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十三是被冻醒的。
正值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牢房里阴暗潮湿,他被冷的一哆嗦,这一动便牵动了手臂的伤口,疼的他不禁皱眉。
当时被衙役粗暴地押入牢房时,苏十三的手臂已然脱臼。
更别提在这不见天日,阴冷潮湿的牢房里关了小半个月,冷饭冷菜不说,还尽是些残羹冷炙。
再好的身子也禁不住如此折腾,
苏十三靠着草席浅眠,他睡得并不安稳,只迷糊了小半宿便因气闷醒来,微微撑起身。
他轻轻叹了一声,抱着膝静静看着铁链出神。
这件案子尘埃落定,赵安乐的父母被流放,他也只剩七天的寿命,如此一来,他就要回到新元纪了。
而这几日被关在狱中,他倒是捋顺了不少东西。
陷害他们的人无外乎是张鹏罢了,除了他,没有人和他们结怨。
但苏十三一直没想明白,王大娘是什么时候替张鹏做事的,是一开始就盯上他的吗?
可那个时候,他并未和张鹏结怨。
想来想去,苏十三还是觉得,王大娘终究是为了钱财,也算他识人不明,连累了旁人。
长夜漫漫,极轻的叹息化在浓重的黑暗里,苏十三静静凝望着那不可触及的明月,目光渐渐清明坚定。
他就要回家了……
到底是寒冷,苏十三发起高热来,脑海中一会儿是新元纪的繁荣,一会儿是北燕王宫的火光冲天。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见牢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有人迈步进来。
那人也不说话,似乎是在打量他。
“苏十三,好久不见啊。”过了很久,他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苏十三费力的睁开双眼,努力聚焦的去看清来人。
是一身锦衣华服的张鹏,手里还提着一个木制的食盒。
苏十三无力地笑了笑,“你来了啊,我就知道是你。”
“同村一场,我也是好心来送送你。”
张鹏将食盒放下,提着衣服下摆坐到苏十三的对面。
“那还真是谢谢张大善人了。”
“苏十三,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是这副讨人厌的样子。”
张鹏嫌恶的捂着鼻子,一脸的鄙夷。
“将死之人,自然脏污不堪。”苏十三单手撑起身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吃吧,这么好的饭菜,就当为你送行,下辈子,你千万别遇见我了。”
张鹏将食盒打开,里面是精心准备的菜肴,都是苏十三如今从未吃过的美味。
“我只问你一句,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面对张鹏的所有动作,苏十三平静的不能再平静,除了张鹏,还有谁会费心害他呢。
“其实,你都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知道了,对,是我。”
张鹏十分平静的为苏十三斟酒布菜,在孙府几年的时间,倒真让他改变了不少。
“之前那次官府放地,是你吧?”
“其实是我岳父,不过那次居然让你躲过去了,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做到让一块平平无奇的土地成为神迹的呢?”
“我不告诉你,告诉你你也不懂。”
苏十三僵硬地用单手吃着饭菜,早知道是这样,他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无所谓,你还是栽到我手里了。”
张鹏冷笑一声,像看什么恶心东西一样看着苏十三。
“其实,你挺可怜的。”苏十三慢条斯理的咀嚼着饭菜,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但在他口中却是味同嚼蜡。
然后苏十三抬眼看向张鹏,那眼神里有怜悯,也有鄙夷。
他这几年肯定也不是很好过,若不是孙小姐生了女儿,他不知什么下场呢。
“我,过得很好,不过你嘛,就是个傻子,上赶着给人当儿子,还弄得家破人亡,如今就要死了,真是蠢啊!”
“张鹏,你我除了那日在街上结仇,我从来没妨碍过你,你为什么就不放过我呢!!!”
到了这个时候,苏十三是真的想知道,张鹏陷害他的原因。
难道就是因为那次冲突吗?
“是,没错,就是因为那次冲突,我这个人,一向斤斤计较,你们如此羞辱我,我自然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呵呵……”他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心里更加看不起张鹏此人。
“苏十三,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一个将死之人,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张鹏一把将苏十三推倒在地,粗暴的将木盒里的吃食不分章法的倒入他的口中,惹得苏十三一阵呛咳。
“张鹏,我笑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反正我都要死了,你怎么做我都无所谓。”
“是吗,就这点出息?不妨告诉你,赵安乐的死是我一手策划的,其实,我一开始只想让你们钱财散尽,可没想到那赵安乐身体这么不好,居然死了,你又放火烧了她的尸体,连老天都在替我报仇呢。”
左右牢房里他都打点好了,苏十三就算知道了真相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你说什么?”苏十三挣扎着起身,脸上和衣襟上沾满了酒菜,看起来更加脏污。
他目眦欲裂,死死的盯着张鹏。
过了半晌,苏十三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早已失了硬撑出的冷静。
他是想过张鹏用计陷害他们,可那应该是将计就计啊!
