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九成别宫坐落在离京城不远处的天台山上，这里山清水秀、草木葱郁，哪怕是三伏天，这里的天气也是不凉不热，是消夏避暑的好去处。

帝王出行，排场自然不是一般的大。皇帝玉辂在前，殿前都指挥使周化腾与副指挥使齐贺皆全副甲胄，护卫在玉辂两侧，后面依次是德妃、荣嫔、郦姝等后妃的车驾，再后面王公大臣、命妇家眷，随侍的宫人内侍更是数不胜数，浩荡的车队一直绵延了数里之长。

去避暑行宫固然好，可马车上难免有些闷热，即便是角落里的铜兽冰鉴中正冒着丝丝凉气，郦姝的脸还是被蒸成了粉红色。

兰华替她打着扇子：“娘娘再忍忍，等车驾走开了便好了。”

“天怪热的，你也歇歇吧，不必给我打扇了。”郦姝试着把手背贴在脸颊上降温，两颊的软肉被挤得嘟了起来。

她心里清楚，自己这股热是从身子里边儿升出来的。虽然随着自己渐渐长成，郦夫人给的药都停了，可那大补之药给她的身体造成的影响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下去的，因此她虽然并不是那种丰润的身材，可却比一般人要畏热些。

兰华知道郦姝不是那种为难人的主子，便依言放下了手里的扇子，掏出丝帕替郦姝点了点额头上的细汗。

明明打扇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当车厢里的那股微风停了的时候，郦姝又觉得不得劲起来，她终是没忍住，伸手挑起了车厢一侧的竹帘。

郦姝探出小半张脸，前后左右打量了一圈，车队的护卫十分森严，每隔几步就有骑着骏马、腰佩长剑的黑甲禁军跟在两旁。她的位置还算靠前，可以隐约看见谢琰的御驾。

帝驾旁边，除了魁梧高大的两位指挥使之外，还有两个格外突出的背影，同样是骑在马上。一人穿月白一人着宝蓝，锦袍上的蟒纹在阳光映照下泛着丝丝缕缕的金色。

正是大皇子谢忂和二皇子谢行，唯独少了三皇子谢徇的身影。

明知是这个结果，郦姝还是抿抿唇，有些失落地放下了帘子。

她还是第二日睡醒才知道，谢徇在她生辰那日同嘉敏长公主的嫡子楚云天切磋身手，一不小心下手重了，将那楚云天给打破相了。

嘉敏长公主心疼儿子，就将这件事闹到了谢琰跟前去。谢琰一个口谕下去，命令将三皇子谢徇随侍避暑行宫的名额给抹了去，让他在南三所闭门读书，修身养性。

可这么热的天气，京城热的就跟个大蒸笼似的，不热的人心浮气躁便不错了，能修哪门子身养哪门子性啊？大家心里都门儿清，皇上这分明是惩罚三皇子给嘉敏长公主一个交代呢。

事发之后，郦姝也借口送东西派霜华去南三所看望了谢徇好几次。可回回都是他身边的小康子出来待人接物的，只说是谢徇正在书房闭门读书，不让人打扰。

让郦姝气闷不已。

她还不了解谢徇么？舞刀弄枪还好，哪里是个读书的料子，怕是闯了祸不好意思见自己吧！

最前面，谢琰一声令下，车队便辚辚向前行驶起来。

马车行走带起来的阵风吹动竹帘，从窗缝里钻了进来。确定不用再下车之后，郦姝在兰华的帮助下，脱了厚重繁复的外衫，又卸下满头珠翠，乌发只用一根玉簪挽在头顶，坦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与锁骨下方的大片雪腻肌肤，总算是觉得凉快了些。

因为是随驾出行，大家都要在皇宫门口汇合等待上车，总不好穿戴得太过含糊，现在没了外人，她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郦姝的大脑也开始慢慢冷静下来。

谢徇不见自己也好，就算是他不主动，从避暑行宫回去，她也会渐渐和谢徇疏远的。

生辰前后这段时间，她可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人人都道谢琰对她的荣宠简直是到了顶峰。

可生辰那日发生的有意无意的桩桩件件，都在提醒她，自己不过是个冒牌货，没准儿哪一天油浇狠了，她这口锅就先自己炸了。

她照拂谢徇的初衷，是不想年纪尚小的他过得那样凄惨，如今少年渐渐长成，就算是没有自己，应该也不会过得太差。免得与自己太过亲近，平白遭了池鱼之殃。

摇摇晃晃的车厢中，郦姝禁不住早起的困顿，斜支着额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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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的风光这样好，你不出去走走，整日闷在屋子里做什么？”

顾贵人一迈进排云殿的明间，就看见郦姝正懒洋洋地抱着一碟冰湃寒瓜盘腿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自然是避暑呀！”

郦姝理直气壮，“外面太阳那么大，有什么好逛的。”

“妹妹还真是会享受。”顾贵人笑着摸了摸榻上铺着的象牙席，在炕几的另一侧也坐了下来，“我知道有一个好去处，咱们一道出去走走如何？后山树木繁茂，必定晒不着你。”

顾贵人的到来，让兰华如蒙大赦，赶紧抢过果盘端了下去，天知道，娘娘今日吃了多少寒瓜了，她都担心郦姝吃坏肚子。

“不要。”郦姝慢吞吞摇摇头，杏眼一眨想出一个好主意，“姐姐，我们来打叶子牌如何？”

“你，我，兰华，还有苏荷，正好凑齐四个人！”

顾贵人拿她没办法，无奈地点头同意了。兰华也送了一口气，不管娘娘出不出门，找点事情做总是好的。

于是郦、顾二人，再加上兰华和顾贵人身边的大宫女苏荷，四个人便凑了一桌。

发牌的时候，郦姝突然开口道：“既是打牌，要是没点赌注岂不无趣？”

