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颜六色的灯光下，许徜徉原本清秀的脸多了一丝蛊惑感。
他只是跟谈姝姝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便隔着吧台和她对坐，什么也没多说。
谈姝姝抱着素描本眼神飘忽，完全不知所措。
许徜徉要了一杯酒，食指敲打在杯壁上，喉结涌动。
谈姝姝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模样，陌生……但仍然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你……你怎么回来了。”她犹豫着开口，结结巴巴。
许徜徉姿态随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看不出丝毫情绪。
谈姝姝愈发觉得自己身上有蚂蚁在啃。
“是不是……是不是许云游跟你说了？”谈姝姝口干舌燥。
许徜徉依旧自如，漫不经心问：“这重要吗？”
谈姝姝觉得，这对他而已并不重要，但对此时此刻的自己来说，这是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可是没有胆量再问第二遍。
她低下头，双手没有目的地交缠在一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许徜徉在心里叹了口气，“姝姝，逃学、旷课、染发、进酒吧，到底哪一个让你开心了？”
“……”她答不上来。
“怕什么，我是在很认真的问你。”许徜徉尽可能地平和。
谈姝姝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敢看他。
凌朗从后堂出来，就瞧见她一副受欺负的模样，赶紧走了过来。
他刚想开口质问，但瞥见一张和许云游三分像的脸，直接愣住了。
许徜徉扫过这个突然闯入者的脸，眸光冷了几分，但并不想搭理。
“他是谁啊？”凌朗回头问谈姝姝。
谈姝姝小声回答，“许云游的哥哥。”
“那跟你什么关系？”
谈姝姝又不说话了。
“问得好。”许徜徉接过话茬，言语轻快，“姝姝，不跟哥哥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
谈姝姝觉得他有阴谋，抬头快速瞥过他的脸，又一秒都不敢多停留，“你不是知道吗？”
许徜徉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别人说的要是和你自己说的不一样，我当然会更相信你。”
他果然知道，谈姝姝心想，许云游这个大嘴巴，肯定一说就什么都说了。
“而且就算是朋友也会有区别，或许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你比许云游更好的朋友。”
她一直不讲话，许徜徉的语调不由得高了几分，逐渐严肃，“谈姝姝，干嘛不说话。是不信任我，还是根本不想理我？”
“没有！”谈姝姝着急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他皱着眉，严厉了几分。
“我……”
谈姝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不是已经对我很失望了吗？”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
许徜徉沉默了几秒，忽而笑了，“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失望，可你还是这样做了。谈姝姝，那说明你并不在乎我怎么看你，那你又有什么不敢说的呢？你可不是个畏首畏尾的人。”
谈姝姝是个很矛盾的人，一直都是。
“我……嗯……”声音喑哑，她红了眼睛，哭了出来。
凌朗看傻了。
许徜徉毫不意外，又有些无奈，起身绕过吧台，到了她面前。
他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说话又恢复到了一贯的温柔。
“姝姝，我没有对你失望。”
谈姝姝愣了愣，模糊着眼睛看他，眼泪啪嗒啪嗒掉。
许徜徉认真缓慢地说道：“小孩子没有得到健康成长所需要的足够的爱，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情有可原。姝姝，哥哥不会对你失望的，哥哥只是……一直对你有所期待而已，期待你能平安快乐的成长，期待你能走上你热爱的道路，期待你有灿烂的未来。”
他弯腰揉了揉她的脑袋，“白头发是很漂亮，可漂亮的是姝姝，跟别的没有关系。”
谈姝姝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哭声呜咽。
许徜徉身体一僵，欲言又止，两只手悬在半空，不敢碰她分毫。
小孩长大成了女孩子，多少都要避嫌的。
等她哭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跟哥哥回家吧。”
……
许徜徉从酒吧把她带回来的第二天就又回祁北了，谈姝姝又想起唐琳玥的话来，郁闷之余又有几分愧疚。
收假第三天就是家长会，谈姝姝原来没想去的，毕竟别人都是家长带着，她一个人在中间怪突兀的，而且毫无意义。
可是半道接到了同学的电话，说她家长来了，问她在哪里。
谈姝姝怔愣了许久，她最是清楚，爸爸不会再回宋英巷了，妈妈这一胎怀得很不安稳，绝对不会冒风险去很容易被冲撞的学校。
