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快马将京中的旨意带来时已经傍晚了，鹿绫刚用过晚饭正站在门口看天色。
“这恐怕是最后一场雪了。”她喃喃道。
盛桉从屋里走来，给她披上披风，“别看了，快回屋，这一场雪后天气就会转暖，你外出便会好受许多。”
鹿绫握了他的手返回屋中，顺带关上了门。
她坐在书桌前拆开京中来的消息，一个小匣子里装了两封信，一封是王爷的指令，一封是单独给她的信。
她将了盖了王爷印章的纸放在一旁，拆开了那封给她的信，将信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地看下去，渐渐的，她脸色变得难看，甚至苍白。
“咳！”她剧烈咳嗽几声，一把将信纸揉成一团压在桌上，“盛桉！”
“我在。”他来揽了她的肩，心疼地唤了声，“阿绫。”
鹿绫手掌压紧了那团纸，指尖颤抖起来，随即红了眼，“你可知道他说什么？”
盛桉揽着她的肩头，将她拥紧，“你愿意的话就说给我听，三王爷的事盛家从来不插手。”
鹿绫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通红，“思淼县，诱饵矣。”
她终于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我知道，从来这里时便知道，思淼县只是他们的诱饵，一个拿来成就大业的诱饵罢了。”
盛桉眼神凌厉起来，“诱饵矣，不正是他的口气吗，阿绫，你们详细的计划我虽然不知，但尚在盛家时我好歹听父亲提起过，三爷与皇上政见不合，尤其是对大幽的态度，若这件事是你们瞒着皇上做的，那么早就应该预料后果。”
鹿绫没说话，只是半伏在他肩头。
盛桉轻抚着她的后背，“我更知道，你虽然心痛，但你与三爷想的一样，大幽一日不除就终身是祸害，只是他狠得下心去诱敌，而你一边做一边哭。”
鹿绫这才抬起头来看他，“你那么聪明，什么都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了，盛桉，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他将她按进怀里，“你去哪儿我就在哪儿，哪怕骨灰埋进黄土。”
鹿绫那一滴眼泪已经风干，她主动脱去身上的外袍，拉着盛桉往床上去。
“成亲多日，还未把事办完。”她说话声音小了许多。
盛桉还未从方才的情绪里抽离，就猛地被她按倒，她仰着脸就贴了上来。
“阿绫……”
“既然你不愿意回京，那就与我把正事办了，我再不济，也不能让你独守空房一辈子。”
盛桉用手托着她，将她放下，唇在她鼻尖上碰了一下，“可你的身子还没好，受得住吗？”
鹿绫脸红了一瞬，缓缓点头。
“好，那为夫便与夫人把正事办了。”
“嗯……”
蚊帐放下，灯只留了一盏，光影绰绰，映出床上两道影子，有时叠着，有时分离。
鹿绫的呼吸有些急促，白日里她还三碗药不断，身体确实还未恢复，有些力不从心。
盛桉未着一缕衣服，但却丝毫不觉得冷，他缓下来将她的头发撇到耳后，柔声道：“还不可，你看你，咳嗽又起了，明日大夫问我，叫我怎么说。”
鹿绫轻咳一声，“无妨。”
盛桉摇摇头，用被子将她盖好，自己钻进去与她贴身躺着，“我是想要。”
他握住她的手放了过去，鹿绫惊了一瞬，随即脸色通红。
亲肤相亲，新人总是有些局促，但又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冬被里被一腔热气填满。
烛火燃尽，为了让鹿绫睡得舒坦一些，盛桉还是叫来以云换了被褥。
以云抱着被子红着脸出去的，心里又有些嗔怪姑爷不顾及小姐的身子。
鹿绫倒是没费什么力气，这会儿已经舒舒服服地躺下了，她刚才已经洗了手，喝了水。
“盛桉，你不跟着父亲学政事，莫非平日里就去了那烟花柳巷之处，学了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她紧紧盯着他，企图套话。
盛桉朝她脸上一捏，“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整日抱着各种策论读来读去，这世上比文章有趣的书多了去了，你从来不看。”
“你说的是话本子，无聊之人才看。”
“是，我便是你说的这种人。”他笑笑，揽着她躺好，“快睡”。
第二日，鹿绫带着京中来的旨意去了衙门，看过王爷亲手写的手令后，段敏学几人再不敢多说什么，速速去集结能够修城墙的工人。
段敏学嘱咐史元龙，“修城墙非一日之功，上头要咱们尽快修好，那就不可耽误，只是这工人你去寻思寻思，早日凑齐人数。”
鹿绫不在，史元龙将脸上不满的情绪表露了一些，“段大人，不是我非要反对，你看看这是什么时候，马上就开春了，咱们这地虽然不好种，但也要劳作吧，工人都是百姓，只有他们空闲了才能来干活，咱不能把他们强行拖过来。”
段敏学严肃道：“既然上面发了话，那你只管做，缺钱就问鹿大人要，鹿大人没有钱自然会去京里要，不劳你操心。”
“是，我知道了。”史元龙揣好了身上的刀，眉头皱了皱忽然道，“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好端端地修什么城墙？”
