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浔哥，上周约我见面的事，你还记得吗？”

进入录音室前，任川见贺浔有点走神，便忍不住问起上周被爽约的经过。

贺浔的歉疚表现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看人下菜碟的情况，在这个圈子里屡见不鲜，贺浔很有人气，而且是先进公司的前辈，虽然跟他私下里关系不错，即使偶尔拿出些前辈架子，也并不至于令他反感。

但事实上，贺浔从不曾拿更早出道的履历压同公司的后辈一头。

贺浔不仅不摆架子，对公司里的后辈都很照顾，他时常客串制作人或是声乐导师的角色，很乐意为有心打磨作品的艺人提供指点。

然而，任川其实无所谓贺浔是否为上次的失约感到抱歉。他更在意的是导致贺浔失约的原因。

过去他与贺浔有约，贺浔总是会早到至少十分钟，乃至于一度影响了任川自己的习惯，后来哪怕跟朋友约出去玩，任川也习惯了提前到场。

他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好奇：“贺浔哥，上次是突然有安排吗？还是你身体不太舒服？”

话音一停下来，任川很快注意到了贺浔的表情变化——眉头微微蹙紧，显然是激起了某段不愉快的回忆。

他不想打破贺浔对自己的好印象，慌忙改口说：“我胡乱问的，不该耽搁哥的时间，咱们先进去录音吧。”

他没想到贺浔的表情变得很快，竟然一下子摆脱了阴郁，眼角很快染上了从不曾为他所见的明朗。

“我去见我喜欢的人了。”

·

周六晚九点，蓝调港湾度过了一整周以来最热闹的四个小时。

作为老板兼调酒师的艾阳累到两腿发软，把剩下的活都交付出去，这才寻了靠窗的一个角落倚身侧坐。

巧合的是，对面正好有个落了单的客人，是他认识了很久的熟人。

“小尹？今天没跟小姜一块过来？”

蓝调港湾有一段经营极不顺利的时期，艾阳急需一大笔钱解除燃眉之急，他求遍了各种人脉，最终只有才认识不久的尹欢肯出钱接济。

虽然尹欢比艾阳小了近十岁，在艾阳这里，从来都是把尹欢当作自己的同龄人，特别是在经营周转上，艾阳向尹欢请教的时候，过分些说，用“恭敬”二字都不为过。

他们结识的契机是因为一场演出。

蓝调港湾换了店面，刚刚装修完毕，重新开业的那天，艾阳通过朋友引荐，请来了一支乐队热场。

乐队的表演相当成功，引来了不少观众询问乐队的来处，尹欢就是当中之一。

跟其他人的浅尝辄止不同，尹欢执着于问出乐队主唱的电话号码，险些与人动了拳脚，艾阳才不得不出面妥协。

虽然后来知道尹欢从前做过乐队，对音乐的狂热并不亚于从事专业音乐制作的人，他才能够理解尹欢当时的行为。

他能与尹欢成为朋友，归根结底还是起于那支乐队的穿系。

可惜的是，那支乐队没能继续经营，成员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只剩下主唱姜岳一人。

据说姜岳在高中的时候就组建过一支非常成功的乐队，按理说不可能毫无经验，至于团队内部是否有人存心挑事，艾阳只有猜想，至今也未得确证。

他能够确信的是，问题肯定不是出在姜岳身上，乐队解散的事，他从一开始就跟尹欢站在同样的立场，都很为姜岳当前的处境感到惋惜。

姜岳常常跟尹欢一同来访，他只是再寻常不过地随口问起，得到的回应却石破天惊。

“我跟姜岳表白了，他没答应我。”

艾阳微张着嘴，惊愕尽露眼底。他很快回过神来，反思自己的大惊小怪，“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艾阳抚着额，第一次充分感受到他与尹欢的年龄差距，“姜岳他……人确实不错，可是你没跟我说过——”

“没说过我是同性恋？”

