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裴川都在往医院跑，因为裴榆切除了部分胃而引起肺部感染，情况严重，呼吸困难，而病人很黏人，只要不见裴川，就会让杨敏打电话过去。

裴川只能放下工作，守在医院，其实并不想待在这里，尤其是这里的消毒水味道会让他想起那一夜，但又没有办法，于是冷着一张脸，父子俩有时候大眼瞪小眼。

病房里，王子从门外跑了进来，裴川用脚蹭了蹭它，很没好气的说：“又跑哪里野了，就这么待不住。”

王子喵喵叫了两声，爪子挠了挠他裤腿，裴川将小东西抱了起来，倏然间又闻到那股栀子花香。

他觉得邪门了，把小东西放到一旁的杨敏面前，“你闻闻，它身上有味儿吗？”

杨敏对味道本就不敏感，凑近闻了闻，一脸狐疑的看向裴川，然后摇了摇头，“没啊！”

裴川抱着王子坐在了病房里的沙发上，又闻了闻，总觉得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真是见鬼了。

点开手机，在搜索栏输入一行字，【分手了，却莫名闻到一种味道，是她的，为什么？】

点击发表，裴川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过了一会才又点亮屏幕，发现下面已经有了留言。

匿名用户：就像你想吃火锅，就会想到肥牛，虾滑的味道。

爱吃小橘子：昨晚深夜回家，刚刚到家楼下，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突然就闻到了一种很舒服的味道，脑海浮现她的脸，那是属于她的味道，那个味道太熟悉，可惜是我前任了。分手四年，那一刻我才明白，她真的已经不再属于我了，然后一个人在楼下哭了，距离上一次流泪，还是我们分手的那一天。

匿名用户：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夹杂着些许烟味，我知道不应该，但是开始想念这个味道。①

裴川的目光划过这些字眼，脑海中浮现一些字，【想，前任，不再属于我，不应该想念的味道】。

他眸光逐渐暗淡下去，似乎这一刻有些迟钝的明白，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想念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想念却不能念，酸的，涩的，她都不属于他了。

次日又守在医院，不太想待在病房，裴川找了个由头出去，却意外看到自己的猫正被孟颖抱在怀里。

女孩脸色苍白，病床上的手机还停留在短视频的页面，声音很大，里面的一人一猫都没有注意到他。

孟颖喂了点吃的给小家伙，小家伙一脸享受，被她的手绕着小肚皮，它喵喵叫了两声。女孩又用鼻尖碰了碰它的，裴川此刻是真的很羡慕这小家伙。

裴川悄悄退回到了病房，一直到小家伙回来，将它抱了起来，果然，它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一股熟悉的舒心感觉，鼻尖和它触了触，闭上眼睛，脑中浮现了她的脸，睁开眼，在小家伙耳边小声说：“你说你每天跑去她那里，喜欢她？”

说着用指尖刮了刮它的鼻尖，“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王子听不懂，只是不停的动来动去，一点也不安静。

裴川垂眸看着它，原来不是幻觉，所以不是想念吧！可如果不是想念，又怎么会把它随身带在身边，只因为她曾经养过它，抱过它，亲过它。

它似乎证明过，他们之间的那些美好存在。

裴川从护士那打听到了孟颖的主治医生，得知她只是肺炎后，才抱着小家伙出了医院。

夜晚，裴川睡到半夜忽然又醒了，莫名的很，一睁开眼，便想到她说的那句话，“别带着负罪感前行。”

裴川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这些话会忽然冒了出来，分明当时似乎也并没有这么深刻。

这天晚上裴川彻底失眠了，早上六点，杨敏打电话过来，说他爸送去了抢救室，一口气忽然上不来，休克了。

裴川很快开车来到了医院，抢救室外，杨敏正坐在那，一脸焦急神色。

见到来人，说：“小川，你来了。”

裴川走过去，看着抢救室亮起的灯，问：“他进去多久了？”

“十几分钟。”杨敏说。

“情况怎么样？”裴川问。

“进入时，情况不是很好。”杨敏叹了口气，“小川，别担心，大手术都挺过来了，这只是小问题，不会有事的。”

两人在椅子那里坐下，裴川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医院，那一次他失去了一个亲人，这一次坐在这里，忽然冒出来一种孤独感，来得莫名，害怕吗？他不知道，可能更多的是一种麻木，不管最后怎样，有些东西似乎都只能接受。

忽然想起许毅说过的话，人活着就是为了吃好穿暖，开心就好，裴川轻叹一声，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眼前闪过她的脸，片刻，点了一支烟。

杨敏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没事的。”

杨敏知道这孩子对医院有心里阴影，毕竟谁也不想经历这些事情。

“叔。”裴川忽然叫了声。

杨敏，“嗯。”

“其实我很羡慕杨平。”裴川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杨敏看了眼他，明白他的意思。

小时候，裴榆和杨平出差时，偶尔会把杨平放在裴家住两天，杨平他妈工作也很忙，没有时间照顾他。

每次杨敏出差回来都会第一时间去接杨平，会给他带玩具，会将他抱起来，在他脸上狠狠亲上几口。

而这时候，裴川就在一旁看着，虽然杨平也会给他带礼物，但这礼物毕竟不是裴榆买的，看着亲近的父子两，心里就会生出羡慕之情。

从杨平口中得知，只要有空，杨敏就会带他去游乐园，也会给杨平辅导功课，裴川亲眼看见过杨敏对待孩子的那份耐心。

裴川目光沉沉看着某处，声音缓慢，“叔，每次你来我家接杨平，你抱住他的那一刻，我真的很羡慕，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碰过我，记事起，他从来没有陪我过一次生日，我也从来不知道被父亲关怀的滋味。”

