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个晚上没睡觉吗？”下降的电梯里，北川星问道。

降谷零学着她把两只手放在兜里，看着慢慢减少的楼层数，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含糊地应了一声。

北川星又问：“阿姨怎么样？”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第一层，两个人走出去，降谷零边走边说：“昨天晚上才是危险期，今天已经好多了，大概不久之后就能醒来。”

“那你也能放心了，好好睡一觉吧。想要照顾别人的前提条件是照顾好自己。”

降谷零点了点头。

他们沉默地走出医院，在公交车站前停下，降谷零不说话的时候，北川星想找些话题让他打起精神，可惜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担心”“会好的”这种话对于心里有自己的想法的人来说就好像是废话，说出这种话的人也并不能共情，反而平添怨气。

你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无法知道我的心情，怎么能够轻易地说出“放心”。

即便是过了很多年，北川星还是觉得安慰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她拿不准谁需要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天赋技能没在这方面点亮，她自己果然还是适合做一个阿宅。社交真麻烦。

公交车摇摇晃晃，不知道用了几年的空调嗡嗡地开着，和着车轮胎碾过地面的粗糙声音，外头街道上行走的人们说话声音在风里显得遥远，隔着一层窗户嘈杂得听不清楚，各种富有节奏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变成催人入眠的白噪音。

也不知道他度过了怎样一个晚上，北川星懒得去猜想，靠在椅子上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景象，某个时刻肩膀上坠落了些许重量，她头也没偏，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公交车开往目的地，在每一站停下，每一站都有人上车，都有人下车，上来的人们有的精神烁烁，有的满身疲惫，在椅子上坐下，仿佛就自成一个空间，谁也无法进入。

这辆车开得再慢一点吧，时间永远停在这个时候，不用去想今天中午午饭怎么解决，也不用去想回去会不会看见糟糕的家庭。这辆车开得再快一点吧，让小孩子快快长大，拥有能力飞向更好的世界，抛弃掉一切无所谓的忧愁烦恼，痛苦也永远无法跟上。

公交车听不到人的心声，他如同时间一样有自己的脚步，该往前走就走，该停就停。

小区门口的保安在看报纸，有遛狗的家庭主妇一手推着婴儿车，流浪的猫狗在阳光下打架，树影婆娑作响。

北川星按亮手边的提示下车按钮，掐着时间把降谷零叫醒，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子正好停下来。

“该走了。”北川星说，“回去睡吧。”

降谷零迷蒙地被她拉下车，进入小区，沿着石子路走到单元楼下，刷卡进门，然后按亮电梯。

降谷家的家门没有锁，大概是他父亲接到电话之后立马就冲了出来。北川星叹了口气，推开门直接走进去，道：“去睡觉。”

降谷零已经清醒了，慢慢地问：“你怎么来了？”

“明美说你昨晚没回家，我就去问了你的班主任，想着我大概能帮上点忙，所以就过来了。”她抬头看着他，“吃了早饭吗？”

降谷零踢掉鞋子，往沙发上一扑：“妈妈早上才从重症病房转出，兵荒马乱的，把这事儿忘记了。”

“你爸爸也没有吃？”

“嗯。”

“成年人的悲哀——我出去买菜。你待在这里好好睡一觉，然后我们去给你爸爸送饭，好吗？”

他趴在沙发上，抱着抱枕，闻言掀起眼皮笑了笑，说：“你操心的事情好多啊。”

没有等她回答，又闭上眼睛，把脸往抱枕里埋了埋，声音闷闷的：“好。拜托了，中午想吃超高热量的奶油意面。”

偶尔也要改善一下伙食。

北川星笑着说：“我知道了。”

小孩子可以吃奶油意面尝尝鲜，但是靠咖啡度日的社畜脆弱的胃不允许。北川星看了看自己的现金，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心里琢磨着似乎要找新的赚钱方法了。

股票要长久地关注控制才有回报，可是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现存的金额放在警视厅的警员叔叔手上用来炒股，她身上剩下的现金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日常开销又需要精打细算。

后路已经找好，新的路是为了另外的目的。

她把一袋意面放进推车里，心想，果然还是要去开小摊吗？

超市里的大屏幕在播放新闻，说着昨天晚上一名女子跳堤无津川自杀了，背景是正在打捞的机器，全副武装的医生抬着尸体离开的时候，白布下露出一只伤痕累累额的手。主持人呼吁着广大民众乐观对待生活，不要放任情绪沉到谷底，对世界失去希望。

