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姜岳跟于铭哲单独面谈的事,贺浔连续好几天都彻夜难眠。
当天他发给姜岳询问情况的微信,过去了一周也没能得到回复。能勉强让他得到安抚的,是姜岳打来的一通电话,尽管语气比平时生硬很多。
他比谁都更清楚姜岳的底线,这次的问题或许在其他人看来不痛不痒,无非是为了博取流量而不得不经历的曲折路径,但是在姜岳心中,这样的举动大概等同于将歌手的身份和对音乐的热爱一并践踏。
他需要尽快跟姜岳面对面地说开原委,可偏偏自己的近况相当忙乱。
于铭哲决定利用这一次的负面热度,替贺浔接了一个同类题材的综艺节目,不论是投资的规模还是播放平台的日流量,都要比上一档节目好上许多。
人人都告诉他,这样的机会失不再来,必须要好好抓紧。
他矛盾极了,他只想向姜岳求助,却迟迟不能按往常一样,得到姜岳的安慰和疏导。
他不得不怀疑,姜岳可能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因为公司回应人设争议时的暧昧态度,加上贺浔在于铭哲的主导下,很快又在另一档热度更高的节目中接续登场,虽然的确制造出了前所未有的热度,但争议的发展却愈有完全脱离掌控的趋势。
有人甚至开始质疑,当初贺浔能够以开始并不算高的人气在选秀中高位出道,是因为收买了节目组,大量采用修音,掩盖了原本的唱功瑕疵。
他在台上感受不到紧张的平静表现,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猜测是有后台铺路,早就十拿九稳,所以在需要揪紧心脏的场合下仍能维持冷静。
……
累积而成的攻讦,让贺浔不由想到了初中时因为表达障碍被一群人围拢在角落,在别人反复推进质问的那个瞬间。
因为源于生理本能的抗拒,当时的他甚至无法发出一个字音。
幸好有教导主任偶然经过,他才终于在被动中得到解救。
自此以后,他便彻底习惯了一个人,哪怕是娱乐,他也只喜欢单向进行的沟通,比如戴上耳机,收听广播或者播放音乐。
上了高中以后,为了配合姜岳的期待,他竭力与内在牵扯的抗拒本能对抗着,终于能够向小部分人将自己的世界展开,但遗憾的是,如果要做一名在公众视野内活动的焦点人物,眼前他所敞露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他好像再一次回到了从前那个只有自己的狭小世界,黑暗、狭窄、压抑,看不到一丝光亮,但是因为充分保有的安全感,让他根本不想往外多迈出一步。
再回到那样的世界里去,似乎并不是一件需要太多挣扎就能完成的事——
直到姜岳的电话再次打来。
·
“哥?”
看到姜岳过分苍白的脸色,贺浔本就沉重的内心霎时紧绞在了一处。
但只要能再见到姜岳,一切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最近怎么样?”
姜岳轻扯嘴角,看不出一丝的不自然。过分发白的肤色,在明媚天气的映衬下,渐渐显出了一种近似透明的疏离感。
察觉自己的想法不受控制,贺浔暗暗做了两次深呼吸,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静,“挺好的……于哥让我少用手机,网上那些消息……我就没再看了。”
姜岳虽然点头应许,目光里的沉重却并未消失。贺浔感觉得出来,姜岳现在的状态多少有一点刻意。
不分是谁,最近与他见面的时候都有相似的生疏僵硬。虽然明知有些猜测毫无根据,根本无法对应相处时的见闻,但杜撰的说法越是肆无忌惮,源于日常的认识就越禁不住动摇。
他可以无视其他所有人的看法,却不能对姜岳也同样如此。
“哥,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这样的问句显然在姜岳的预料之外,惊愕的表情在脸上一闪即逝。
贺浔察觉自己的期望瞬间浮在了半空,但一感知到姜岳搭上肩头的手臂,已经跌至谷底的心脏却又像是气球似的,迅速飘升至顶端。
“不用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认识你的人不可能相信的。”
心口停留的气球一下子膨胀起来,“哥,你现在……不生我的气了吗?”
