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绯云抛开了幽幽的春风春水，改涂了一抹深红，慢慢地晕染开，下端用拉线笔拉出淡红色的涟漪，两朵彼岸花盛放，在淡红色的背景的那朵红得深邃，而在晕染点的深红里，那朵却散发出淡红的光形。

“是彼岸花！”鬼魂们认了出来。

四只手指的春水桃花分列两侧，中间一指的曼珠沙华却最是醒目，仿佛春水桃簇拥处的阴影，又像是绝望的世界角落里的生机。

杜绯云洒上一些金箔，点缀得恰到好处。

“小云，你知道吗，地府里光线不好，但是变种的萤火虫却有很多，它们带着黄金的光泽，夜晚在忘川河畔飞舞。”

“我看见了。”杜绯云说，“我吃多了，和谷辛一起出去走了走，看见了。”

杜绯云抬起头看着李俏，她眼中的凌厉与冷漠都已经退去。

“我那时候还在考试，也没有钱来买香烛，只有召唤出自己的鬼火借着光明看书。每次写完试卷，鬼火应声熄灭，我都能看见窗户外头的曼珠沙华和漫天飞舞的金色萤火。”

杜绯云有些被震住了。

李俏嘴角含着笑，说：“我很喜欢这个美甲，这确实是我心中的地府，生者的世界很美，逝者的世界也很美。”

“李俏！李俏！李俏！”对面的鬼魂开始齐力喊李俏的名字，李俏哭笑不得，朝对面说：“好好建设地府，会变美的！”

“大帝我爱你！”

“小云我爱你！”

“我明天就去风光带净化下心灵。”

“去吧，不许抓抓萤火虫，否则把你们……”李俏一时间想不到抓萤火虫判什么罪。

杜绯云立刻对着竖了个中指，李俏也学着竖了个中指。

表示鄙视的手势上，暗红色的曼珠沙华正在怒放。

“接下来还有一个惊喜。”杜绯云拍着手说。

“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李俏说完自己也哈哈大笑，她看了看自己的中指，自言自语说，“这就是最大的惊喜了。”

“有请我们的地府第一奶茶师谷辛！”

李俏顿时眼笑眉飞，说：“什么时候封的，我怎么不知道？”

“刚才封的。”杜绯云笑了起来，“在她调制出第一杯地府奶茶的时候。”

谷辛端来一个檀木托盘，放在案几上。

托盘里放着李俏的琉璃杯，盛得满满的，上头插着一根芦管。

“她为我们带来的了一杯极乐之恋奶茶，极乐果的果浆挂壁，中间是用三生茶粉混合的奶茶，表层奶油顶，曼珠沙华花蕊脆脆，再插上一朵彼岸花装饰。”

“这是什么东西？那不是桥头煮汤的孟婆吗？”

“我不喝，万一都忘了怎么办？”

“但是好漂亮，看起来很好喝啊，曼珠沙华脆脆是什么？”

对面男鬼女鬼七嘴八舌，他们热爱杜绯云，敬爱李俏，对这个小孟婆可没什么好感，因为年纪小哭起来声音特别大，又爱捣鼓喜欢的配方。

杜绯云把奶茶端起来，递给李俏：“喝喝看？”

李俏一握住杯子，镜头对面的众鬼立刻闭了嘴。

“这款奶茶，与美甲，真的好配。”

“大帝的你的美甲真的好美啊，我爱春水桃花，我也爱彼岸花啊！话回来话奶茶到底是什么？”

“决定做了这款美甲去忘川河边拍照。”

谷辛有些忐忑地看着李俏喝了几口奶茶，又吸了点脆脆，忍不住问道：“大帝，好喝吗？”

李俏放下杯子，说：“喝得停不下来。”

谷辛哈哈大笑，对着镜头说：“三日后，提前了的相亲大会大家别忘了，小云美甲与孟婆奶茶，在线营业哦！”

李俏奇怪道：“你们还打算去摆摊？”

“对。”杜绯云说，“现场美甲应该没办法，但是我有很多甲片，现场销售，帮贴，如果当天相亲成功，可免费领取一副。”

李俏若有所思，杜绯云看了看大帝的脸色，忽然道：“大帝，如果来得及的话，要不要在河边建一条临时的商业街，大家都一起出摊，相亲的鬼魂也不会太尴尬，至少可以逛街。”

“会吗？”谷辛噘着嘴想了半天，“会尴尬吗？小云怎么知道？”

杜绯云一把捂住谷辛的嘴，心里念叨着童言无忌，小朋友根本不懂相亲的尴尬。

出摊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直播可谓是非常成功，杜绯云亲临地府，鬼魂过了眼瘾，又展示了大帝的温暖，还画了个三天以后的饼，鬼魂们十分满足，李俏也达到了目的，越发觉得请杜绯云来地府经商是明智之举。

