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点点星光落在微皱的窗帘上,其间有丝丝细线相连,成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形状,那是天空中的星座。千百星点各按其轨道流转,周而不息,无穷尽,组成了他们面前这一座缓缓移动着的星图。
“那是从我们这个位置实时看到的星空的模样。”
许如故的眼睛里映着投影照射而出的点点蓝白光芒,他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井蛰。
他正专注地看着那一方屏幕里缓慢转动着的图案,淡蓝微光将他的脸庞照亮些许,他嘴角扬起,眼神里也盛满笑意。
许如故的视线顺着他的侧脸描摹而过,想到这样温柔的眼神是因自己而起,他就不禁有一点点的喜悦。
他将这份喜悦收起,藏在某处。
井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头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你看这个。”许如故看着投影划了几下怀里的iPad,天空中的星点随他手指一起移动,直到停在某处。
七颗星星排在天际,浅蓝细线将他们连起,弯曲成了一个勺子的形状,那是大多数人都能轻易辨认出的一组星——北斗七星。
许如故伸手指了指:“尽头的那颗,就是最右边的那颗,就是天枢,Dubhe。”
井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北斗一,闪烁耀眼,那是北斗七星的第一位。
“Dubhe是你,我,”他顿了一下,“还有谭云明,李松淮和唐逸。今晚,这个星图送给你,我希望你也能享受舞台,能完成自己想做的,当然也要和他们搞好关系啊。”许如故笑着拍了拍井蛰。
窗帘背后真正的星空隐在薄薄的云层里,隐在城市的灯光霓虹中。到底是如何一番模样,井蛰不知道,此刻也不想知道了。他只知道窗帘相隔而成的这一方小天地里,眼前的这一片繁星闪烁在今夜是属于他的,是许如故送给他的。
许如故把星图调回了实时模式,iPad就放在一边充电了,这样,这片星空就能持续整晚。
他们并肩躺着,看着星子缓慢地转动,又消失在边际,按着千万年来的轨道,轮转不休。
“谢谢。”井蛰轻声说。
身边的人没有回应,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温热体温透过肩膀相接处的睡衣布料到达皮肤。
井蛰的手指不禁动了动,试探着向旁边一点点移动。
他一直都很克制,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只配埋在心里。世人大多无法接受,对方也很可能无法接受,井蛰对此心知肚明。
于是他将那份隐秘的感情藏在心里深处,只是偶尔也会满溢而出,正如现在。
可能是转动的满天繁星太浪漫,也可能是微醺的酒气弥漫在此间,他终是有些不可自控了。
直到手背碰到了那一块不属于自己的皮肤,微凉、柔软。
可……许如故没躲开。
是睡着了?还是……?
许如故感觉到了有两根手指窸窸窣窣地顺着他的虎口钻进了掌心,动作轻柔缓慢,肌肤相贴处像蚂蚁爬过似的,痒意直达心底,扰乱了心跳的秩序。
这么小心翼翼,是怕弄醒他吗?
那……
许如故猛地攥住了那几根试探的手指,能感觉到在这一瞬间来人似乎想逃。
那手指浅浅地挣扎了一下,又很快地放弃了。
许如故转过头,眼睛里没有丝毫睡意或刚醒来的朦胧,他就定定地看着井蛰,笑意盈盈。拇指微微摩挲着对方手指,似是在安抚。
四目相接中,他读到了井蛰眼中的疑惑和惊讶。
“做什么啊?”许如故试探着问道,“怕黑?小孩子睡觉才要牵手的。”
掌心的手指安稳了片刻又窸窸窣窣动起来,摸索着许如故的指缝,两支手,十指游移。他被紧紧扣住。
这显然不是什么怕黑或幼稚,呼吸间微热的酒气将周围干冷的空气加热。
他们肩膀相并,两张脸靠得是那样近,鼻尖似乎都要挨在一起了,鼻腔里呼出的热流相互缠绕,带起一个微旋,又扑在彼此脸颊上。
“不怕黑。”井蛰答道。
许如故紧张起来,他能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冰凉,掌心微微冒着汗。
他从没遇到过这种场面,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五指仍张着,早就没了动作,像被冻住似的。
如果他握住那只手,会发生什么呢?不管了!
许如故五指贴上井蛰的手背,两人十指紧扣,暧昧气息更甚。
许如故快要不知道怎么吸气吐气了,他只觉得心脏跳动得要炸开,脸也快要烧起来,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浑身上下都热得不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实在是后悔盖被子了。
他微微张了张嘴,斟酌着该说些什么,这样的场面还是有些尴尬的。有点适合告白,但这时候该告白吗?告白要说些什么啊,直接说我喜欢你就可以了吗?还是应该更严谨一点,描述一下心路历程?