说完裴川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在乎的不是这些，只不过是他心里没有我，没有家，他永远有他外面的世界，永远不在这个家。”

杨平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这是个缺爱的孩子，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太清楚不过，拍了拍他肩膀，似安慰似鼓励。

裴川继续说：“你知道我高中时为什么这样逆反吗？”

“我只是想让他注意到我而已，就算是打我一顿，骂我一顿也好，但都没有，从来没有。”裴川轻嗤声，“但我没想过，会害我妈。”

杨敏的手用力抓了抓他的手臂，“孩子，你别想那么多，事情都过去了。”

裴川直视他，“叔，以前我恨过他，可是后来发现，恨到极致会变得麻木，变得无所谓，不需要，因为看清了他的本性，没有了期待而已。”

抢救室外很安静，两人也沉默下来，不知过去了多久，灯灭了，而裴榆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裴川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第一次发觉他老了，两鬓多了许多白发，一簇一簇的，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脸上颧骨高高凸起，身形单薄到撑不起一床被褥。

这个人可能随时会死，曾经在他眼里是那样伟岸的一个人，如今却也能脆弱成这样。

人一生到底求的是什么，而他一生追求的又是什么，如果是阖家欢乐，那么这个老人躺在这里的某一时刻，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曾后悔，后悔没有好好对待妻儿，后悔曾经的荒唐。

如若他不是这样一个人，那么他们一家是不是很好，很团圆的一家子，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没有任何顾虑。

裴川在沉思中陪了这个老人一夜，次日早，杨敏带了早餐过来，递给他，“吃完回去好好睡一觉。”

裴川接过早餐，有一口没一口吃着。

杨平忽然拍了拍他肩膀，“小川，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在我心里，也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从你接手公司那一刻起，你就能独当一面，你各方面都很优秀，我要有你这样的孩子，会很自豪。”

裴川听到他的话，微微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吃着早餐。

裴川走的时候，裴榆已经醒了，从住院部出去，要经过一段路，路两边种了香樟树，地面落了一地的枯黄叶子，清洁工唰唰将落叶扫了一堆又一堆，用铲子铲入旁边的绿色垃圾桶。

裴川疲倦的从烟盒里取了根烟，动作优雅，点烟，微眯起眼无意识朝前看去，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孟颖和贺易。

贺易正侧头和她说什么，他身形隽秀，侧脸轮廓俊挺，而女孩身形娇小，柔软的卷发慵懒垂在身后，她也侧过头回应他。

她肌肤很白，带着几分病弱的白，却更增添了几分柔弱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女孩颊边露出浅浅的酒窝，甜美纯净，干净的笑容最能感染人。

贺易回以她笑容，女孩笑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像藏着一颗星星，好搭配的一对。

裴川深吸了口烟雾，又重重吐了出来。

裴川回去后，趴到床上就睡，睡的迷迷糊糊，脑中一下晃过抢救室那亮起的灯，一下晃过孟颖和贺易的笑脸，睡得极为不踏实。

醒来后，出了一身的汗，躺在床上发了会呆，起床冲了个澡，换了身清爽衣服，来到阳台，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抽到胃开始隐隐作疼。此时天已经暗下，远处灯火辉煌，与他心里的寂寥形成了鲜明对比。

稍后点了份外卖，没吃几口又去了医院，裴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躺在床上，眼里无光，看到进来的人，眼眸动了动，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杨敏出去。

待人出去后，裴榆颤颤巍巍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可能是气血不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张卡里是我开公司这些年存的积蓄，里面存了十亿，算是我的棺材本，从我把公司交给你的那一刻，就准备了这张卡。”

裴川看了眼银行卡，没有接，裴榆拿着卡的手搭在了被褥上，显然是没有力气一直举着，“但我没有想到，你从商倒是随了我，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将公司打理的很好，根本不需要用到它。”

裴榆又拿出一串钥匙，说：“这是我银行保鲜柜的钥匙，现在一并交给你，里面是我名下所有的房产，你敏叔跟了我一辈子，我要是走了，你就从我名下分一套别墅给他，他一直想在京市有套房子，他们父子人品好，你以后好好待杨平，他们总能帮衬着点。”

裴榆说的很费力，说了一长窜，停下来缓着气。

裴川看了眼出声，“你自己保管。”

裴榆自嘲的笑，“昨天那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这样子，也许说不定哪天就去了，小川。”

裴川听到自己的名字，瞥向他。

裴榆说：“你敏叔今天和我说了许多话，这辈子我很混蛋，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对不起你和你妈，等我去了，我会在那边寻求你妈的原谅，若是我能好些，会去一趟苏州，和你姥爷姥姥请罪。”

裴榆缓一口气，“若我去了，你以后多多和他们接触，你爷奶死的早，你也就剩下他们了。”

裴川静静听他说着，说完了，裴榆将东西放到了他手心，这是两父子第一次握手，裴川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只觉五味杂陈。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①，三小段全部来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