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因为吴广陵没有发话,无忧主持并没有进入殿中,他被吴莳安排在了客房等候传召。
“孩儿拜见父亲,愿父亲千秋!”
世子吴莳提衣下拜,十分的规矩。
苏珏借着殿内的灯火仔细看去,殿下之人五官并不是多么出众,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剑眉朗目,高鼻方腮,气质挺拔,英气逼人。
“我儿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吴广陵嘴上虽然如此说,却于王座上丝毫未动,只是吩咐近侍之人将世子搀起。
苏珏心里对这对父子的关系起了计较。
儿子看起来对父亲恭敬谦瑾,可父亲对儿子却没那么热络。
“莳儿回来了,快入座吧。”王妃挂着笑颜,眼里盈满了慈母之爱。
吴莳拢衣起身,抬头却瞧见母亲坐于右下首,王座上是一位华服严妆的公子。
一路上他便听说父亲宠爱起一个不入流的青楼小倌,还想将其纳为侧妃。
之前吴广陵的荒唐他不是不知,只是他毕竟是高堂,吴莳实在无有立场说些什么。
只不过这次闹得太过分,连脸面都不顾了吗!
“父亲,这位是?”吴莳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平稳,反而急切。
“这是月华公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儿过来拜见一下吧。”
“月华,这是世子。”
吴广陵从中介绍,苏珏大大方方的起身行礼,“奴见过世子。”
“月华公子看起来也大不了本世子几岁,这礼本世子受不起。”
吴莳见母亲被安排到下首,心里有气,也不叫苏珏起身。
底下人各怀心思的看起了热闹,看来今晚的宴会不会平静了。
“好了,礼也见了,我儿落座吧。”
“月华,累不累啊,和本王上座吧。”
吴广陵纵横多年,怎会看不出吴莳的心思,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他也不能太拂其面子。
恰好此时琴声渐起,苏珏余光瞧见幕帘后面的李明月,他看起来依旧是那般的平静稳重,丝毫不因为糟糕的境遇而改变分毫。
赵云儿和那个少年呢?
苏珏没有看见他们,不由得有了不好的预感。
差点弥漫的硝烟轻易被吴广陵化解,吴莳被王妃拉着入座。
可看他的模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苏珏心里暗笑一声,还是沉不住气啊。
不过吴莳这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还挺对他胃口的。
虽然有这样一个跋扈奢靡的父亲,但吴莳却丝毫没有继承他的性情,这应是王妃教导的缘故。
想到这里,苏珏举杯向王妃示意,王妃也举杯回礼。
“这位是本王新寻得的乐师,琴艺高超。”
吴广陵向大家介绍起李明月来,这下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幕帘之后。
“确实琴艺绝佳,一曲碧涧流泉,清凌卓绝,妙,实在是妙。”
“我听说当日这位乐师和月华公子琴舞双绝,令人难忘啊!”
“我也听说了,只可惜未曾亲眼得见呐……”
“可惜,可惜啊……”
“不知今日可有眼福呀……”
“咱们哪有那个眼福呢,月华公子马上就是小主子了……”
“呵呵,小倌儿而已,他也配吗?”
众人的议论之声传入李明月的耳中,他按住琴弦,朗声道,“诸位耳力极佳,都是人中翘楚,自然明白客随主意的道理,诸位还是安心参宴要紧。”
李明月说罢,也不搭理众人的表现,曲调一转,俨然是阳关三叠。
在梁州王面前,那些人还不敢造次。
果然,那些参宴之人有心回话,话却堵在心口,坏了梁州王的兴致,他们还真的开罪不起。
吴广陵笑着往李明月那里看了一眼,也不说话,只是饮酒,他倒要看看这位冀州王公子有多伶牙俐齿和心性沉稳。
……
而此时长安宫城内除了月亮洒下的清辉,其他一切都是黑暗和寂静的。
宫城周围的城墙巍峨耸立,背靠着山川,翻越山丘,延伸至远方。
城墙上星星点点的守卫静默地站立着,做着他们历来的使命。
无论王朝如何变化,他们都是如此。
中贵人灵均手持宫灯穿行于月光下的宫城之中。
莹莹灯火,衣袂翻飞。
“陛下,穆羽将军接旨了。”北辰殿里,中贵人灵均前来回旨。
“那很好,皆大欢喜。”楚云轩放下手中的梁州王请封侧妃折子,脸色不虞。
“陛下?”中贵人灵均见楚云轩面色不佳,小心翼翼的侍立在侧。
“灵均,你来看看,这梁州王实在太过荒唐,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请封侧妃。”
“陛下,奴婢不敢。”中贵人灵均诚惶诚恐,脚步未曾挪动半分。
“寡人许你一看,过来。”
“谢陛下。”中贵人灵均屏着呼吸来到楚云轩近前,目光快速扫过奏折。
“灵均,你觉得寡人是允还是不允呢?”