“怎么赌？赌多少？”顾贵人爽快地点点头，打算解下腰间的荷包。跟郦姝交好这几年，她的份例从未缺过，也不在乎这点小钱。

郦姝乌溜溜的杏眼转了两圈，眼神晶亮地望着她：“赌钱多不好啊，不如这样吧，谁要是赢了，就可以吃一块寒瓜！”

“娘娘！”兰华的头都要痛了，“您知不知道您的小日子就在这几天……”

郦姝可怜兮兮地瘪瘪嘴，水润润的杏眼看看兰华，又看看顾贵人。

顾贵人年长她不少岁，又是个温柔和善的性子，她受不了郦姝这样的眼神，最先败下阵来：“好好好，便依你说的。”

一边又回头安抚兰华：“放心，依照你主子的牌技，她吃不了几口。”

半个时辰后，苏荷觑着不断给郦嫔喂牌的自家小主，十分抱歉地朝着兰华笑了笑。

另一旁，吃得肚儿溜圆的郦姝眯着眼翘起红唇，清亮的瞳仁在阳光下呈现出微微的琥珀色，就像是一只满足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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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就像是顽童的脸，顾贵人走的时候日头还挂在半天，不紧不慢地往西坠去，可转眼间，浓黑的乌云就席卷了整个天幕，响雷轰隆，豆粒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排云殿屋檐落下的水珠连成了雨线。

郦姝刚刚沐浴过了，半湿的长发披在身后，连带着新换的寝衣都跟着黏糊起来。这场夏雨虽然来势汹汹，但并未带来多少凉爽，大片的阴云反而像是罩子一样罩住了地面上蒸腾的热气。

郦姝食指拨拉着妆奁上小巧的黄铜锁，透过铜镜观察着兰华的位置，却不由得被她难得笨拙的模样给逗笑了。

“兰华，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霜华留在了钟粹宫中看家，如今郦姝身边就只有兰华一个大宫女管事，难免有些分身乏术。

“初十、十一、十二……”兰华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几遍，娘娘的癸水已经迟了五天了，这让她的心思不由得拐到另一件事情上去。但她又有些拿不准，毕竟癸水这东西并没有一个严格的时间，早几天晚几天都是正常的。

兰华向来是个谨慎的性子，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多等几天再说，免得让郦姝白高兴一同。娘娘虽然嘴上不提，但对于自己一直无嗣这件事情肯定是在意的。

突然被郦姝点到名字，她仓皇答道：“奴婢是在想，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皇上还来不来？”

郦姝拨拉妆奁的手重了一下，铜锁敲在木匣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皇上要是再来的话，她带的红麝丸就不够用了。

避暑行宫不是自己的地盘，郦姝不放心，因此只带了小小的一瓶，却没想到谢琰会这般清闲，几乎是日日都往排云殿来。

想到这里，她一狠心，还是飞快拉开了妆奁的上的暗格。

“不管皇上来不来，多做些准备总没错处。”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说曹操曹操到，郦姝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小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

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没想到皇帝居然冒着这么大的雨来了，宫人们拿巾帕的拿巾帕，端热水的端热水，生怕九五至尊受寒。

来行宫的路上不方便批阅奏折，安顿下来之后，谢琰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扎进书房处理堆积的政务。等到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他自然是一日也不舍得放过消受美人恩的机会，依旧冒雨来了排云殿。

殿里闷热，郦姝上身只系了一件薄薄的白绫衫子，下身连罗裙也没穿，撒口的水红纱裤宽松舒适，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脚踝和白生生的莲足。

谢琰的目光落在上面，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心中不止一次感叹，也不知道郦家是怎么养女儿的，能教.养出这样的娇娘。

绣着鸳鸯戏水的床帐后，脊背宽阔的男子撑着胳膊俯在雪肩纤腰的女子身上，看着她因为痛楚而蹙起的眉头。

“陛下且等等……”郦姝一只手放在小腹上，泪湿的杏眸迷蒙。

知道自己连着几天都过分了些，谢琰难得克制，依言停住了攻城略地的动作，宽大的手掌覆郦姝的小手在上面：“现在好些了么？”

郦姝只觉得方才还是若有若无的腹痛陡然剧烈起来，她强撑起身子，却只看到自己身下一小团刺目的鲜红。

她瞳仁猛地一缩。

谢琰很快也发现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骤然变了脸色，大吼道：“太医！”

“曹海，传吴惟庸！”

吴惟庸，是只负责给谢琰一人诊脉的御前太医。

听到寝殿内帝王震怒的声音，在外面侍候的宫人内侍哗啦啦进来跪了一地。

几乎瘫倒在地下的兰华一脸苍白：“都怪奴婢，娘娘的癸水明明迟了几天的，奴婢还以为是娘娘这几天吃多了寒瓜的缘故……”她恨自己谨小慎微的性子，为什么非要等一个万无一失！

郦姝空白的大脑终于转动起来，她抖着嗓子抓住谢琰的胳膊：“陛下，臣妾只不过是因为寒瓜吃多了才引起癸水腹痛，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她服用红麝丸这么多年从未被发现，这药自然有它的独特之处。

这红麝丸的方子是她从娘那里得来的，能在多出瘦马的扬州混到一席之地，娘手里自然不缺这些奇技淫巧。这红麝丸就是其中一种。

与常见的避子药不同，这红麝丸都是在事前服用，效果好是一回事，要说最妙的还是一旦过夜，服药的痕迹就半点也看不出来了。

只要，只要拖过今晚就好了，郦姝不停地安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少一点，所以今天肥肥的哦～

明天或者后天还有一更，下榜前就不会更新啦，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