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风调雨顺。
小半月的时间在柴米油盐和热辣暑气中度过。
十二楼的天人樱珠姑娘从良做了顾家的外室,这在临江成了不小的谈资。
很多人都在猜测下任天人会花落谁家。
与此同时,十二楼放出苏珏即将正式登台的消息。
日子就定在八月初五。
一时间,十二楼成了临江舆论的焦点。
不过任凭外面如何,十二楼里依旧是照常运转。
并没有因为天人的离开而逊色半分。
不过苏珏听过几次青莲先生对他的倾诉。
她说樱珠姑娘是个孤儿,从六七岁起就跟着她,她悉心教导,倾注了不少心血。
却不想是这么个结局。
苏珏笑着听过,却从不搭话。
他明白,青莲先生的话,一半是感叹,一半是提醒。
提醒他不要像樱珠姑娘一样。
既然下定决心,他就不会后悔。
所以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苏珏都在为八月初五的登台做着准备,颇为神秘。
昨日沈爷告诉苏珏,赵安乐的父母被他葬在了临江城外的山顶。
沈爷特地选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是城外东山的山顶。
那里可以眺望整个临江,天高云淡,树木丰茂,交替掩映住坟茔。
确实是个风水宝地。
同时苏珏让沈爷多立了个墓碑,就在赵安乐父母的旁边。
那是他为自己选的墓地。
……
今日是小暑,穿过羊肠小路,苏珏身着一袭白衣前去祭拜。
因为嫡长子出生,天子大赦天下,若天可见怜,他们是不会客死异乡的。
但他们终究没有回到故乡。
“父亲,母亲,是我对不起你们,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
“说起来,我和安乐本是一人,我们也算一家人了。”
“父亲,母亲……”
苏珏站在墓碑前倒了杯酒,对着北燕王宫废墟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将杯中酒尽数倾下。
无论是是苏玉,燕文纯还是苏十三,早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从今往后他只是苏珏。
接着,苏珏拿出刻刀,在那块空着的墓碑上一笔一划的刻上苏玉这个名字。
彼时,松木清香扑鼻而来,几枝菊花静静吐露着芬芳。
苏珏自花下而坐,说了很多,不知不觉,眼睛里便蓄满了泪珠。
“又是一年啊,都不知新元纪是何光景了……”
“我还是苏玉吗……”
“新元纪我是回不去了……”
苏珏抬眸,望着烈日当空,却总有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一日,苏珏在坟茔前待了很久,久到太阳落山。
在未时一刻,太阳渐渐收起了辉光,温吞而柔和。
苏珏才起身离开。
下山时,苏珏恍惚地走着,却不小心被一个奔跑的小女孩撞倒在地。
“你……你没事吧……”
苏珏将女孩扶起,打眼望去,是一个看起来六七岁左右的女孩,面黄肌瘦,看起来脏兮兮的。
“漂亮哥哥,你是谁啊?怎么哭了?”女孩眨巴着大眼睛,怯生生的看着苏珏。
“没什么,你怎么在这啊?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我太饿了,刚才我看你拿了那么吃的,就想……”女孩低下头,双手不自然地绞着破烂的衣角。
“那些都是祭品,不能吃的。”苏珏语气和缓,心里一片柔软。
“可我真的很饿……”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已经三天都没东西吃了。
“孩子,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和你走就能吃饱吗?”女孩歪着头,认真的问着。
“当然可以。”
“那我和漂亮哥哥走!”
“不过我是十二楼的人。”
“十二楼?”女孩一脸疑惑,是那些大人口中的有好多漂亮姐姐的地方吗?
“对,就是十二楼。”
“那我们快走吧,有好吃的,还有漂亮姐姐!”女孩很是兴奋,能吃饱肚子就是最好的!
而且漂亮哥哥一点也不嫌弃她呢!
“好。”
苏珏确实也不嫌她脏,用怀里的手帕为她擦了擦脸,又温柔的牵过女孩的手,慢悠悠的往回走。
他这么做是出于恻隐之心,也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孤单。
“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呀?”
“苏珏。”
“苏珏哥哥,我,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那你以后就叫小暑儿,好不好?”
既然是在小暑捡到的,便叫小暑儿吧。
“好,嘻嘻,我有名字了!”
孩子的心性最为单纯,她只觉得以后的日子不会再吃苦,还有了名字,并不觉得十二楼有何不妥。
一大一小迎着夕阳,影子拉的很长……
……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西北战火初熄,漠北回鹘部落战火又起。
漠北边关急报跑死了十几匹马才送至长安城。
孙太尉面呈陛下。
向来喜怒最不形于色的楚云轩以手抚面,罕见得背过身去。
四境战火不断,朝堂也是暗潮汹涌。
他这个天子做的,哪有顺利二字可言。
片刻,只听得楚云轩极为镇定的一句,“调西北将领穆羽出兵漠北,世子江文山赶往西北镇守。”
“陛下,临阵更换将领是大忌啊!请陛下三思!”
孙太尉一听楚云轩如此安排,立马出言进谏。
“孙太尉无需多言,寡人心意已决,拟旨吧!”
“陛下!!!”
楚云轩挥了挥手,示意孙太尉退下,天子一言,岂有更改之理。
“是,陛下……”孙太尉只得起身告退,心里却忧心忡忡。
北辰殿里,珐琅熏炉燃着梁州进献的一味奇香,渺茫细烟冉冉而升,终究消弭无形。
……
狼烟焚了一回又一回,穆羽自然已经知晓漠北之事。
西楚毕竟是新朝,不服者大有人在。
之前有萁子小国,如今又有回鹘虎视眈眈。
穆羽虽然身在西北,心却牵挂着漠北战场。
再者,父亲信中提到李书珩的婚期,她也很想亲眼见证弟弟的婚礼。
就在她心有纠结之时,长安城的圣旨快马加鞭送到了西北。
穆羽肃然接旨,不发一言。
打仗,就意味着又要死人。
在西北三年,穆羽见过太多生离死别。
驻守西北的第一年,流兵侵扰镇,她领兵而去却只赶上替那些无辜的百姓收尸。
镇说大不大,城北有一家兵器店,她偶尔会去光顾。
那家有一对粉雕玉琢的儿女,流兵的首领割下她们的头颅挂在镇口低矮的城墙上,被马蹄声震倒,在地上滚过一阵,堪堪就停在穆羽的马下。
他们的长兄十三岁,是家里唯一幸存下来的血脉。
后来,他跟着穆羽参了军,在一场不大不小的战役里被敌军俘虏,重刑之下为防泄密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疯病发作还险些扯下审讯官的一只耳朵,被敌军处以极刑,弯刀破腹,他整截肠子都裸露在外。
最后大笑而亡。
穆羽还记得,他原是个斯文腼腆的小学童,每日下学都会给弟弟妹妹带几块糕点,然后替他父母打点生意。
这样少年的穆羽渐渐见得多了,心里无端的悲凉起来。
那一日才会有真正的和平呢?
……
夜晚的军帐万分寂静,穆羽屏退左右,很久后从怀中取出一副画像。
画中五人,没有人画得最像,李元胜一身戎装,王妃的发髻被画歪,她一身男子打扮,而李明月那时候还是个娃娃,被李书珩抱在怀里,画的像只初生的虎崽。
这是她十岁那年所做的画像,如今却成了她思念家长的凭借。
穆羽耳边隐隐约约响起什么声音,是当日她从军时父亲说的话:“李家儿女,不论境况如何,都要以山河社稷为重,马革裹尸,舍我其谁。”
在李元胜的心里,山河社稷要大于君臣朝堂。
身为李家儿女,穆羽自然也是如此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