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市21街靠近银行的旁边，有一条小巷，巷口直通新小区。
巷口不长不宽，约能容纳四人同行，墙面灰白，墙体上有雨天不知道谁蹭上去的泥土，泥土旁刷印着几个大字——诚实，友善... ...字是黑色，周围刷了几道荧光竖线分隔开来，在暗夜里比这些竖线更明显的是上方幽暗绿光的眼睛，还有几声回荡在墙壁之间的呜咽。
呜咽声很尖锐，仔细听会令人觉得像是女人的哭声，悠悠泣诉着什么，听不真切，令人头皮发麻。
高阳提着公文包从公车上下来，脚步迈向新小区的巷口。
他是个混得不错的白领，在公司宣传部工作 平时需要工作到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家，但高阳没觉得抱怨，相反，他对于这种时间被挤满了的生活十分向往和享受。
高阳的工作大致就是做做宣传方案，整理督促项目备案的进度回报，偶尔会帮财务部整理一些资料，事情不算多，也不繁琐。
因为耐心足，脾气好，他在公司里有不少好的评价。
只是最近，他好像得罪了不少人。
先是斥责将资料打印错的实习生，然后是不留面子地拒绝了公司每月一次的聚餐，再就是今天，因为下属不小心把水洒在他身上了，高阳直接出口成脏，震得下属愣在原地半晌，然后不停道歉。
按照平时，高阳是不会说那样的话的，更不会在对方道歉后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他将这种情况归结于天气太热了，人的躁性总会被勾出来一点。
新小区巷口的灯光是新装的，高阳刚刚搬入这里不到两个月，可最近越发觉得路灯昏暗了，甚至还不如他打开手机里自带的手电筒的光来得亮些。
走近暗处，墙面顶端投映下来几道模糊的影子，呜咽声在巷口回荡，偶尔伴随着夏日特有的蝉鸣声。
高阳提了提公文包，看着墙顶的几只能勉强看清的小黑猫，心情依然没有好多少，直到瞧见远处地面上一个白影，便加快脚步，动作利索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盒牛奶和半个拳头大的用完了的纸杯。
他在白猫面前蹲下，满是郁气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
高阳扭开牛奶，将纸杯放在墙边，然后倒满。
白色身影似乎闻到了甜腻的熟悉味道，扬起脖子转过身，那双蓝色的眼睛彻底暴露在光线之下。
猫的头顶有一小撮不易察觉的黑色，尾巴旁边也有，结成一块一块。蓝色眼睛泛着水光似的，它低头在杯沿轻轻嗅了嗅，又围着高阳转了个圈，然后发出叫声。
“喵！”
忽然一声猫惊响起，高阳被吓了一跳，转头朝四周看看，并没有瞧见受到惊吓的小猫，仔细再听也只有此起彼伏的呜咽声。
他搓了搓手臂，忽然觉得有些冷，撇了撇嘴，回头指向杯子。
“喝呀，怎么不喝了？”
“你昨天还喝得起劲呢，是不喜欢了吗？”
高阳自然知道猫是听不懂人话的，但还是将杯子往白猫身边推了推，开始有些滔滔不绝起来。
“我今天不小心凶了下属，明明她都道歉了，为什么我没原谅她呢？”
“我明天要不要去道个歉，应该是天气太热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最近太累了，都没什么时间休息。”
“你们小动物多好，都不用处理人际关系。”
“明天还要交策划案，今天又要加班了，我马上就能升职了，到时候就是宣传主管了。”
“现在的艺人太难管了，动不动就冒出一个丑闻，咖位大了还得动员整个公关部，还连累我们宣传部。”
“每次都要因为方案风险和公关部吵架，烦都烦死了。”
“喵~”
白猫歪了歪头，凑过去舔了一口牛奶，然后慢慢喝起来。
高阳见它开动了，脸上洋溢起笑容来，几乎要笑出声。
“你可真可爱——”
“喵！”
话止于可爱两字，身后忽然又响起一声尖叫。尖锐，悲恸，愤怒，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好像有好几只的叫声混在一起，进而促成了那一声惊叫。
高阳猛地回头，用手电筒小心翼翼地照耀着前方昏暗的地方。
他虽是个唯物主义者，但以前也喜爱看一些灵异故事，奈何想象力过于丰富，当不知道第几次想出故事的发展之后，便没了兴趣。
光线从地面移到墙顶，原本上面站立着几只黑猫，有些跑了，有些则翘起了尾巴朝高阳这边小声低吼着。
流浪猫多怕人，高阳迄今为止，也只遇见了脚尖前那只白猫对人类表示亲近。
“喵！”
又一声惊叫，不在开始传来声音的地方。
高阳举着手机转身，一道身影迎面扑来，露出的尖牙在冷光下泛着光，幽深的蓝瞳折射出莹绿色的光。
它的速度极快，根本没给高阳反应的时间，直冲门面而来。
高阳瞳仁放大，下意识抬手去抵挡，没受伤。再睁眼，只看地面滩了一地的液体，还有身后几声濒临死亡的呐喊。
他转身，屏息几秒，而后拍了拍胸脯，蹲下看着白猫用爪子抓住一只老鼠，老鼠的脖子被咬出两道血口，血液源源不断，很快浸湿了地面。
白猫没有要吃掉老鼠的意思，反而像在玩一个玩具，爪子在猎物的身上划上好几条血痕，然后将猎物的身体翻了个身，继续刚才的操作。
高阳看得有些喉咙发紧。
猫原来喜欢这样玩老鼠吗？
有点辣眼睛啊。
血液渐渐地淌到了高阳脚边，将皮鞋尖沾上暗色，浓郁的铁锈味道内夹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
高阳无法形容那种香，像夜来的联想，似沉睡的记忆，如遗忘的承诺，头钻心地疼，一晃神一眨眼——那血液便成了和污秽掺和的黏腻碎物。
他将手电筒向下照，是一堆碎肉，发黑发臭发硬，像被剁碎放在这放了多日。
高阳喉咙紧了紧，气息有些不稳，眼底发红，不知是嫌恶还是惧怕，他迅速站起，离舔舐爪子的白猫远了些。
“什么啊，热出幻觉了吧?”