他再次开口,可刚想好的措辞就被对方的唇齿堵了回去。
他的下唇被井蛰吮住,舌尖探出舔舐一圈,许如故一下子愣住,从尾骨到头顶窜起一阵麻痒,是他从没感受过的感觉,他泄了劲,手臂攀上井蛰的肩。
许如故愣神片刻就迎合着对方的动作张开唇齿。他没什么经验,只能靠着本能与井蛰的舌头一推一进,交缠舔咬。
两个初学者,实在是没有什么技巧与美感可言,直到口水洇了唇边一圈,两人才分开,喘着粗气,疯狂汲取着氧气。
井蛰抱住了他,他能感觉到井蛰抚在他背后的手在微微颤抖。
许如故把自己埋在了井蛰的肩窝:“你在发抖。”
“嗯,我有点紧张。”井蛰毫不掩饰地揭露了自己,又紧了紧抱着许如故的手臂。
“我也是。”许如故展开自己蜷在胸前的手,揽住了井蛰的腰。比看上去的好像还要细一些。
“那我也不丢脸。”
许如故转头亲了一下他的下颌:“嗯,不丢脸。”
远处星图还在缓缓转动,许如故枕在井蛰怀里。
这一切竟如此突然,许如故抱着自己心中隐藏已久的爱人,感到了难得的心安。
他看着远处的光华流转,此刻十分具有催眠效果,迟到的困意也一点一点袭来。
……
许如故头脑发昏,有些混乱。他茫然地睁开眼睛,呆望了一会天花板,星图还在运转,窗帘阻隔了大部分日光,屋内依旧昏暗一片,但能分得清现在已经天光大亮了。
他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转身,就看到了井蛰近在咫尺的脸。
许如故忽地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昨夜的梦境迅速回溯,让他一下子就涨红了满脸。
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不可怕,可怕的是从梦里醒来时,一睁眼那人就出现在面前!本来还可以悄悄回味,现在突然变噩梦啊!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站在床边看着睡梦中的井蛰。他可能昨天睡得有些晚了,到现在还没醒。
不过喝酒、熬夜、睡懒觉,怎么这样折腾,那张精致的脸还能是这般的美呢……
不对不对!
许如故意识到自己思路跑偏,迅速拉回正轨,心中对井蛰更加愧疚不已了,以跑路的速度飞快逃离了这里。
他躲进洗手间,翻找出一次性牙刷,正准备去挤牙膏,手却停滞在了半空——他的一切物品都还没带来,那只立在洗手台边的牙膏,是井蛰的。
镜子边的储物格里,清洁用品和护肤品按品类和高低摆放得整整齐齐,都是井蛰的,那支已经有些空瘪,用了一半的洁面乳还是自己推荐给他的。
浴室的水汽早已散尽,壁龛中的洗浴用品下洇着一块儿已经干涸的水迹,他昨晚用过,现在身上还残留着那种似有若无的香气,和井蛰身上的一样。
完了,他真的完了。
以前至少还有空间上的距离,可现在连这个距离也要被迫拉近了……
只是半天,这个房间就已经遍布了井蛰生活的痕迹,他的气息融化在空气里,围绕着许如故,从四面八方袭来,试图把他包裹住,让他不能逃离,提醒着他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许如故一时间快要不能呼吸了,嗓子里好像哽住什么东西,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中间,心口涌上了一片酸涩,马上就要从眼眶逃逸出来。
他的思维还有些迷迷糊糊,可能是因为那个暧昧的梦境,梦里他得偿所愿,梦外他须得保持距离。
大概是在几个月前,许如故意识到了自己对井蛰别样的感情。
那个暑假,骄阳似火,但侵袭不到他们。排得满满当当的声乐、舞蹈、体能等各种各样的课程将他们困在了这栋恒温24度的天枢大楼,也把他和井蛰几乎全天候绑定。
几次突如其来的心跳加速,几次莫名其妙的怦然心动。等他反应过来再探究其中缘故的时候,已经晚了。
情丝就如烈日山火,迎风见长。
他也茫茫然不知所措过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比如不合时宜的心动,他们朋友的身份,从未接触过的同性感情,可能会给井蛰带来的困扰……
所以他独自惶然,独自惆怅,又独自咽下情意,把它找了个角落好好埋葬,立了个碑,以纪念这段不会开花结果的暗恋。
可那时的他不知道埋下的是一颗种子,它在心土中落地生根,拱出了芽。
他本以为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结束、枯萎,他们会一起练习,各自出道,将来还会是不错的朋友。
他们会在自己的路上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包括那个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的共度一生的爱人,像所有人一样各自美满。而这段从未开始的感情会成为年少时的纸短情长,是组成青春年华的美好一角。
可他没有想到命运似乎对他并不友好,把他们两人凑在一起打包塞进了Dubhe。
许如故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可昨晚那个不清不楚的梦证明他不能。
他能控制的仅仅是自己的行为,而不是感情。如果感情也可以控制,那可能一开始他就不会让自己喜欢上井蛰了。
梦很美好,也提醒了他现实的残忍面孔。
现在的许如故与井蛰需要保持朋友的社交距离,他不能再在这个目之所及都是井蛰的痕迹的地方多待一时半刻了。
好在他们是群居生活,只要不住一个房间,那他们两个独处的时间应该会很少。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把牙刷塞进了嘴里,心中默念一百遍“队友爱”,顺便跟老天爷道了个歉。
因为组队这事确实不是老天爷安排的,而是常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