楚云轩以手支头,半是试探半是的向中贵人灵均发问。
“奴婢不懂这些,只觉得这梁州王太过荒唐。”中贵人灵均避重就轻,他不敢太过僭越。
“确实荒唐,本以为他消停了不少,不想还是这般。”
“看来……”
对于中贵人灵均的表现楚云轩也不生气,然而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殿内突然响起一阵破裂之声。
“咣当……哗啦……”
是瓷器碎裂的声音,楚云轩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的跪在了地上。
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陛下,奴婢知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小宫女连声告罪,声音颤抖,冷汗直流。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拉下去,杖毙。”
楚云轩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殿外的侍卫立即将抖成烂泥的小宫女拉了下去,殿外小宫女哭喊的声音时断时续,不一会儿就再也听不见了。
“陛下,她也不是故意的,上夜当值,她年纪小,瞌睡是难免的。”中贵人灵均声音轻到不行,那小宫女是他的同乡,也是可怜。
“既然当了这职务便不能出差错,年纪小,谁没有年纪小过,灵均,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若换成旁人,此刻怕是和那小宫女一样,但楚云轩只是略微呵斥了一句中贵人灵均,可见其恩宠。
“陛下恕罪,是奴婢失言了……”中贵人灵均知道自己起了不该起的同情心,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告罪。
伴君如伴虎,必得谨言慎行。
罢了,多给小宫女的家人些银钱就是了,若她家人问起,便说等闲宫女不能出宫。
能瞒一时是一时。
“好了灵均,起来吧,寡人不是在怪你。”楚云轩亲自将中贵人灵均扶起,对于这位内侍,他向来有足够的耐心。
“谢陛下。”
“这个梁州王啊,总是贪心不足,前段时间主动提起在梁州开设盐铁官长一事,为国利民是假,中饱私囊是真啊,还有他时不时的纳贡表忠心,焉知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还有,寡人接到暗探回禀,这梁州王居然为世子建了庙,塑了金身……”
“陛下,奴婢不懂这些,夜深了,您该安寝了。”
楚云轩的一番话听得中贵人灵均心惊胆战,他知道梁州王的请求一时是不会被允准的。
“好,让南仪夫人准备接驾吧。”
“是,陛下。”
今夜的长安宫城,又是南仪夫人摘得帝王恩宠,羡煞旁人。
只是不知其他人作何感想了……
……
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银河雪浪,珠宝辉煌,鼎焚龙诞之香,瓶插长青之蕊,好一派巍峨气象。
李明月的阳关三叠回荡在金殿之中,一折三叹,悠悠扬扬,意境深远。
突然他曲风一转,琴声变得铿锵刚毅起来,宛若浪花击石,江河入海,震动着在座所有人的心弦。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缓缓停止,但那乐声好像仍旧飘扬在金殿之中,久久不散,昆山玉碎,香兰泣露也不过如此吧。
“父亲,今日盛景,孩儿想赋诗一首献与父亲。”
吴莳于歌舞中突然开口,让人一头雾水。
而王妃却拉了拉吴莳的衣袖,示意他不要生事。
“哦,我儿兴致颇高啊,为父洗耳恭听。”
“是,父亲,孩儿领命。”
吴莳施施然于座位上站起,早有侍从准备好了笔墨,他略加思索,洋洋洒洒的泼豪着墨。
片刻之间,吴莳已然作好。
侍从将吴莳写好的诗句递到吴广陵的手上,吴广陵每读一句,脸色便深沉一分,“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邀人傅粉粉,不自著罗衣。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
诗写的不错,但与今晚夜宴的氛围格格不入,苏珏听得出来,这是在借诗讽刺他。
自然,其他人也听得明白,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等着看一场好戏。
“我儿又诗词精进了啊。”吴广陵按下心绪不表,却也不悦。
“那不知月华公子可有佳作呢?”吴莳将挑衅鄙夷的目光落到苏珏的身上,供人玩乐的优伶而已,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世子文采斐然,奴自是不如。”苏珏淡淡敛目回答,不愿与吴莳纠葛起来。
“月华公子素有美名,想来是不愿显露。”
吴莳的话却紧追不舍,誓要苏珏给个分明。
“月华,你随意写些即可。”到底还是亲生骨肉,吴广陵还是不忍苛责,况且他相信苏珏不会让他丢了面子的。
“那奴就献丑了。”苏珏心里冷笑一声,梁州王真是好个“慈父”呢。
因为苏珏的应答,众人都被勾起了兴意,不少人开始等着看苏珏的笑话。
伶人小倌而已,上不得台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