-

直播结束以后，杜绯云就留宿在李俏的寝宫，住在离李俏不远的一间客房里。

房间布置得非常现代，杯子茶几，懒人沙发，窗前有一张很大的书桌，桌前是一个粉红色升降椅。

杜绯云进入的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又穿越回来了。

引路的鬼叫马三，是个身材姣好的帅哥，倒三角身材，腿还很长，可是长了一张马脸，每次正面对着杜绯云的时候嘴和鼻子显得格外突出，显得格外喜感。

“自从在人间开通了快递点，陛下就成了购物狂，只要人间流行的东西都会买回来尝试，但是后来发现这些东西在地府不能降解，只好又把二手的运了回去……”

从马三的絮叨中杜绯云再次感觉到两界的差异，难怪系统说需要鬼气，原来是让物品成为地府能降解的东西。

“我的甲片，用坏了你们怎么处理的？”杜绯云问。

“正要说这个呢，你的甲片填埋以后能被分解掉，不至于污染环境。”

马三肯定了杜绯云的甲片，杜绯云肯定了自己的系统，可是系统怎么知道这个问题，难道他前世是个鬼？所以在联合侦缉组出现以后，它就不吭声了。

杜绯云越想越可疑，但是也越有道理。

自己的系统难道是个越狱的鬼？

等马一走后，杜绯云捏着自己天生缺了一片指甲的无名指，上头永远沉睡着一片指甲。

“醒醒！”

“一直醒着呢。”系统说，“不是要去摆摊吗，我正在清理库存。因为你太久没去仓库了，我新生产的都堆积在这里，目前大概有五千副中式珐琅美甲片，还有多出来的山茶花一千八，还有些其他的不同种类的，加起来大概一千副。”

“够了够了，应该用不了这么多。”

杜绯云算了下，摆摊就算摆满八小时，四百八十分钟，就算不替人贴，只是过来领甲片，一分钟两个也不到一千的数量。

“累死我了，离开南山别墅那个到处都是净化符的地方我才好受一点。”系统抱怨说，“刚才鬼气摄入有点太多，那个李俏身上的鬼气也太好吃了。”

所以它在南山别墅是不敢吸食人气和鬼气，以免被发现，饿上一个星期，突然来到地府大吸特吸，直接吃撑。

果然还是以前那个系统，吃货，一点都没变。

“你不说话其实是食困吧！”杜绯云忍不住吐槽。

系统立刻反击：“系统随主人，刚才谁把这个鱼那个鱼给扫空了的，吃完就犯困，我一度担心你的直播美甲变成睡觉，呼噜吓得几十万鬼魂集体移民。”

果然还是以前的系统，毒舌，一点都没变。

“其实我建议你在地府找个对象。”系统来劲了，“这些鬼魂看起来都很喜欢你，在他们发现你的真面目之前还是可以找一些优质鬼魂来结婚的，所以我并不建议三天以后出摊，你应该加入相亲大队……”

“你真是够了。”

系统嚣张地笑起来，说：“有求于我，先喂点好吃的，哦不对，吃撑了，吃完了我想躺着，听说《离婚冷静期我让老公怀了外星人的崽》的那个作者开新文了，让我看看叫什么？”

杜绯云点开那个绿色软件，找到了写手的新文——《夜夜笙歌！豪门寡妇带领切片继子赢得大力神杯》。

“哇，劲爆。”系统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哇，白天是兄弟，晚上相互绿，人前是妈妈，背后是宝宝，啧啧。”

杜绯云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望着顶端的星空投影灯，陷入了沉思，系统看了一会觉得不对劲了，说：“怎么忧郁了？这不像你。”

“我在思考。”杜绯云说，“虽然你自己也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但是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你是个鬼了。对了，你的甲片平时放在哪？”

“随身空间啊。”系统自然地说，“我也住在里头。”

“随身空间！”杜绯云立即坐直了，“我也有！”

她忽然想起魏判给自己借用的随身空间，默念着“剑”，手心平抹，银剑忽然出现了，散发出明亮的白光。

“哇！”系统也吓了一跳，“你怎么也会了？不对，这不是你的东西吧！”

“借用的。”杜绯云说。

“杜大人，您的花瓣洗澡水准备好了。”马三从敞开了房门走进来，被那白光一晃，吓得当场跌坐在地上。

“救命！救命啊！”马三在地上爬，“要，要被净化了，小云……”

杜绯云大喊一声“收”，剑消失了，屋内又恢复了平静，马三一个大男鬼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杜绯云去把他搀扶起来，让他在懒人沙发上躺下。

