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秧秧趴在小桌几上，没精打采的，夫子教得太慢，现在讲的这些她早就跟阿爹学过了。

刘夫子见了，便吹胡子瞪眼，在她旁边走来走去，用眼神明示暗示。

秧秧无动于衷，两眼盯着前面放空，她坐第一排，前面是空的，除了墙啥都没有。

刘夫子咳嗽一声，“三姑娘，夫子刚才教的文章，你可听懂了？”

大家的目光唰地聚拢过来，预备看她的好戏。

“噢，我都懂了，夫子。”她似乎趴够了，慢吞吞地撑起来坐直。

刘夫子很生气：“那你就说说看！”

秧秧迟疑地回想了一会儿，沈珊儿就在后面小声提醒，“海客谈瀛州。”

刘夫子锐利的眼神立刻扫射过去，吓得沈珊儿赶紧闭嘴。

下一刻，秧秧就接着背诵下去：“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芒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

“停！”刘夫子皱眉。

“光会背可不行，你逐句解释给大家听。”刘夫子加大难度。

“噢，好的夫子。”秧秧小嘴叭叭，搬出了她下过的苦功。

刘夫子先是苦脸，逐渐惊愕，又过渡成惊喜，最后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嘴角难掩笑意。

“夫子，我讲完了。”秧秧口干舌燥，拿起她的小瓷瓶，取下木塞，咕咚咕咚连喝几口。

刘夫子哼了一声，故意沉下脸，“这样就够了？”

秧秧吓得打了一个嗝儿，说话都结巴了，“那。。。。。。那夫子还要如何？”

“既然你都理解，就写一篇读后感吧！”刘夫子心想，三姑娘，等你写好，老夫再给你严批！多顽劣的弟子他都教过，还收拾不了个小丫头！

秧秧马上蔫了，她立刻反应过来，“夫子，只有我一个人写吗？他们呢？”

沈崖马上接话：“夫子，我们还没学完这篇李白的文章，只有秧秧她提前偷学了！”

秧秧气得：“二哥哥！做学问能叫偷吗？”

沈茗嫣狠狠看一眼沈崖，怪他不嫌丢人，赶紧解围道：“夫子的安排，人人都要完成，只是我们还未曾学懂此文，读后感不知从何处下笔。”

秧秧还欲再辩，力图拉大家下水，沈珊儿就在后面扯她的衣裳，叫她闭嘴。

弟子们都嚷：“我们还没学完，怎么写读后感！”

秧秧感觉自己捅了篓子，赶紧皱着脸，把嘴巴闭上。

刘夫子见她还挺识实务，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沈清弘还是有后福的！”子孙里人才辈出，有一个沈梅山给他当儿子不说，孙辈里头，沈渡和秧秧都天资过人。

清弘是沈沁的字，刘夫子直呼其名，所有的弟子都静了下来。

“人人都要写，旁的人就等休沐归来，夫子继续给你们讲完这篇文章再写，三姑娘，你就不用等了，休沐回来后，夫子就要看你的读后感！”

秧秧欢喜地拍手：“好！”

沈珊儿啊的一声，趴倒在桌上。

所有人同时给秧秧记上了一笔，个个都低着头，哀声答：“是，夫子。”

下早课后，秧秧把招文袋扔给云萱，一路跑跑跳跳，回到了晓山院，走到门口，遇见了沈渡的小厮兰苍。

她蹦过去，仰头问：“是大哥哥让你来找我的？”

兰苍正笑着看云萱，被回复了一个大白眼，听见三姑娘问，忙端对秧秧说：“大公子明日请三姑娘吃炙羊肉。”

秧秧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听见炙羊肉嘴里就犯馋，她忙点头：“嗯！我知道了！”说完迈开腿往院里跑，急着去看午膳都有哪些菜。

白珍禧身子已无大碍，女儿的饭食还是她亲自安排，今儿中午有牛脯、盐鸭子、姜醋螺、蜜渍豆腐、莼菜笋，每样都拿小银碟装了，漂漂亮亮摆在燕几上。

娘俩一人再来一碗骨头羹，秧秧抬起小碗，嘴里呼哧呼哧的，就着菜吃得津津有味。

秧秧从小便爱吃肉，长得也比别的孩子白胖敦实，小小的人儿，沉得跟一麻袋大米似的。

多亏她长得明眸漆目，粉脸红嘴，弯眉玉鼻，不然白珍禧就要着急了，女孩子胖点可以，有福气，但丑不行。

跟女儿一道吃饭，白珍禧吃得也香，她把最后一块盐鸭子夹到秧秧碗里，看着她大口嚼，投喂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明日休沐，想不想去外祖母家？”她答应过金嬷嬷要回去的。

秧秧吃着摇头，“大哥哥明日请我吃炙羊肉。”

“那外祖母要难过了，她很想念秧秧。”白珍禧引导她。

秧秧露出犹豫的神色，最后还是摇头，“阿娘代我去问候外祖母吧。”她才从外祖母身边回来不久，跟大哥哥可是有很长时间没一起玩了。

白珍禧佯装失落，“那外祖父给咱们送来几车好东西，秧秧也不去说声谢谢吗？”

