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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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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和二十年,元日。

萧瑟久了的夜行司终于在一串红爆竹中重振起来。

妖怪自那个夏末,也不怎么频繁出动,只是坊间“灯”的传言一传十十传百,流传得较凶而已。

朝廷下令对夜行司亡故的羽卫家眷进行抚恤,并且重新招募民间的述异者。

虽然不乏畏怯而不敢加入的,但因为痛恨妖怪滥杀无辜的更是占了多数。

夜行司也进行改制,原先只收少年与青壮年男子,现在也招收女子。

而且针对宋知提出的对启幕刀还会杀害主人的问题,更是集了一方师叔来改进,再避免类似十一年夏末杨追那时候被自己的刀坑害的状况。

怎么说呢,似乎一切都像红日初升一般,一切都在蒸蒸日上。

连躺在榻上将近半年的白曙云,都难得重新坐在竹舍石阶前,眯着眼睛看太阳了。

不过他一收回目光,便看到了一个讨厌的人。

欧阳熹合从练武场走过来,即使过了九年,他刻薄的单眼皮看人,还是像能变出几道针一样。

白皮肤,吊梢眼,瞅人的时候总带着不屑与自高自傲。

白曙云没打算理他,径自站起身走开。

欧阳熹合却拧着眉头故意撞他,恶狠狠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父母在,不远游,你这一走就是九年,难道是没爹娘么?”

白曙云略显冷漠地盯了他一会儿。

“我都忘了,你连字都不认得几个。跟你说什么,你也听不懂。”

白曙云刚抬脚要走,却忽然冒出这么几句:“自从贞和十一年秋季中旬,具体是到八月十五,那天是你娘的忌日,你恐怕都没给她过过吧?我一个孤魂野鬼,还会回山上看看,相比之下,大抵是比你孝顺些,怎么做其他我是不知道,但一定不是在中秋节那天肆意吃喝嫖赌吧?”

欧阳熹合闻言麻木了几分,他知道他娘死了,但没人愿意告诉他具体是哪一天。

万万没想到,是团圆日。

“你杀的?你故意的?!”欧阳熹合拽住白曙云的领子,双眼登时布满血丝。

白曙云偏过脸咳嗽几声,说:“你都说了,那时候我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练武什么的比你差了有一个天堑……怎么可能害得了你娘。更何况那时候,我和宋先生一起,你不信我,总不能怀疑老师吧。”

“那能是谁?难不成是我自己啊!”

白曙云凉飕飕看他一眼,站定了,说:“你真想知道?别后悔。”

欧阳熹合暴怒,最烦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快说!”

“是灯。”

欧阳熹合可见地变了脸色,口齿不清道:“你唬我呢?他有什么理由杀了我娘?”

白曙云不屑,语调亦冷,却无端挑眉笑了一笑:“那你去找他啊,你问个清楚不就好了。”

欧阳熹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白曙云笑了笑,说:“我怎么知道。我随口说的。”

心里有鬼的那个,却明面上慌张了:“你是不是……听到什么。”

白曙云本来作势要离开,他又被欧阳熹合强行拉回来,关进了竹舍里,那人恐吓道:“问你话呢!你说不说?”

白曙云扼住他的腕子,一点点从他身侧移开。

“我说什么,说你追求新来的师妹不成,反倒被嘲讽一番?”

“还是说你方才去练武场跟韩师弟比较,结果大败?”

“这有什么好说的,你自己知道不就行了。”

欧阳熹合几乎快被眼前这性情大变的家伙气昏过去了,他露出一点端倪道:“方才你说……你让我去见璃灯那个,那个妖王?我如果不知道他在哪,怎么去,你怎么会问我?”

“你怎么知道他叫璃灯。”

欧阳熹合一副无语的样子:“难道你不知道?”

白曙云敷衍道:“是啊,过了好久才知道……那你知道他名字怎么写么,具体是哪个璃,又是哪个灯。”

欧阳熹合朝他翻了翻白眼,道:“傻子才不知道。你果然还是那个脑袋不太聪明的白曙云,信了鬼了我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

可就在欧阳熹合才踏出去开门时,白曙云却蓦地道:“为何妖王几乎屠尽夜行司,却留下你?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欧阳熹合一听,脸色就暗了半分,仿佛一半埋在阴影里,他反驳道:“韩封弦不是也活下来了?还有宋先生也是,凭什么我不行?”

