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杨遣和杨追上山,探访八年前遗漏的古寺。
“昨夜刚下过雪,小心脚下。”
杨遣仔细牵着杨追的手,惹得后者心跳微恙。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你也不用这么拉着我吧。”
杨遣换了个姿势,让杨追牵着他,笑说:“那你就牵着我,好不好?我怕,我怕再丢。”
杨追早年便见识过杨遣的细心与温柔,没想到如今愈发惯他,庆幸自己勇敢越过了那条线。
“对了。我刚化成人的那天晚上……你做的什么梦?为何不愿告诉我?”
山间有鸟鸣忽然空灵一声,冬日阳光洒落两人肩头。
杨遣不自在地挠挠头,他说:“就……梦见我娶了个新娘子……”
杨追盯着杨遣,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红盖头一掀,发现底下是你。”
话落,一阵微风吹落肩头的稀碎阳光,杨遣眼睛里盛满盈盈笑意,恰似因始年的那一笑,足以让杨追为之失神上百年。
山鬼寺。
山门并未落锁,杨遣上前将木门推开。
杨追和他一同走进,环视四周,却发现这破寺没什么特别之处,空而剥落得掉土渣子的墙壁,颜色不辨的符纸,上锈的铁链子搁在地上,吹一阵风就随之飘拂的帘子……
“诶,那是不是有个人?”
杨遣指向墙角几个烧成焦黑的凉木头旁边。
俩人一同走进,杨遣俯身探了探那人鼻息,惊讶道:“还活着。”
他拍了拍那人的脸,青年缓缓睁开眼,露出一丝清明,闷咳两声后,竟然断断续续能说出话来:
“……杨师兄?你还活着……太好了。”
杨遣心下疑惑,可这声音也听不出是谁,于是他又帮那人捋了捋挡着面容的头发。
他这下便直接来愣住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白……白小师弟?!”
杨追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又扫视四周,看见白曙云双手双脚都被那散落地上的铁链子拴着,而启幕刀就在他不远处,他脑袋上依稀是撞出的血迹。
“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璃灯那个家伙把你打伤在这里了?”
白曙云费力地摇摇头,断断续续道:“不是他。可不可以……把我送回夜行司?我应该,快不行了。老师给我的尘光卷,还没……还给他。”
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奇特的卷轴从白曙云袖中落出,杨遣着急地问:“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可以,传送。”
白曙云话毕便闭上眼,杨遣再怎么打他都不醒。
“怎么办?”杨遣问杨追。
“先将人带下山吧,”杨追冷静道,“先把他手脚上的链子解开。我猜这是他自己捆的。你看他头上血迹,还有脚边的刀,痕迹很明显。”
“传送……你能行么?”杨遣背起白曙云,杨追暂且给白曙云保管他的启幕刀和尘光卷,“我早已经不是个述异者了。这个我办不来。”
杨追思索片刻,说:“我也不确定能不能行。宋老师把这东西交给白师弟,一定有其特殊理由。我们对这东西不熟悉,还是不要妄用……不过联系宋先生,我可以试试。”
“行。”
杨遣将白曙云扶到榻上,拿热水毛巾给他擦拭了额头,将他外边那件沾了血和污渍的白衣裳换成了他从前穿过的夜行司的衣服。
“一眨眼,最小的白师弟都长大了。”
“他好像是魂魄残缺不全,”杨追作为一个刚恢复魂魄的,一下子看出其中不对来,“好在有法力支持,现在还活着。”
“……那怎么办?又是这样,难道要找璃灯?”杨遣对着白曙云发愁,好在此时不是他一个人。
“我已经联系了宋老师,他说他一会儿就到……而且那妖王和白师弟关系非同寻常,听闻夜行司被屠,妖王说不定也元气大伤,否则不可能对白师弟不闻不问的。”
“元气大伤?那现在妖界不是虚弱得很?联合民间除妖师,说不定就能把夜都给铲平了……”
“你又瞎说。妖王背后自然还有人,要不然怎么敢两败俱伤不得好处。”
“哦……那那个人是谁呢。”
杨追坚定地看着杨遣,悄声道:“闻涟。”
杨遣一惊,道:“你这也敢说?六百年前的人了吧……虽说小时候过夜行司考试没少拿这来唬你睡觉……”
“他还活着。我当时找续命的方法时,就向他求助的。当时井下妖怪吃人……那妖怪就是续命的药引,逃出来的。”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呢?”
“没多少了,当时几百年前我见过闻涟,他……和现在的白曙云长得一模一样。”杨追说话时看着白曙云,遥远的记忆似乎破土而出。
杨遣听罢头皮发麻,喃喃道:“这都什么和什么。”
“我猜测……白曙云是闻涟的轮回。他缺失的另一半魂魄,不可能在安魂灯里……而是闻涟本身。”
“你猜的不错。”
不知何时,宋知已经站在他们茶棚边,听见那俩人的分析。
“宋先生!”杨遣上去,略显激动地抱住宋知。杨遣初到夜行司时的老师很严格,凶巴巴的,可后来新来了个脾气温柔得就像他眉目一样的新老师,杨遣就爱上了练武学习。
“小追也回来了。”宋知已经有些年头没见他,也上去抱了他一下。
“你们都长大了,”宋知温和地笑笑,“小云呢?”
杨遣带他进了茶棚里那个隔间,宋知颇为心疼地抚了抚白曙云的额头。
“怪我当时一意孤行,让他自己去历练。说起来……那个妖王对小云真是用心良苦。做了那么多错事,又来补救……结果也不得好。”
宋知叹口气,他又问:“你们两个还要回夜行司吗?”
杨遣看了一下杨追,摇摇头:“我已经是个普通人了,也只想过平凡的日子,对不住,宋老师。”
宋知淡笑,启动尘光卷,将白曙云带回了夜行司。
“诶,说起来,你想好了跟我过一辈子了?”杨遣忽而转头看着杨追。
“怎么忽然问这个?”
“你雪狼一族会不会没后啊……”杨遣挠挠头,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你知道吗,自从我决定花上百年去找你那一刻起,我就将我的血脉抛弃了。”
喧闹的日光透到茶棚里,此时风也静悄悄的,殊不知是否仍是几百年前那一缕。
杨遣长臂一伸拥其入怀,忽而狡黠一笑:“我前些年放狼归山,暮曙山的兔子可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