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不是头疼。”萧慕炀缓缓道，“不要请太医，不要去给陛下添麻烦。”
赵成业红着眼眶把饭菜呈上，心里为他们这个良君感到难过，自己都这样了，也不愿意麻烦皇上，可皇上呢，还是对他不理不睬，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过夜就回去了。
萧慕炀慢吞吞地吃着小菜配粥，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不再是和之前一样的痛楚，而是心里的难过，闷得说不出话的那种。
没有情根的他无法切身感受别人的情绪，而现在，他分离的情根回来了。
更多细微的情绪开始在他脑海里被放大，他现在才算是真正感受到了仪妃的所有痛苦。
殿外的一个小太监捧着封信跑了进来，“良君，有太尉夫人的信，说一定要交到您手上。”
勉强吃了一些晚饭，萧慕炀接过太监递来的信件，直接拆开来看。
“赵成业，跟庄女官报备一下，明日我母亲要来看我。”
“是，奴才这就去。”
他将看完的信件随手压在梳妆台的桌子上，原本淡漠的神情忽然有了触动，越来越多的焦虑感袭来。
他如今的母亲是父亲的续弦，并非他的亲生母亲，两人关系一般，能让她亲自找来的事一定非同小可，想必这次萧家真的遇到麻烦了。
女皇本姓黎，唤作黎纯熙，不过在她登基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直呼过她的名字。
她此刻正下了朝来到九华殿，在时间之境下她无法改变萧家的结局，只能顺应历史。即使她想赦免萧家，想找出萧家无辜的证据，她那批奏章的手也不会听使唤。
她揉了揉有些发紧的眉心，继续翻开关于萧家的卷宗。
“庄秀，这几天关于的萧家的罪状是越来越多了，朕这里的折子都堆不下了，你找个地方帮朕把这些东西存一存，待朕慢慢看。”
庄秀赶紧过来捧起已经处理过的折子，往另一处书桌上堆去，“奴才找到盒子装好，陛下想看的时候就好找多了。”
其实她根本不打算看，萧家被污蔑了那些罪状，她比谁都清楚。有的没的，凡是能宋攀那帮人能编出来的，一个都没放过。
甚至萧家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奸.杀老妇的事，也被拖出来曝光，最后还得把这罪算在萧钧头上。
正在埋头处理政事的空当，庄秀忽地凑过来轻声提醒：“陛下，萧良君身边的赵公公方才来报备，说明日太尉夫人要来探望良君。”
“随她去吧。”女皇随口道，“萧家近日事多，让他们母子说说体己话好了。”
“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让萧夫人好好和良君说说话，不必急着回去。”
萦涟站在九华殿的窗边，窗口的方向直直望去就是清宁宫的位置。
她略略看了几眼，不免浮起冷冷的笑意，蔺梧做了仪妃就能体会仪妃的痛楚吗，他知道她从前受的伤吗？
若说蔺梧本身就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萦涟也无话可说，可她却无意间知道他用了非人手段历劫四世，迅速提升神力。
这在萦涟看来就是不公平，到了人间界来历劫，大家都是凡人，谁比谁又高出一等，凭什么要让她在一个作弊的神君身边受尽苦楚，以至于她的劫数被歪曲事实，法力修为停滞不前。
若非作弊，第一世历劫的蔺梧也许不会是萦涟看见的那个样子，也许他会怜悯萧家，也许会对自己的结发妻子有一丝情谊。
更不会导致萦涟的肉体凡胎被神兵所伤，伤口经历了四世也不能磨灭。
这些都是一个作弊的神君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神力，权力，那些才是他拼命想要攥在手里的。
冷笑从她脸上一闪而过，继而回到桌前继续批奏折。
蔺梧现在只是个凡人，无法感知到已经变回完整的神魂，只是比从前更细致的各项情绪不断地袭击他，让他有些不明所以。
第二天一早，萧钧的夫人就来了，她带了一个食盒，让随行的婢女候在屋外，自己提了食盒进去。
“炀儿，母亲好久没来看你了，瞧瞧，你瘦了不少。”萧母来到萧慕炀面前，将食盒放在桌上仔细打开，“我今儿起了个大早给你炖的鸽子，我给你盛一碗汤尝尝。”
她半挽起袖子开始盛汤，白瓷汤碗里装了小半碗黄黄的鸽子汤，汤面上还漂着几条药材的须。
“你这气色越发不好了，在宫里一定要当心自己的身体，没了健康的体魄，做什么事都不成的。”
“来，喝一碗。”她笑着将汤喂到萧慕炀面前。
萧慕炀这才发觉，她的眼角微红，仿佛哭了许久的样子。
“母亲，家里可是有什么事？”萧慕炀接过碗，不用勺子直接凑在碗边喝。
等碗里的汤喝完了，萧母才环视了屋里的下人们一眼。萧慕炀会意，挥手让奴才们都下去。
屋里只剩他们母子两人了，萧母忽地就往地上一跪，眼角流出泪来，“炀儿，求你救救萧家吧，你父亲真的无能为力了，只有你是陛下的身边人，你离她最近，你想想办法，母亲求你了！”
萧慕炀心里一酸，明知道萧家是这样的结局，却还是忍不住难过，“母亲，快起来，不是我不帮，我也同父亲一样，无能为力。”
“陛下对我并无情义，又怎会听我为萧家辩解，做再多都是徒劳无功罢了。”
萧母不肯起来，抓着萧慕炀的衣袍哭诉，“女皇陛下有上百位妃嫔，唯独你与他是结发夫妻，后宫那么多人，她也只与你有过一段恩爱日子，这百来人里，谁还比得上你呢？”