“我已经问过,当时韩师弟就在宋先生边上,宋先生在最后撑不住的要紧关头,动用了他师传的办法转移了,他们是整个夜行司最后留下的两个人。当时你不在。”

“夜行司这么大,我藏在角落里,躲着他们两个也不知道。”

“不可能。以宋先生为人,他决不会丢下任何一个活着的,哪怕是陌生人。他走之前,一定是有万分把握,没别人留下的。”

白曙云眼神笃定,他忽然又笑了一下,补充道:“更何况……还有妖王断夜行司的后。他更不可能留你,而且你还是个述异者。”

欧阳熹合听罢,拧着的眉头忽然松开了,有意思道:“你这么了解他?”

白曙云神色淡淡:“是啊。你不知道吧,我就是为那妖王而生的。你不是知道他来自暮曙山,我也来自暮曙山。”

话中带了几分讽刺,就像在嘲笑他自己。

欧阳熹合扯了几下嘴角,他又觉得白曙云是自己人,于是怅然开怀,悄声道:“你猜的不错……我叛变了!他给了我条生路!所以我现在还好好的在这里!哈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我马上就能成为那传闻中妖王的左膀右臂了!”

他笑得近乎癫狂,双目猩红。

白曙云不知怎的,想起同是吊梢眼,吝啬刻薄模样的空禅来。

忽而那人不笑了,他幽幽转过脑袋来,黑得宛如死人的眸子盯着白曙云,说:“你呢,你又是什么目的?”

“你说啊——”

“闻涟!”

……不是,他现在不是。

至少现在还不是!

白曙云往后退了数十步,一下子撞到后边的木柜子,闻涟,闻涟是谁!?

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却被众人指着,说你就是。

欧阳熹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本书,皱巴巴的,泛了黄,像是很多年前的东西,像是从什么暗无天日的地方,煞费苦心又充满报复之意地捞出来的。

白曙云时隔多年,终于再次看到了那本书的名字。

初代除妖师。

不过这本,标明了,是下部。

欧阳熹合,或者说空禅,用他皮肉皱缩,枯树皮般的手一页页翻给白曙云看。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后边白曙云便有些往后退缩,似乎在害怕,在怯着什么。

世间都传言,红娘子红发红衣,是在出嫁那日被尚未谋面的新郎官害死的,死后便成了妖。当时的血从七窍流出,又被那新郎官从七窍挖空了倒回去。就渐渐洇染了满头青丝,染得那身红衣再也脱不下来。

世间亦有传言,说除妖师的始祖,天纵奇才闻涟,六百年不死,只为复活所爱之人,由于所爱怨恨红喜服的新郎官,他就常年穿着一套古旧款式的红喜服。

由于过了太多太多年,人间的红尘也为之悲恸,化成纷纷扬扬的雪将他头发淋成了霜白。

而他只为了招前世的爱人来。

……

话又说回那变了一头白发的国师。

是贞和十九年,夏。

人间的雨却不知为何直直先落到夜都来。夜都这种地方,亏得璃灯前些阵子开游舫,才有了湖,河,多了更多溪流,而且是活的水。虽然后来导致柳州一个叫琉璃川的地方淹了,但是好在那边人迹十几年来屈指可数。

是某个风雨晦暗的夜,闻涟于夜都尽头的深红掩惊梦而起,他过了十年或者六百年,依然改不掉睡醒先偏头看看枕侧有没有人的习惯。

即使那习惯是在很短,短到没法用年月来计算的时间内培养起来的。

……即使他现在是瞎的。

白发如洗去世俗因果的雨,又如尘缘化成的雪,披落在他肩头,覆没在他不似常人的肌理中,半掩在他百年一日的大红喜服里。

为什么有那个习惯呢。

还是因为璃灯。六百年前是因为六百年前的璃灯,十年前是因为六百年后的璃灯。

不过他现在不常来了而已。

从前璃灯还是又小又弱的妖怪时,他越是菜就越爱出去惹事,比如私自杀了程如一那回。

那是贞和十年春末了。

闻涟虽说活得跟个妖怪,鬼魂差不多,但他骨子里还是更喜欢人的生活,比如说住处你在夜都找不到比他更古朴考究的,服装也很遵传统,他的作息,硬是将夜都,一个从来都黑夜如雾的地方,分出了人间的白昼与春秋。

甚至池子里的莲花明明是傀儡,也要按照季节长。

那一日闻涟没有再敲木鱼,他在那间屋子只是枯坐,不消多久,约莫是人间日落了一个时辰,他就去睡了。

他本身就难以安眠,后半夜他枕头又被谁占了一半,深深陷下去好多,他偏过脸,能依稀感觉到光,大抵就是璃灯额前的小灯在闪烁着。他想象着璃灯大概正巴望着他。一猜就是犯了事的模样。

闻涟没将璃灯赶下去,只是轻抚他发顶,这才将红罗斗帐放下,温声说:“睡吧。我在,谁也不会欺你。”

当时璃灯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边拨弄着闻涟落雪般的白发,说:“师父,如果有一天,你欺我怎么办?”