明明蹲下去看猫的时候，猫还在用爪子玩老鼠，怎么眼睛一闭一眨，就成了一滩碎肉了？
这不对劲！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低头看去，猫不再舔舐爪子，而是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带着轻轻的叫声，轻得仿佛在耳边呓语！
地上远离了的那滩血肉，竟不可思议的开始蠕动起来，照射在上的光开始抖动，向上向下，就是不愿在那滩蠕动的血水上停留半分。
好像多看几眼，下一秒自己也要融入其中了。
高阳感觉自己要停止呼吸了，哪怕是唯物主义者，也会偶尔在氛围渲染下感到害怕，更何况真实发生在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眼见着血肉跟随着猫蠕动过来，高阳捏紧手里的公文包，抬起另一只手，抓起手腕上的一条女式手链，神经质地按下几下，而后指甲往下掐，皮肤凹陷下去。
“嘶！”
他短促地痛呼一声，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就跑。
管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脏东西了，先跑再说！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想，高阳拔起脚朝后跑去，公文包中因为动作过大而散落下来的纸业飘悠悠地落下，红色和黑色将它吞噬，类似于啮齿类动物的啃食声响起，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耳边。
铁锈的味道将视线染成了一片红，高阳加快的步子忽然如同坠落的千斤顶，他直直地停在原地，身体前倾，脑袋越过膝盖半米，然后被一阵风吹，如同不倒翁一般，晃荡着直了身。
“唔... ...”
高阳干涩的喉咙滚动，最后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然后他极为艰难地，将漆黑的眼珠转动大半圈，视线从前方落到左边。
原本在舔舐血肉的白猫长唤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几乎要令高阳昏过去，视线内冒出白光，肩膀抖动，呼吸的频率像被扼制住了喉咙。随后猫叫此起彼伏，混杂在其中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哭泣声，悠长低沉，犹如呢喃抱怨。
高阳喘着粗气，视线忽然从红色雾霭中脱离，他看清了眼前的场景，也看清看着白猫身姿优雅地走到他脚尖前。
手机掉落在了地面，灯光朝上，猫和它的影子一样，都露出了尖利的牙齿，那牙细长，更像是在牙床上安装了一根铁锥，只需要轻轻一合，就能将下颌顶个对穿。
“喵！”
白猫长促地叫了一声，绿色的眼瞳里倒映着什么——像是一个人。
“呜呜呜，救救我，救救我吧，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让我走吧，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
“我错了，我错了——”
一道道的求救声尖锐，像要索命。
高阳手指颤动，想捂住耳朵阻止那几声求救闯入耳蜗。
可他动不了，不管是脚还是手指，甚至呼吸都要停止。
再次听见那一声声女人的呼唤之后，高阳在心里建起的堡垒轰然崩塌——这是，真的遇见脏东西了。
脚前白猫弓起背脊，尾部向上腰塌陷，瘦骨嶙峋的身体折成一个不正常的角度，那对折射着银光的牙齿嵌入了鞋面，鞋底渐渐洇出鲜血来。
巷内的空气不如人群堆积的地方浑浊，可现在除了浓郁的铁锈味道外，又混杂了汗水和尿液的味道。
高阳的眼泪和汗晕湿了衣领，方才温和平静的模样浑然不见，他的面部狰狞，微张的嘴角流淌着涎，眼珠翻白面部发青。
除了满身的汗，脚底钻心的疼，还有精神上的恐惧。
我不该来这里，不该散发那没用的同情心。
为什么倒霉的都是我。
为什么是我！
高阳恨恨地瞪着眼，在皮质鞋料连带着血肉被那锥子一样的牙撕扯下来后，他翻了个白眼，在昏死前恨恨地瞪了一眼那白猫。
猫叫声荡在墙壁之前，墙上的其他流浪猫早就不见了踪影，独留下白猫和一个昏死的男人。
“喵！”
白猫呲了呲牙，瞳光一闪，背脊弓下，清晰的磨牙声传出，还有明显的弓骨头折断的声音。
“咔擦，咔擦。”
它缩成一小片，盯着墙面上的黑色，风一吹，惊觉一声，抬脚就不见了影子。
一秒，仅仅一秒，凭空消失。
地上有一小撮毛，毛里混入了一根不起眼的银针。
墙面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不，是两个——他的手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影子被大影子遮挡住，只是因为声音，辨别出了身份。
“嘶，有点难办啊。”
“叫你快点走快点走，现在好了吧，人都受伤了。”
“急什么，不是没死吗，就是命线又断了一条。”
“先把那小东西抓回来？”
“暂时不用。”
高大的男人拎起坐在手臂上小小的人，双腿一跳从三米高的墙上落地，走到手机摔落的地方，明亮的光将他消瘦的身形显出。
他很高，却也很瘦，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下是棕色墨镜，穿着一件灰色风衣，白色针织围巾中露出些微煞白的皮肤，脖子上是金光闪闪的链子，抬起的右手手腕戴着好几个金镯，垂下的左手一串金链，满满的暴发户气质。
一个怪人。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银针，将针拢入手心，轻叹一声。
“真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了，希望能多多至支持，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