原来,杀了另一个苏十三的是张鹏。
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
他竟然被人耍得团团转!
何其可笑!
“怎么样,我还是那点出息吗?”张鹏捏着苏十三的下巴,笑得一脸得意。
“每次你们抓回汤药,我都觉得你们真是蠢透了,银钱花出去,买回来的却是催命符,而喝了那么长时间你们居然丝毫没有察觉药里不对劲,你说是不是太蠢了。”
当日在街上被苏十三和赵安乐一顿羞辱,他张鹏就发誓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第一次没有成功,这不代表他们会避开第二次。
果然,上天遂了他的心愿,把他们一大家子耍得团团转不说,还让他们家破人亡。
真是痛快啊!
“你太狠毒了!当日是你羞辱我们在先,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们!”
听得张鹏自爆,苏十三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他们有什么错要被他如此报复。
“那是因为你们低贱啊。”张鹏漫不经心的将酒壶里的酒尽数灌入苏十三的口中,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苏十三的狼狈不堪。
“低贱?好一个低贱。”
张鹏说的轻描淡写,苏十三却感觉冷到了心底。
百躲千防,还是没有斗得过人心难测。
他苏十三果真蠢透了。
“王大夫曾和我说过,那药名为欢颜,特别的有意思,任你如何诊治,也不过是普通的风寒之症,实际上却是毒入骨髓,半年以后会回光返照,看起来是痊愈了,但是人很快就会死去,不过一点都不痛苦。”
张鹏开始如数家珍般的为苏十三解惑答疑,他就是要看苏十三崩溃的模样。
“那个王大娘,不过二十两银子就被我收买了,两个证人加起来,还有我提前做好的物证,以及你非要火烧赵安乐的尸体,所有的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然后你就被算计到要去见阎王了,有意思吗?”
“还有呢,本来赵安乐还能再活几天,可那天晚上王大夫几针下去,精血全散了,根本没有活路了呢。”
张鹏说的痛快,他猛得一用力,苏十三便被他提了起来。
那双含着泪水的眼,满是仇恨和崩溃。
苏十三突然笑了笑,把嘴里的口水吐在张鹏的脸上。
几乎是瞬间,苏十三就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冰冷的手蛮横地掐住。
他奋力挣扎着,直到窒息的感觉慢慢传来,耳朵里一片轰鸣之声。
但那只手还是死死地掐着他,又猛的一收紧。
他喘不上气,面色青紫,浑身发软,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张鹏松了手。
“咳咳咳……”
苏十三脑中一片眩晕,突如其来的空气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现在的模样,真是让人恶心。”
张鹏十分的嫌恶的将苏十三扔到草席上,和将死之人说了这么多,他得回去了。
经过一系列的打击,苏十三已经没有跪在地上的力气,他像提线木偶般躺在地上。
“哈哈哈哈……”
“我竟然是个傻子,我竟然是个傻子……”
苏十三语气悲怆,苍凉地大笑着。
他的身心已经千疮百孔,脸上也已惨白到毫无血色。
原本抱着必死的心态的苏十三被张鹏的话语刺激出求生的意志。
死是最懦弱的解脱。
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要活着!
临走时,张鹏还不忘嘱咐狱卒好好关照苏十三,可想而知苏十三接下来的几天是生不如死。
“哈哈哈哈……张鹏,我要你偿命……”
诺大的牢房里回荡着苏十三的嘶哑的声音,以及各种刑具交加的声音。
让人无端的害怕。
……
行刑的那天,寒风凛冽冰冷,卷起如粉尘般的雪,一路升腾着似乎要冲到云天里去。
苏十三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微微仰头,似乎在遥望着遥远的天际。
吸一口气便带来冰冷的刺痛,直接寒到心里,血一点点凉透,凝成化不开的冰。
躲在人群中的沈爷清楚的看到,在风雪的狂吼之中,苏十三满是血污的脸上有泪水淌过。
绞刑过后,苏十三魂归天地。
他似乎看见新元纪的大门在向他招手。
他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