等她回到学校的时候，家长会还没开始，同学说她家长被老师单独叫去办公室了。
家长们都不想错过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和老师交流的时间，办公室被堵得水泄不通。谈姝姝灵活地窜进人堆，还没挤过去，就在缝隙里看到了手上指指点点、嘴里唾沫横飞，看着趾高气扬的班主任，还有……在他面前低着头，笑容勉强，略显局促的舅妈。
人群推搡着，谈姝姝仗着身形瘦小，从中穿过。她轻易躲到了一个能听见他们说话，但又不被他们发现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家长就是她最好的掩护。
班主任拍了拍桌子，“谈姝姝要是再这么下去，学校肯定要劝退她的！”
舅妈焦急道：“老师您……您多给孩子一点机会啊！姝姝她很聪明的，她之前上初中也是倒数，但只用了一年就考上一中了。那个……那个欧阳老师说她画画很有天赋的，是可以考好大学的水平啊！”
班主任依旧语气不善，“初中能和高中比吗？你们家长心里要有数！”
“有数有数，但老师也要多体谅一下我们做家长的，小孩子怎么能不读书呢？她要是不读书，她将来要怎么办呢？老师您多给她一点时间，这孩子只是暂时走了弯路，她很聪明，等她想明白了，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她现在的学习状态，不仅耽误自己还影响同学，我不能只关照你家孩子吧，别人家的孩子也是要考大学的！”
舅妈连连点头，语气卑微，“是，我们也明白。但是……但是真的不能让她不读书了啊，老师您就多说说她，多骂她几句，打她几下都行啊！您不能不让她读了啊！”
“是她自己不读！”
“她真的很聪明，学什么都快，老师你只要多跟她讲讲道理，她……我们家长一定会配合学校的，您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
谈姝姝鼻头发酸，迫不及待地顺着人流逃出了办公室。
上课铃声一响，家长们纷纷回到教室，坐到自己孩子的座位上。
舅妈是最后一个出办公室了，她出门时看见了谈姝姝，看着她的头发欲言又止。
接着出来的班主任催着她进教室，她最后什么也没说。
谈姝姝背靠墙壁，身体一点一点滑落，最后蹲到了墙边。她把头埋在双膝肩，听着教室里班主任慷慨激昂。
“姝姝？”
像做梦一样，谈姝姝茫然抬头，觉得眼前的许徜徉不太真实。
看她呆呆傻傻的，许徜徉笑着蹲了下来，“干嘛，才几天就不认识了？”
他虽然笑着，但眉眼疲惫，像是好久没睡觉了一样。
“你怎么在这？”
许徜徉瞥了一眼教室的方向，“许云游跟我说你们今天开家长会来着，我就过来了，我来给你开家长会，你肯定特有面子！”
他语气起伏不定，“不过好像来晚了一点，但是现在进去肯定引人注目，大家都会知道你有个超级帅的哥哥了！你高兴吗？”
谈姝姝神情恍惚，“你……特意为我回来的吗？”从祁城辗转回宋英巷，是很长一段路程。
许徜徉面露苦色，“可不是嘛，我还没买到机票，只能坐高铁。就为了给你撑场面，我从凌晨一点出发，到现在都没合眼，可辛苦了！”
他虽然抱怨，但语气莫名有点可爱。
谈姝姝鼓起脸，一泄气，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许徜徉笑看着她，“所以你现在知道了？”
她带着哭腔嘟囔，“知道什么？”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语含笑意，“知道我们姝姝才不是没人在乎的小孩啊！”
“……”
……
知道她舅妈来了，许徜徉暗道一声失策，拐个弯回家睡觉去了。
谈姝姝趴到教室窗前，看着舅妈翻看她惨淡的成绩单。
她耐心等着家长会结束，可真结束了，又发现自己单独和舅妈相处的气氛是尴尬的。
她一言不发地跟着舅妈走出学校，舅妈也一直默不作声。
学生将家长送出校门后都要回去，下午还要正常上课。舅妈神情麻木，看着谈姝姝直接跟着她一起出了校门，突然爆发了。
“谈姝姝你在干什么！”以为她又要逃课了。
她吼了一声，四面八方的人都看了过来。舅妈许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红着脸将谈姝姝拉到角落。
“你在干什么！啊！”
谈姝姝还没说话，舅妈的眼泪就大颗的掉了，谈姝姝怔住，不敢动弹。
“要你读书很委屈你吗谈姝姝？”
“你知不知道，你从小到大有的东西，辰辰和米米都没有，如果他们将来想要像你一样学画画，我和你舅舅根本供不起！你已经有最好的条件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心读书！你难道想要将来像我和你舅舅一样，因为是文盲找不到好工作，因为找不到好工作给不了自己的孩子好条件！你要像我一样，为了省点柴米油盐，变得尖酸又刻薄吗？”
她歇斯底里，脸庞赤红，眼泪磅礴，又狼狈……又可怜。
谈姝姝哽咽，声音颤抖，“我……我请过假了，我跟老师说，我要去把头发染回来。”
“舅妈，你带我去吧，好吗？”
……
夜幕降临，八点的时候，谈姝姝打通了妈妈的电话。
谭医生的声音满是倦意，绵长又柔和，“姝姝？”
谈姝姝想，怀小孩肯定是一件特别辛苦的事，居然能把妈妈累到如此温和。
“妈妈……你把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
谭医生的孕反很严重，白天总觉得乏力，心思也变得异常敏感。
时隔两个月再接到女儿主动打来的电话，她忧思难眠，断断续续地哭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