理由。我本来什么都打算好了，他今天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跟我说……我们只适合做朋友，如果我再越界，连朋友可能都做不成了。”

熟悉的对话，类似的场景。友达以上的感情，好像总是这样相差无几的走向。

艾阳弄不清自己的感受，悲哀谈不上，似乎用麻木来形容才更贴切。

他知道自己口吻听起来可能相当刻意，但是又不得不延续安抚，“可能……他打电话的时候没太想清楚，如果你们之间没有什么矛盾，或许可以再相处一段时间，没准……他没多久就回心转意了。”

尹欢深深汲了一口气，“不可能了，别的我不知道，这种事上面，他总是最心狠的那一个。我没跟你说过，其实刚开始认识以后，我就告诉他，我真的很喜欢他，希望能试着交往看看。他那个时候没答应，我就只能主动退后一步，后面有很多次，只要我觉得有机会再跟他表白，他都会提前掐断。这一次，我根本没想过他会答应……”

人总是这样，在没有得到之前，或许并不会觉得多么遗憾，在得到又失去以后，才会在不甘中彻底沦陷。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过堤桥，进入了人工湖中心的六角亭。

这里的风小了很多，但温度反而比外圈更低。艾阳稍稍挺直了脊背，试图压下脊背泛起的颤瑟，但他的动作似乎仍未免除刻意，很快被尹欢察觉，“你很冷吗？”

失恋的是尹欢，艾阳认为自己不应该占去多余的关注。他随口拿自己去医院测体脂率的事敷衍，尹欢似乎完全没有兴趣，沉默了一小会儿以后，忽然站起身，脱下了自己的薄羽绒外套。

尹欢里面的衣服看起来十分单薄，艾阳赶忙摆手拒绝，“就快回去了，你好好穿着，别弄感冒了。”

艾阳很不习惯这样的照顾，尤其是在清楚彼此年龄差距的情况下。虽然尹欢从来不用“哥”这个字称呼他，他还是默认自己作为年长者的身份。

毕竟，他们差的不是四五岁，更不是两三岁，过分些讲，用“叔”来称呼自己，也并非不切实际。

然而，他的推拒并未促成尹欢的退缩。他几乎被尹欢完全揽进了怀里，为了避免有更亲密的动作，他只能不得已接下外套。

一只胳膊才从袖子里穿出来，艾阳就重重打了声喷嚏。

“知道你嘴硬，这太冷了，咱们快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