萧慕炀的力气毕竟比女人大，强行将萧母扶了起来，“母亲，萧家固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但是陛下如今不需要萧家了，战时萧家是无上助力，和平时期萧家就是累赘，于玄朝的发展无益。”
“陛下这么多年也未封我为后，可想而知，他心中并没有我。”他扶着萧母坐下，“将来吴中丞、冷廷尉一干人等才是陛下需要仰仗的，我们萧家为玄朝出了几十年的力，不就是为了如今的太平盛世吗，功成名就后也是时候功成身退。”
萧母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牢牢抓住他的手腕，“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还是萧家的人吗？”
萧慕炀的手腕被她掐破了皮，眉头也没皱一下，“我只知道，国重于家，若萧家真想保全，不如先自断一臂，或许还能留萧家一个好名声，从此不再参与朝政。”
萧母咬紧牙关，一巴掌扇在了萧慕炀脸上，白皙的皮肤上很快冒出一个手印。
“畜生！我虽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我把萧家全族人的性命放在心上，而你呢，明明可以施以援手却不作为，看着萧家等死！”
萧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以为萧家没了，你会好过吗，陛下不仅不会封你为后，甚至连带着你一起处死，这些你都不在乎吗？”
她骂完了人脸色煞白，有些喘不上气，双手扶着椅子站立，虚弱无比。
萧慕炀心头一紧，仪妃该有的真情实感瞬间涌上心头，眼眶忽地就红了。
“母亲，您别难过了，我去找陛下就是。”
他单手捂着心口，迫不得已按捺下那股不适，遵循着该有的剧情走下去。
当他再次去扶萧母时，萧母气得推开了他，“你最好想明白，否则我们萧家世世代代就要完了。”
“我知道，母亲。”萧慕炀说出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话，情绪也跟着难过起来，“我会去求陛下，我们萧家是无辜的，父亲和爷爷辅佐玄朝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应落得如此下场。”
萧母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他的态度反差如此之大，只道：“你最好是这么想的，我虽不是你亲娘，但这些年也没亏待你，此番来我是瞒着你父亲的，但回去后他肯定会知道，我少不得要被责罚一番，你若是还不去陛下那里求情，不想办法的话，那我们就一起等死吧，萧家也就完了。”
“我会的。”萧慕炀道，“我晚上就去找陛下，母亲，您先回去吧。”
萧母唤来随行的婢女，让婢女搀扶着她离去。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萧慕炀午睡睡不着，躺在床上想了几个时辰。
他的情绪似乎完全被这具身体操控了，自我意识无法在肆无忌惮地蹦出来，凡事都是以萧慕炀本身的情绪优先。
“赵成业，去打听打听陛下晚上有什么安排，去哪个宫里？”
赵成业先是一惊，随后喜道：“奴才这就去问问，九华殿那边还有一两个熟络的。”
萧慕炀嗯了一声，等着赵成业带消息回来。
他坐在梳妆镜前，镜子里还是蔺梧的脸，有了身上的华服做配后，他看起来格外的华贵美艳。
“沈功，给我找一套素些的衣服来。”
候在一旁的小太监听闻赶紧去衣柜里翻了，找了一会儿，小太监捧着套橙黄橙黄的衣裳过来，“良君看这套行吗，这是今年制的秋衣，还没穿过，上面绣着些小菊花倒也素雅。”
萧慕炀扫了那套衣服一眼，眉头一皱，“要更素一些的，这个颜色太扎眼了。”
“好……”
还要素？小太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样的颜色放在宫里已经很普通了，穿出去别人都看不见的那种，那些红艳艳的才叫艳呢。
最后实在没办法，沈功把多年来沉在箱底的一套烟青色挑花长衫拎了出来。
“良君，这衣裳倒是素，只是款式太旧了，怕是入不了陛下的眼。”
萧慕炀却点头，“就是它了，你拿去用淡香熏一熏，小心别碰坏了。”
“是。”
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皮肤细嫩，洁白干净，脂粉什么的不必多擦。
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对蔺梧来说很是无奈，哪怕他想无所作为等着时间之境的效力消失，此刻也是妄想，固有的历史会不断地推着他向前。
晚膳前，赵成业小跑着回来了，累得气喘吁吁。“良君，陛下今日还是歇在九华殿，没有旁人相陪，我已经打点过了，值夜的女官说到时让您进去给陛下送衣裳。”
萧慕炀点点头，“辛苦了，成业，桌上的箱子里放着我的一点心意，你且收下，今后还有不少事会麻烦你。”
赵成业赶紧道：“奴才为主子做这些是应该的，主子千万别折煞奴才。”
萧慕炀送的礼赵成业自然不肯收，于是他转手交给沈功，让他塞进赵成业的屋里，同时也给了沈功一些好处。
从前他虽不流连后宫，但后宫的规矩还是知道的，这些奴才肯为主子卖命，多数还是为了好处。尽管有那么几个特别忠心的，也不能少了好处，以至于让他们渐渐寒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龙女：风水轮流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