这下没话说了，可她还是想跟大哥哥玩，等舔完碗里最后一粒米，秧秧眨了眨黑葡萄眼，“阿娘，我前些时候没去旁听史夫子的课，明日想让大哥哥给我补一补。”

学业是杀手锏，白珍禧只得投降，“那行，明日阿娘回侯府，秧秧有话要带给外祖母吗？”

秧秧歪头想了想，“我想要金毛吼来陪我！”

白珍禧沉下嘴角：“不行！”小没良心的，有了鹦鹉，还要惦记狗。

“重新讲。”

“重新的话。。。。。。请外祖父别再送东西了，我的库房装不下，都满出来了。”

白珍禧望着女儿苦恼的样子笑出来，光这几个月收到的礼物和赏赐，就把晓山院的库房塞满了，公主们送给秧秧的物件都单独装了一间屋子，幸亏她的嫁妆全搁在庄子里，不然晓山院根本搁不下她们娘俩的东西。

秧秧吃完，心满意足地摸着肚皮，陪阿娘坐了一会儿，就打起小哈欠，歪倒在矮塌上睡着了。

白珍禧看她闭着眼，肚皮一鼓一鼓的，像只四脚朝天的牛蛙，又好笑又担心，打算以后控制她的食量。

次日，白珍禧就带沈三一起回到侯府。

曹老夫人惦记得紧，不亲眼看到幺女好好的，不能彻底放心，今见他们夫妻二人比以往更加亲密，沈三一举一动都依着小幺的心，曹氏才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脱离出来。

秧秧没来，说是大哥哥留她吃炙羊肉，还要补落下的功课，曹氏听完直夸外孙女懂事！庆德侯也跟着竖大拇指，说外孙女随爹，是块聪明材料！

白珍禧？？爹娘也太夸张了。

曹氏夸完懂事，又隐晦地说：“今年的皇家春日宴轮到长公主来举办，长公主今日派人来送帖子，特意交待要把秧秧带上。”

沈三摸摸头，皇家春日宴每年三月在宫中举办，只有皇室中人和宗亲有资格参加，庆德侯府先前出过皇贵妃才有资格，沈家可从来没受此殊荣。

白珍禧也拿不准，“长公主的意思难道是。。。。。。可会不会太早了？秧秧才多大。”

沈三听得瞪大眼，在跟前打哑谜的岳母和妻子干脆避开他，站起身到一旁窃窃私语。

“秧秧过几个月就满六岁，长公主的孙子今年九岁，我看长公主的意思，是想培养他们的少时情谊，将来也好着手。”曹氏拉起女儿的手，感觉到女儿比过去还更丰润。

白珍禧还是犹豫，“但皇家春日宴不是小事儿，沈家没有帖子，孙女却到场了，我担心会有风言风语。”

曹氏手上用力，“你傻呀，嘉纯不是认了秧秧做干女儿吗？过不了几日，她收到帖子以后就会派人去沈府的。”

“噢。”白珍禧恍然大悟，“那嘉纯会不会忘了？”

曹氏摇头，“我看嘉纯是真喜欢秧秧，而且长公主的人一贯是面面俱到的，哪怕嘉纯拿不定主意，送帖子的人也懂说话的不是。”

有嘉纯做保护伞，白珍禧才下定决心把秧秧交出去，那可是宫里，天皇贵胄云集，秧秧若出了岔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好，到时候阿娘进宫之前，来把秧秧接去便是。”

曹氏戳她脑门，“说你傻你真傻，嘉纯是她干娘，她接好还是我接好？”

白珍禧捂着脑门笑。

沈三和岳父上下对坐，说着外面的事，见她们母女二人商量得差不多，狐疑的眼神就频频扫向妻子。

白珍禧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抬起几上的燕窝，懒洋洋地送入口中。

曹氏坐回上座，与侯爷交换了然的眼神，二人各自浅笑。

沈三着急，便捏了捏白珍禧的腕子，当下便被她森森地瞪视，只得讪笑着用唇语问：“到底怎么回事？”

白珍禧侧过脸，靠近他说：“长公主殿下让秧秧进宫参加春日宴。”

沈三吓一跳，“那哪成？沈家没那资格！”别说他爹是尚书，就算是宰相，也拿不到春日宴的帖子啊！

白珍禧小声喝他：“我女儿有资格！嘉纯认了秧秧做干女儿，又有长公主殿下亲口交待，再说我阿娘也会去，你还有哪里不放心？”

她一斥责，沈三的气势就全垮了，赶紧陪笑解释，小声在她耳边道：“我没有不放心，毕竟就这一个女儿，有什么事你不能瞒我，好不好？”

白珍禧嘴角提起，自顾吃着燕窝，曹氏在一旁说：“晚上走的时候，记得把燕窝带上，娘都让人搁在你院里了。”

白珍禧笑着点头，沈三忙说：“多谢岳母大人。”

曹氏抿唇，扭头和庆德侯交换了个“这女婿懂事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