“我见不得这个。”马三一个边哭一边在懒人沙发上瘫，“啊好舒服，我需要多躺一会才能好。”

杜绯云倒了点花茶给他喝，让马三躺着。

原来银剑真的不是地府的东西，而且对鬼也同样有杀伤力。杜绯云都有些无奈，果然魏判是有人脉的，他朋友带着天界的武器，一定是了不起的人。

马三躺了一会，又蹭了一杯茶，再也不好意思继续躺下去，他站起来把杜绯云带去泡澡，杜绯云拒绝女鬼帮忙搓澡，自己泡舒服了，回到卧室里躺下了。

系统又开始话痨。

“刚才那个马面仰躺着显得鼻孔好大啊，吓死我了。”

“你的功德掉了。”杜绯云好心提醒，“你就不能有什么建设性的建议吗？”

“有啊！”系统立刻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从谁那里借到了共享空间，但是理论上，如果你有了权限，他空间里的东西都能被你调出来了，你就不好奇？”

杜绯云：“……”

还能这样？可是魏判的空间里能有什么？

杜绯云伸手平抹，默念“南山别墅区结案报告”。

她的手心微微发热，平抹过去，却什么也没有出现。

也是，作业都交了，怎么会随身带着。

杜绯云一下子想不到魏判有什么，随意一挥手，默念“魔物观察报告”。这像是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从心里飘过，然后她马上就笑了，作业都交了不是吗。

紧接着她就笑不出来了，一份魔物观察报告从她手中出现了，正是她那天晚上的作业。

好家伙。

把自己的作业交了，就不交我的作业？

杜绯云捡起那份报告，随手翻了翻 ，第一页是自己写的，后头三页都是魏乙帮填的。自己的字小而秀丽，魏乙的字比较随意挥洒，中性笔写得像书法。

跟离谱的是文风比起来。字迹差异已经不算什么。

杜绯云写“魔物触手Q弹，有拔丝效果”，魏乙写的是“眼部是弱点攻击效果二倍”。

什么两倍，这怎么算出来的，还有血条吗？

那天被许心卉搅了根本没认真看这份报告，现在当成睡着读物相当有趣。杜绯云一边看一边笑，翻到最后一页，盖了红章——两界联合侦缉组存档。

底下一行小字：已留复印件，原件被地府拿走。

这次盖的是个蓝章，章的内容一模一样——两界联合侦缉组存档。

杜绯云想了想，应该是魏乙把报告提交了，然后盖过章以后又取回了地府。

可能有什么用吧。

她把报告又塞了回去。

“他超爱。”系统感动的声音冷不防响起，“还把你们一起写过的东西拿回来珍藏，简直是个情圣，我看要不……”

“你闭嘴吧。”杜绯云面无表情地说。

魏判还有什么随身的东西呢？杜绯云想了想，默念“白泽”，手头立刻出现了一块面具，该不会是从魏乙脸上搞下来的吧？

不至于。杜绯云冷静了一下，他睡觉应该会摘下面具，可能睡了。

既然有面具，那应该就有衣服，睡觉总会脱衣服吧？

杜绯云为了验证一下魏乙睡没睡，开始召唤衣服，可是来的不是判官服，一身西装西裤衬衫从天而降，那西装外套还很大，直接把杜绯云罩在里头。

“杜绯云你完蛋啦，你把魏判的裤衩子都偷来了！”系统鬼叫起来。

“哪有啊！”杜绯云恼羞成怒，手忙脚乱把魏判的衣服团了起来，“快快，快放回去。”

魏判啊魏判，我算是知道你的秘密衣橱在哪里了。

-

此刻，魏乙一身判官服，没戴面具，站在烈火之中，冷漠地看着远处被钉在铜柱上的鬼——甜滋滋。

或者说，他根本已经不像一只鬼了，整个人形千疮百孔，被铜锤锻打，被烈焰焚烧，发出惨绝人寰的痛苦大叫。

“烧尽魔气，看你的魂魄还剩多少。”魏乙低声道，“你撑不住，就再没有以后了。”

“我……能……”那具躯体奄奄一息，却发出了沉重而又坚定的回应。

四周十八面孽镜围绕，映照着他的身形，等到烈火渐渐熄灭，终于泛起了光华，里头出现了甜滋滋生前罪孽，强留妻子魂魄魔化，诱杀快递员。

“成了。”魏乙说，“地府功德簿，清算！”

甜滋滋嘿嘿地笑了起来，如释重负，他保住了自己的残魂。

“我知道，我出不去了，我要在这里赎罪。”甜滋滋低声道，“只能等来世，来世的来世了。你能带我再去见她一面吗？”

魏乙摊开手掌，甜滋滋的魂魄化为一只红色的蝴蝶，飞入他的袖中。

“三日后，忘川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