可是她的笑容很勉强，眼睛底下妆容盖不住的黑眼圈让神情变得憔悴，电视台是没钱了吗？竟然让这样疲累的主持人来主播。

推着推车路过零食区的时候，她看到有比自己小的小孩子踮着脚拿货品架上的酸梅，出于好心走过去帮他拿下来了，小孩子咧开嘴笑着对她说：“谢谢姐姐。”

门牙掉了一颗。

北川星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她的大牙也正处于换牙期，新牙长出来的时候总觉得嘴里奇奇怪怪的，能控制住不去舔完全是出于不想有一口不整齐的牙的想法。

话说起来，降谷零也处于换牙期？回去看看他掉了哪颗牙。

买了两盒雪媚娘放进推车里，等待付账的时候听到身边出来买菜的主妇们说着马上要到来的盂兰盆节，她这才记起来七月中旬已经临近了。不过盂兰盆节和她没关系，一定要去玩的话，她想放一盏长明灯。

哪天拉上降谷零去放灯好了。

走回降谷家已经是将近十点，做了饭之后大概就是十一点，送午饭正好。

北川星打开门，进屋的时候客厅里传来一道含糊的声音，说着“欢迎回来”。她走过去，降谷零看见她，不能说没有不失落。也许他还在等着门外走进来的父母，能应声一句“我回来了”。

北川星想了想，迟疑地说道：“我回来了。”

他没声音，只是笑了笑。

北川星站起身子，搬来凳子拿下围裙，开始处理食材。

世界上的声音多种多样，世界上的人也各种各样。人生而为人追求的到底是什么，生命的终点能看见的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人想要长久地停留在人间，为什么会有人会对世界失去热情而结束生命。

幸福的人有同样的模式，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北川星不喜欢自己的生活，但某种意义上来说绝对的自由也让她欣喜。她不需要亲情的浇灌，已经定型的性格决定她一个人能够活得更好，但是降谷零不行。

他未来城府深不可测也好，八面玲珑也罢，那都是二十年后的事情。此时此他和所有成长期的孩童一样，敏感而脆弱，生命中的空位没有人坐下，性格中的一部分偏离航道。

究竟是出于同情心理，还是因为专业素养，亦或者只是心里潜藏的那个疯狂的想法，也许终上所述皆有，所以这个时候她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在那个时候才会交换了名字，允许这个人进入自己的世界，所以才会意识到这个想法，去培养一个人。

失职的父母亲会有别人来代替，无论他们是否情愿。

熄了火，回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早晨九点钟回来，现在十一点，降谷零的睡眠时间为三个小时。

她不打算打扰他，自己盛装好了饭菜汤和饭后甜品放进便当盒，便离开了这里。

米花综合病院此时此刻的样子和她离开时没有区别，小花园里停着晒太阳的病人，楼道上护士来来往往，病房里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消毒水的气味从楼下到楼上，从里到外，略有些刺鼻。

在标注了“降谷”的病房门前，北川星敲了敲门，很快有人走过来开门，低头看见她，愣了一下。

“降谷叔叔。”北川星对他点点头，直奔主题，“我来送饭。”

降谷颇有些糊涂地让开位置让她走进去，到他大腿高的小姑娘气质冷静得不符合她这个年纪。她把便当盒拿出来放在病房里的桌子上，一样一样地摆好，然后看了一眼仍旧沉睡的女人。

“零说你没有吃早饭，”她的视线划过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我猜你午饭也没吃，正好在做饭，就给您也带了一份。”

她抬头看着合上门走过来的人，“我经常给我父亲做饭，所以手艺不赖，您可以尝一尝。如果有忌口的话请告诉我，顺便吃完了饭可以把便当盒洗一下，晚上我来的时候会收的。”

降谷在桌边坐下，他双手十指交错，摆在桌面上，眸光沉沉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北川星。降谷零的隔壁同学。”

“是吗……北川同学……”降谷父亲笑了笑，眼角细微的皱纹也跟着牵动，“很关心我们家零呢，谢谢照顾。”

“同学的照顾是没用的。小孩子的教育被父母掌握在手里，性格的成型也由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共同决定。”

降谷父亲看着桌面上琳琅满目的菜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看上去并不是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观点的人，能够接受一个小孩子的意见已经很让人觉得意外。

北川星扬了扬眉，跳下椅子，道：“我先走了。”

“再见，北川同学。谢谢了。”

“不客气，对自己的胃好一点才行——对了。”她回过头来问，“降谷阿姨什么时候会醒？”

“这个啊，”降谷父亲看着病床上的人，慢慢地说，“大概马上就会醒了吧。”

不确定的语气。

北川星点点头，拉开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