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简失血，精神不济，人在昏迷边缘。
原溯扶着他在角落坐下，空腔四周都是盘根错节的枯树根状物，原溯嫌不干净，让人完全靠在自己怀里。
扎进林行简伤口的那几条触丝并没有太强的生命力，离开玫瑰花丛不久就凋败了。原溯仔仔细细地一根一根用镊子夹出来，再把从工具箱里翻出来的止血凝胶，厚厚覆在伤口上。
林行简的猜测没错，地下空腔是安全的，周莫已经趁这段时间探明了出口，
“从这条通道走出去就有信号了，我已经把坐标发给基地了，飞行器已经出库……”
周莫恐惧被兴奋压过，絮絮叨叨地向林行简汇报他的工作成果。
没等后者说话，周莫突然低头瞥见林行简拿在手里的那柄武器——
没来得及转化成其他形态，所以还是一团漆黑粒子，只不过移动速度很慢，朦胧黑雾似的在林行简手边飘着。
周莫简直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虚虚虚虚虚……虚无之剑！”
“什么？”
“林长官手里那把武器，我终于见到真的了！半凝聚态高温分子解离枪，只能通过林行简长官的DNA开启，是用高能磁力场维持的近坍缩原子态，可以根据敌情变换成不同武器。”
算得上是基地传说之一了。
但据说并不经常被拿出来用，所以没什么人见过。
周莫进基地前做学员培训的时候，这把武器是新学员最热衷于谈论的话题，他们甚至专门给这柄武器起了个花名——
虚无之剑。
现在看来，并不是林行简不经常拿出来用，而是因为其可以转换成各类形态，所以大部分时候，看上去都只是平平无奇的普通武器。
只有对付玫瑰猎手那种地狱难度，才会展示出它的原始形态。
“我刚才居然没能看见它的真容，好遗憾……等等，那刚才，刚才帮我切掉身上寄生的葡萄的，就是传说中的……哇哦！”
周莫太过激动，声音陡然提高，原溯转过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让林长官休息一会儿。”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周莫反应过来，低声道歉，蹑手蹑脚溜到一边。
“林行简。”
“嗯？”
“周莫说虚无之剑只能由你的DNA开启，我为什么能用？”
”第一，它不叫虚无之剑。第二，谁知道，他妈的认错爹了吧。”
林行简休息了几分钟，刚能喘匀气，就立刻起身，要往通道尽头走。
原溯不很赞同地看过来，他回以一个更不赞同的眼神，
“玫瑰没死透。它如果钻进来，我可没力气陪它再玩一把。“
空腔狭长，内部是激素和酒液的混合室，此时的激素已经经过植物的改造，结构改变，具有极强的成瘾性，而且可以避开检测。
整条空腔仍是全部由植物构成——
绿色的输液管道，粗壮茎秆似的混合箱，繁密而柔软的蛛网般的森林。
混合箱出口端，巨大根系裹挟酒液蓬勃而出，攀爬在空腔四壁，一路延伸至洞穴出口。
而洞穴出口——
“就到这里，不能再往前了，”周莫站在洞口边沿，举着通讯器找信号，“外面是悬崖，只能等直升机来接我们。”
的确是悬崖，离出口十几米处，已经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这个出口，像是在叠秋山高耸的峭壁上凭空捅开的一个小洞窟，洞口四周都是光滑石壁，最下方，是水流汹涌的叠秋河。
那些装满成品酒液的根系，就从出口四周的峭壁上攀爬离开，消失不见。
不知道会以何种方式离开这片重峦叠嶂的山区，再以何种方式被呈上酒桌，充当毁人心智的毒药。
十分钟后，飞行器旋翼振动的巨响盖过了风声和水流声。
通体银色的流线型飞行器，稳稳悬停在洞口边缘，为了减少石壁对旋翼的干扰，飞行器离开山体一段距离，其间由吊桥式的水平软梯相连。
周莫带着荣丹丹先进去。
原溯弯下腰，作势要把林行简抱起来。
“你干什么？”
“别说话。省点力气。”
“你发什么疯？”
“林行简，你受伤很严重，别在这种时候跟我发脾气。”
谁要跟你发脾气？
你以为你是谁啊！
林行简在心里骂了一百句。
失忆了就可以对普通同事这么动手动脚了吗？
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江云这么中央空调啊——
咱俩认识有十天吗？
这算不算出轨啊他妈的……起码算无缝衔接了吧？
林行简越想越气，原溯一头雾水，事情的结果是两个人各退一步，林行简先上舷梯，原溯在后面防止意外情况。
周莫从机舱里探出个脑袋，
“长官们，飞行器里备的有纳米机器人！”
说完递过来一个小球，弹珠那么大，但能分散成上千个微型机器人。
原溯接过小球，转身把它覆在一根从洞口伸出的藤蔓上，机器人瞬间四散开来，钻进藤蔓表层，混入酒液，消失不见。
“哦……我懂了”，等所有人都在飞行器上安顿下来，周莫恍然大悟地发出慨叹，“所以那两个侦查员下半身的基因会不一样……他们应该是在柳林那步就被切开，但是他们体内有安全部的纳米机器人，不能轻易毁坏，会暴露这里的坐标，所以植物园的主人怕被发现，把他们重新拼起来了。可是……他们居然现在还活着，人被切成那样，拼起来还能活吗？”
林行简靠着舷窗，听到周莫的问题，提起嘴角笑了笑，“嫁接。不正是植物的特长吗？”
舷窗下方，视野里，正逐渐变远变小的洞口里，先是探出几根黑色触丝，紧接着，血瀑般的玫瑰喷涌而出，远远看去，叠秋山那特殊的一角，就像个刚被砍掉头颅的巨大创口。