段敏学摆摆手，“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史元龙嘀嘀咕咕地出去了，带着手下去张罗工人的事了。
另一边，车光济在鹿绫面前打杂，忍不住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一边修桥一边修墙，就是把思淼县所有的男丁叫过来怕是也不够。”
鹿绫在纸上画着什么，“思淼县不够就去邻县找，再不够就去更远的地方找，我已写信让上头派银子来。”
车光济道：“有了银子就好说。”
修桥的事比想象中顺利多了，半个月的时间，车光济就将石料都运到了永贞河边。
测量桥一事之前闹得沸沸扬扬，附近的百姓早就知道了，因此找工人时许多人主动来报道，省了不少事。
永贞河岸，鹿绫一身红色披风站在岸边，河水此时已经趋于稳定，不再急涨急落，正是建桥的好时候。
车光济将桥梁图纸高高举起，“大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的话咱们就开始了。”
鹿绫眺望远方的河流，岸边已经长了许多野草野花，天气明显暖和起来了。
“我会守在这里，每一块石头我都要看着你们抬上去，吩咐厨子，多做肉食。”
“遵命。”
开春时节已到，鹿绫回到家时正好看见以云她们在换灯笼，屋前的大红灯笼全都取了下来，换成了黄纸包的小巧灯笼。
“姑爷让换的？”
以云正爬到高处，听见鹿绫的声音就转头朝她看来，笑道：“是，不仅换了灯笼，院子里的花草也栽了新的，小姐快去看看。”
“嗯。”鹿绫朝内院走去，院子不大，但该有的布局都有。
里面院子的花坛里果然种上了花草，而且花是半大移栽过来的，上面还有不少花苞。
鹿绫转身朝屋里走去，进屋脱了外袍就听见盛桉的声音，“又不穿衣裳，小心着凉，这样的天气最是变化多端。”
鹿绫朝他一笑，“走了一天，确实热了，明日你可以随我去永贞河看看，春日景色不错。”
盛桉给她倒了杯水，“冬日里光秃秃的不怎么好看，现在不过也是长了些草罢了，能好看到哪去。”
鹿绫道：“那你别去了。”
“去，我明日同你一起，看看你监工的永贞桥，将来一定能造福百姓。”
车光济负责永贞河的人手调度，史元龙负责修城墙一事，毕竟对于思淼县的安保来说，还是他最熟悉。
午时，几人在衙门吃饭。段敏学就坐在鹿绫身边，他道：“城墙一事有新进展了，上午我听史大人说他要去经义县和阳泽县招揽人手，银子也都带去了，相信很快就能开工。”
鹿绫点点头，“辛苦你们了，事后我定会奏报回京，给几位大人嘉奖。”
段敏学赶紧道：“不敢当。”
晚间，一到点以云就给鹿绫端来了药汤，“小姐，喝了吧，早点歇息。”
鹿绫皱着眉，“有没有问过大夫，何时可以停药，我觉得好得差不多了。”
以云语重心长地道：“走路都喘，还说好得差不多了，大夫说要喝到五月份，还早着呢。”
鹿绫将药一口闷下，被苦得难受，“每日两碗，不必三碗了，从明日起我中午不回来。”
以云将碗接走，“那奴婢要告诉姑爷，您跟姑爷说吧，奴婢做不了主。”
“以云，你这就不听我的话了。”
“奴婢先去把碗洗了。”
以云走后，景怡又来了，“奴婢服侍夫人洗漱，主人说了，到了时间要歇息，不可熬夜。”
鹿绫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我平日里不着家，你们就全听他的话了，罢了，我实在管不着。”
收拾好后，鹿绫准备睡觉，盛桉这会儿才忙完回屋。
“你又去哪里了，在家里也见不着你的人。”她道。
盛桉笑笑，“能去哪里，只是去选了几块料子，给你做新衣裳，换季了，我的夫人。”
鹿绫也跟着笑，“先前的衣裳有些大了，尺寸你记得改改。”
盛桉立马心疼起来，手掐在她的腰上，“怎么不说是你瘦了，像你这样奔波劳累，是个人都会瘦。”
鹿绫往床上躺去，“你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京里那边又来消息了。”
“三爷又说什么了？”
盛桉挨着她躺下。
“皇上派了人去大幽，还有一个月就到了。”
“这么快。”
“皇上不喜欢打仗，底下一堆臣子蒙了他的眼睛，整日想着从大幽拿些好处，可谁知道大幽也有难处。”
盛桉轻笑了一声，“三爷知道，他派去大幽的细作什么不清楚，大幽王恼羞成怒了。”
鹿绫定定地看着他，“你真聪明，为何不入朝堂，皇上需要你这样的人。”
“不说这个，我不想去。”
“那便不说。”
盛桉与她十指相扣，脑袋凑近她靠着，“我只想与夫人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鹿绫低低念着，心里划过一抹嘲讽的笑声，“好啊。”
反派的走狗，注定没命活到白头。
只是可惜了盛桉，好好的人才却要跟着她流亡。
这一日，盛桉跟着鹿绫来看永贞桥了。
河水退到了最低的位置，工匠甚至可以淌过河去，这种时候是修桥最好的时机。
盛桉朝上游望去，“还有两月，阳泽又要涨水了，你有把握完工吗？”
鹿绫望着平静的河面，淡淡地道：“有把握，一定完工。”
“那就好，给我看看图纸。”
鹿绫沉重地看了他一眼，从车光济那里拿来图纸递过去，“随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