尹欢虽然很擅长说场面话，但对着交心的朋友，他从来不知道何为委婉，“第一次跟我一块过来的那个男生，你见过的，我们那阵子在谈，你没看出来？”

习惯了迎来送往，即便没有刻意钻研，艾阳也并不欠缺察言观色的能力。

他慢慢回想起来，因为当时跟尹欢还不算熟，进店的时候只是觉得不眼生，并未予给太多关注，现在回想起来，两个人正好就坐在现在他所在的位置，挨靠在同一面沙发上，即使是亲近的同性，长久挤靠在一起，的确有些许异样。

尹欢说自己是同性恋，是在某次醉酒以后，艾阳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当时还有点惊讶，过后便忘得一干二净。

蓝调港湾的主业是鸡尾酒，定价在B市算是中档的一级，消费水平取决于收入水平，这里毕竟无法同二线以上的城市相比，绝大部分的客人通常都只喝到微醺的程度，完全醉倒的极少数，基本都是跟艾阳相熟的朋友。

总是在跟尹欢结伴而来的时候，姜岳会完全失去自束。

鸡尾酒本应该慢慢品味，姜岳却每每都是一气饮尽。

看着姜岳的毫不吝惜，艾阳总是感到胸口酸痒，替自己用心雕琢的作品感到不值。

想到一连串称不上愉快的过往，艾阳才终于寻出线索：姜岳对尹欢大抵十分信任，否则绝不可能屡次在尹欢的面前喝醉。

反过来，姜岳如今放纵恣肆的现状，可能也脱不开尹欢蓄意纵容的成分。

按着他此前对姜岳的印象，姜岳没有什么太重的物欲，即使来自己的店里喝酒，喝醉以后让尹欢买单，清醒之后也总会联系自己，询问前一晚的消费总额，当即向尹欢转账。

“你认为……姜岳现在是在躲着你，不想跟你见面？”

尹欢的默不作声，即是对艾阳的猜测予以肯定，艾阳本来有些发困，这一时的精神却异常集中，“他跟你提过他的性向吗？”

“没，”尹欢不知所谓地撇了撇嘴，“我见过的人多了，是不是gay，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在这方面，艾阳已经确认过自己的迟钝，他从前的一个同学喜欢同班的某个男生，直到毕业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还是借自那位男生本身之口。当事人已经当作过眼云烟，他还在惊愕中陷入了很长时间。

他总希望能帮到尹欢什么，虽然已经察觉自己的想法有些古怪，但他还是不想放弃送至眼前的机会。

“你觉得……姜岳是gay？”

尹欢的表情透出了犹豫，但开口时他的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自信：“是啊，肯定是。有张照片经常被他从手机相册里翻出来，是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男生，光我来这里，就见他拿出来不下五次。”

艾阳本来兴致高涨，照片的事一说出来，他便感到有盆冷水悬在头顶，将倾未倾。

他有些拿不准接下来要说的话，但还是问出了口：“有没有可能……姜岳喜欢那个男生？”

“喜欢能怎么样？”尹欢眼神轻蔑，“那个男生我在网上见过，是个名气还不错的艺人。跟这种人谈恋爱最麻烦了，姜岳最讨厌麻烦。”

“艺人？”

艾阳有些意外，他印象里的姜岳就算无所事事，也宁可插上耳机，沉浸在音乐中发呆，他从没见过姜岳看娱乐新闻，也从未发现姜岳加入对某个所谓明星的讨论。

尹欢等不及艾阳的深思熟虑，自顾自地接着说：“不是那种人人叫得出名字的大腕，就是个歌手，有那么一两首还算拿的出手的作品。姜岳的眼光不坏，但是我会挑明了跟他说，这样的人，你我高攀不起。”

艾阳突然想起了一个人的面孔，他正要向尹欢追问，却忽然注意到了正在店门口徘徊的一道身影。

看出艾阳目光微滞，尹欢忍不住说：“是谁？”

艾阳的记忆缓慢回溯，正好是在那个身影推门而入的一瞬，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个人，上次来找过姜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