随着飞行高度升高，那片可怖的植物园的全貌逐渐暴露出来。
周莫拿出探测仪，准备拍几张照片，可就在这时候，他仪器上一直显示的“无法在样本库中找到对应名称。请移远摄像头，显示全貌。”的警告突然消失了。
「滴滴，识别成功——」
「正在确认植物类别。」
「与现存植物数据库对比一致性，零。高度疑似新物种。建议采取进一步基因库比对。」
“我我我我去……长官，林长官！这个东西，它……它不是植物园！它是，它是一整颗植物！我的天啊……这得是……多厉害的植物系异变株……”
毋庸置疑，这个植物园背后的主人，一定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异变株，起码比已经被关在关怀中心里那些头顶能放鸟窝手指头能开小花的植物系厉害得多。
厉害到……基地的情报部门没有任何记录。
既然是一整株植物，移动起来相比非常方便，这种怪物，如果不选择主动现身，他们找是没处找的。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一把纳米机器人了。
飞行器回到总港，航行逐渐平稳。
周莫亲亲热热凑到林行简身边，说，“林长官。您能不能再让我近距离观赏一下……虚无之剑？”
林行简还没开口，原溯在一旁很严肃地纠正，
“它不叫虚无之剑。”
“……”
“没关系，我觉得虚无之剑挺好的，幼稚又中二，可以尬死敌人”，林行简说着，把已经聚合成普通手.枪形态的武器拿出来，让周莫握住枪柄，自己的手指覆上枪.身——
一团漆黑的粒子蜂群从他指缝间流淌而出。
杀伤力依旧，但能看出在跟玫瑰的战斗中损伤严重，几在损毁边缘。
周莫一向乐观，如获至宝地捧着一团黑压压的粒子回了自己的位置，笑着说，“等回去以后，送到武器库返修，不出一周，肯定又能恢复如初。”
林行简闭着眼睛坐在位置上，没说话，装没听见。但其实心里在想：
不行。
能修这把武器的人已经不记得自己制造了这把武器。
坏了就是坏了。
荣丹丹坐在周莫对面，看到他拿着虚无之剑回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们有这么厉害的武器，一开始怎么不用？”
“欸，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周莫虽然脾气好，但还不至于做软柿子，荣丹丹一而再再而三，他也有点生气，“一开始，就是因为你煽风点火，我们差点都交代在那里。那时候，我们离出口都很远，即便林长官冒死帮我们拖时间，也不够我们逃出生天。”
“哼！”
“你有什么好哼的？没有林长官和原督察，我们现在能活着坐在这里吗？”
“你！”荣丹丹气得眉毛竖起，但又没话可辩驳，只恶狠狠地说，“算了，你们都是一伙的。”
半小时后，飞行器降落在总港基地停机坪，荣丹丹和周莫住进基地医疗部，进行健康检查和心理疏导。
林行简当然也该留下，但他下了飞行器就直接进地库开了辆作战车要走。医疗官想拦没敢拦，原溯敢拦没拦住，干脆自己也拉开车门坐进作战车。
“原督察，你跟踪狂啊？”
“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关你什么事？”
“我不放心，如果你不接受治疗，我就一直跟着你。”
林行简：“……”
原溯说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一双眼睛紧紧盯过来，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很担心他。
林行简被那双眼睛盯着，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江云被被剪除记忆成为原溯之后，把林行简当成陌生人，不喝他的咖啡，不打招呼，在工作场合碰到了，也不会为了他停下来。
每到这种时刻，林行简总会轻易地感受到愤怒。
他有时候甚至想，比起一个冷冰冰的跟他像普通同事一样说话的原溯，还不如从此不再见面。
可是偏偏原溯被安排在那给位置上，林行简忍不住，又心软，觉得要是自己不帮忙原溯该怎么办呢？万一死在外面怎么办？
自己拼死拼活才救回来的，不能再不明不白地死掉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情况。
一开始相处，林行简心里很不舒服，总觉得做了十几年的“老夫老妻”，记忆被剪了也不该全忘了。起码原溯见到自己，总该有点感觉的吧。
可到现在，原溯真的有点“再一次还是会爱上你”的意思——
林行简看着他，却怎么看怎么像那种见异思迁的花花公子出轨惯犯。
拜托，我是你才认识十天的新同事，眼神有必要这么深情吗？
……更生气了。
“原督察，我不是不接受治疗，是要去关怀中心接受治疗。我身上有一些情况，不希望基地知道。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如果以后我们一起出任务，我快死了需要医生，也请你不要把我送到医院。”
“看情况。如果你伤得很重而医院很近，我……”
“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