闻涟难得对他笑了,像雪化了一般:“不必你提刀,我自灭亡。更何况那时候,你也必定已经无人可阻了。”

璃灯半真不信,开始上口咬闻涟的白发,含糊不清地问他:“那师父……我变强了之后,能让你的头发变成黑色的么?”

闻涟哑然失笑:“哪里听的这个?”

璃灯一板一眼答道:“人间都是将死之人才满头白发,我觉得黑发更配你。”

闻涟便不再答话,他摊开手指,想要拢回自己的白发,让小鬼安生睡觉,结果璃灯张嘴就咬住了他无名指。

“松口。”闻涟难得有些无奈,可在无奈之余又有些骄纵璃灯的意思,璃灯便是把握住这一点,竟然搂着闻涟的颈子,然后轻轻咬住了他耳垂。

闻涟:“……你又跟哪个学的乱咬?”

璃灯很快松了口,似乎在最后还轻轻舔了一下,他说:“师父,你从前是不是带过耳坠子?”

那天晚上,夜都黑雾依然浓重如墨,深红掩红莲待放,蝴蝶绕一圈又开始下个轮回,而闻涟一整夜都没能睡着。

…………

淅沥沥的雨洗不去夜色,闻涟撑了把油纸伞,在某个夜里离开了深红掩。

从夜都迷乱的灯火里走出,落脚便是人间的皇宫殿阶。

年轻的帝王静候承欢殿,似是等故人归来。

闻涟推开殿门,明黄衣袍的男人起身去迎。

“阿涟。”

英武的男人伸出雄健有力的手掌,不由分说便牵住闻涟的手,温和笑问:“六百年不来,你还记得殿里是怎么走的么?”

闻涟摇摇头,说:“闻晞,你这间殿一点都没变。”

那九五至尊拉他歇于前席,两人挨得极近,只有一盏红烛燃在殿内,隐约还有龙涎香,或者混杂着其他什么香,溢在人间闷热的夏夜里。

闻晞借着烛火,一点点流连过闻涟的眉间与发梢,他说:“这世上,晃眼就只有我能认出你是你了。”

“听闻天都之尽头有夜都,花灯长明,乍看如龙如海?”

“你却问我一个瞎子,我如何知。”

“那朕再问,近日里作恶多端的那位灯,可是当初的红娘子?”

“非。”

闻晞略挑了一下眉,他道:“百年前我也曾与你这般夜半晤谈,你还记得我问了你什么?”

闻涟将思索的时间都省去,他依然神色淡然:“鬼神之问。”

“朕是天子。容不得在朕一手辉煌起来的天都暗处有夜都,更容不得那里的夜景能繁华于天都,你可为朕想个办法?”

“杀之。”

闻涟轻启朱唇,漠然的音色与他一身红装混杂交错,悉数化为那年轻帝王的贪欲。

“你可舍得?你痴恋百年的人就在那里。”闻涟依然端坐于席,帝王的威压却一点点朝他侵袭。

那双雄健有力的手握上他腰腹,猛然将其锢于身下,打横送入繁密帐中。

雪白的长发凌乱铺于枕席,殷红的唇依然轻抿,年轻帝王炙热的呼吸扫过他面容,又落在耳侧。

“阿涟,我同是仰慕痴恋你六百年,我赐你天才之美名,让后世皆尊你始祖,给你无上荣光,赐你生杀夺予之权力……你为何不愿应我?”

“往日不谏。”

闻涟音调依然毫无起伏,他轻启口,却被那皇帝握住下颌,强势的吻侵入唇齿,带着躁怒与发泄之意。

闻晞在喉咙里挤出后句:“来者可追……”

闻涟修长而冷白的手指扼得那人手掌生疼,他拧着那帝王的脖颈将人从他身上拉下去,声音是无比的冷厉:“你活够了。”

“那你呢!你追了六百年仍然不能够,你与我有何区别?”

闻晞的声音中狂躁有之,怒火有之,他喉咙里一声冷笑,回荡在清冷的殿内。

闻涟仿佛未闻,站起身子,理了理他红装与华发,带着满身寒意拉开殿门,接了外边落雨,冲洗过他骨感的手指,渐没入漆黑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卷!预估只有十章左右,啊快要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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