“不是你做的决定,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你还生于哥的气吗?”
姜岳沉默了一会儿,脸色微微冷暗下来,贺浔注意到变化,立时起了不安,但姜岳随后的语气依然平常:“这一行都是这样的,我之前不了解内情,对他有误会,是我的问题。”
听姜岳的语气,两个人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矛盾,姜岳顺利被于铭哲劝服,这当然是贺浔最希望发生的结果,但是想到姜岳为了自己而妥协原则时的被动,他又感到自己的心脏绞旋在了一起。
突然涌上来的情绪无法遮掩,即刻被姜岳捅破:“都是成年人了,我就算挨了他的骂,也不会放在心里,你不用替我计较。”
姜岳越是在意自己的情绪,贺浔就越是感到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姜岳明明说了,他们都已经是成年人,成年人最重要的界定,就是要对自己的全部行为负责。
时至如今,他还是依赖着姜岳,需要被姜岳小心关照。
贺浔的心情更加沉闷。压力似乎在一瞬间从四面涌来,将要把他挤入不可见的深谷——
姜岳及时打断了这一进程:“时间还早,要不要去酒吧?”
酒精、咖啡、碳酸饮料,这些都是姜岳定下的禁忌,贺浔怔住了好长时间,才从滞涩中寻回对声带的控制:“哥?你……”
他想问姜岳是不是在开玩笑,但话还没有出口,姜岳已经抬起了手,指向马路对面闪烁的灯牌,“那里正好有一家,我想去,你陪我吧。”
今天的姜岳跟平时不太一样。贺浔从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就有隐约的感觉。
他说不上来具体的不同到底是什么,即便如此,他跟随姜岳的脚步也毫无迟疑。
贺浔从来没有喝过酒,姜岳对酒的品类看上去也完全不熟悉,尤其是在名字花哨的鸡尾酒上。他还是按着过去的习惯,将感到疑难的选择交给姜岳,姜岳却没有依照惯性顺从接下。
“我也不清楚,你自己看着选。”
熟悉的进程被打断,并不能改变贺浔的为难,到最后,他也只是等着姜岳在点单之后,跟随姜岳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名字。
他不记得这个名字,只记得姜岳微微泛着酡红的侧脸。
记得姜岳忽然说:“于哥跟我说,他想让你去美国。”
贺浔循着话音回想起来,于铭哲的确提过这样的打算,被他果断拒绝了。他英语很差,虽然听了很多欧美流行歌曲,对这个只有名字熟悉的国度了解的仅限于自己喜欢的歌手。
他知道于铭哲这样的做法基于的考虑是什么:与其同不利的舆论正面对抗,不如暂避风头,等网络上的风暴自行偃息。
他虽然不能完全视而不见,可是跟长久不能跟姜岳见面的代价相比,刺耳的声音如何喧嚣,也不能与离开姜岳的结果相抵。
“我不去。”
声音一落,微醺的氛围瞬时遭遇褪减。
姜岳似乎有所预料,扯动了不为贺浔所见的一面唇角,“多好的机会,如果是我,我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贺浔能察觉姜岳在暗示什么,但是因为绷紧起来的情绪,根本无法让他冷静思考。
姜岳无视他的迟疑,“你带着我的那份,好好在那边学习,去那边也能打视频,想见我的时候,只要记着有时差,别打扰我睡觉就行。”
贺浔无法理解姜岳的话。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还没有答应,姜岳就已经默认了他将要离开?
酒吧里的音乐播放完了一轮,进门时听到的一段旋律重新开始播放。时间走了又来,即使很清楚逆转重来一定是假象,却还是有人情愿被这样简单的把戏欺骗。
城市的夜幕难得能见星光,大抵是因为公园广场的空旷。
夜已经很深了,两人在广场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热闹完全撤去,只留下前后相随的脚步声。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肩与肩挨靠着,身体分明离得很近,贺浔却觉得姜岳的声音十分遥远。
猝不及防间,唇畔突然袭来转瞬即逝的温热。
脑中像是有什么崩塌了,发出一连串的轰然响声,恰好在另一端,姜岳的语气犹然平淡:
“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