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沈醉玉醒来时睡在屋中的小床上，柳程雪已经站在了床前，正双手抱胸盯着木门，不知在看什么。

他刚一动，江逾便眼尖发现，站在柳程雪肩头用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顶柳程雪的脑门。

柳程雪一转过头，便是一张神色焦急的脸，“师弟，真的出事了，瘟疫成真了！安道峰靠近下面的一个峰台，住在那里的人中招了一大批。现在比赛已经中止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瘟疫上，日月白的药师现在正在加紧研究解药。”

沈醉玉十分淡定，他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也不打算在柳程雪面前装，“师姐莫慌，药仙谷不是已经有解药了嘛，过会让九酿去拿。正好，咱们借着这次瘟疫挨个查一查。”

一听药仙谷有解药，柳程雪稍稍放了心，她太着急，都忘了让尘昨夜所说，眼下心脏重新掉回肚里，不由沈醉玉的想法有些好奇，“你打算怎么查？”

“最近几天我暂以瘟疫为借口先养伤，过几日等瘟疫再闹大一点，我再同你们一道去‘解决’。日月白的药师也不是吃素的，肯定会在短期内研制出一些药物，而且修士身体比凡人好得多，多等几日不会有问题的。师姐，最近几日你记得勤洗手换衣，屋中熏药，出门戴上蒙住口鼻的布料，瘟疫来势汹汹，不可掉以轻心。”

沈醉玉说的如此详尽，一口气不断，就好像早已准备好了这套说辞，柳程雪莫名觉得他好像早已料到瘟疫会传到这来。

“师弟，你觉得这瘟疫会是谁带回来的？在此之前，只听师叔说青龙境有，会不会是师叔身上带回来的？”

这可不一定，那个人也去过药仙谷，再者说，就是他不去，想要在这里搅浑水也是轻而易举，虽然他知道这瘟疫是徐颓山搞出来的。

沈醉玉垂眼轻咳两声，“这个不好说，但既然有了，我们便再等等，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出动。否则动手早了可能会引起怀疑，你今晚再过来一趟，等九酿回来，若有解药，你先行吃下。”

柳程雪颔首，“好，等陆小弟过来我再走。方才我过来，你身边无一人在侧，若是有危险怎么办？”

“多谢师姐。”沈醉玉为她对自己的关心而感动。

柳程雪弯了弯唇角，却不是高兴的模样，她轻轻摇头，慢步走去旁边的椅子坐下。

有了沈醉玉方才的话，不知是不是他对自己告知魔人之事，她对沈醉玉打心底有了股可靠的感觉，“你不必对我道谢，之前魔人之事我一直没机会好好向你道谢。原想送你些东西，可现在还没做好，所以今日这声‘谢谢’先给你，东西过后做好了我给你送来。”

“没事的，能帮到你就好。毕竟，魔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对着话语不多却十分靠谱的师姐，沈醉玉一向很敬重，尤其这次他身受重伤、灵血暴露，师姐可以说以一手之力帮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他更是满心感谢。

“这事我还没和同辈的朋友说过，”柳程雪抬手摸了摸江逾的小脑袋，江逾立马亲昵主动地眯起眼睛在她掌心蹭动，一人一鸟对视一眼，柳程雪叹了口气，敛起平日里的从容不迫，表情流露出几分后怕，“宫中的魔人比陵城要多出数倍。一大批新招的宫女太监都是，而我母亲身边的人也被换掉了两个，父皇身边有一个。他们身上的魔气并不浓郁，修为也不高，抓起来也容易，只是人数众多，光是把他们关进牢中都占了数个牢房。他们这么多人是想干什么？颠覆江山社稷吗？！”

说到江山社稷二词，柳程雪骨子里的皇室威严开闸而出，沈醉玉甚至觉得自己这小木屋仿佛都成了蓬碧辉煌的大殿，柳程雪坐的木椅是那镶金的皇家宝座。

他想起柳程雪虽在方有道师伯门下，但却是自己认识的安道峰人中话最少的一个，方师伯自己就很随和，据说教导弟子也是，弟子也比较胆大积极，因此最后性子都与他这位师父如出一辙。

柳师姐稳重成熟，性子与其他人略有差别，即便与他们在一起热热闹闹吃饭聊天，话也不多，只把一切记在心里眼里，平日里也没有作为皇室公主的高傲，只有方才这一句，他才能从中窥见几分她埋在心中不容人侵犯的雄威。

“师姐，”沈醉玉收回视线拧眉，心中觉得她话中有哪里不太对，“你说的换掉，是换了一批人还是说脸一样，但是人换了。”

柳程雪立马仰起头，经沈醉玉这么一提，她也想到了一点，“脸一样，但我摸过了，没有□□。起初我还以为那些魔人一早就埋伏在宫中，只是现在被发现了而已。若是按照你的意思，他们是被换脸了？”

“据当初我抓得的那个魔人说，那些魔人是在两年前频频去他那里拿明锦，宫中之人应该不会换得那么快吧？”沈醉玉不懂就问。

“不会，”柳程雪摇头，“我母亲身边的人都是用了许多年的，所以我才怀疑魔人从多年前就开始实施计划。可依你所言似乎并非如此，这是怎么回事？”

沈醉玉下颌线条紧绷，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有人帮他们易容。”

这等易容之术，迄今为止，他只见徐颓山用过，而且这种法术必须他本人才能解开。

东西这辈子都被徐颓山拿回来了，若有其他人知道那秘术，只有另一个重生而来之人才有可能知道，那他肯定也是盗走徐颓山宝贝的人，也是害陆胜毁容之人！

若是如此，那个人和魔人也有牵扯，这件事牵扯的越来越多了，他根本想不通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那个人和魔皇联手，想要干掉仙门？然后一举入侵？

可也不对，上辈子与魔族对战，仙门还好好的，那时距离现在足足还有十几年，仙门从未出现过任何问题，若不是他和徐颓山被抓，又互相交换了信息，根本想不到仙门会有叛徒。

他曾经还猜过那个人是散修，也被徐颓山的说法颠覆了。

若说这辈子那人换了计划，弄出蛊虫来，也不对，因为楚师兄的父母在二十多年前就被蛊虫操控的魔人杀死，所以蛊虫也不是今生才有的。

这事处处透着古怪，想得多了，沈醉玉尚未恢复的脑袋嗡嗡作响，揉了揉额角，暂时放弃了继续思考，等头好一些再想。

“师弟，你身体不适，勿要思虑过多，理应多加休息才是。”见他有缓解头痛的动作，柳程雪连忙劝诫。

“我知道了，多谢师姐。那宫中有查妃嫔的身份吗？有没有没查的？”

“我对父皇说了这件事，父皇极为忌惮，下令彻查，所有人都不得有异议。”

“那你父皇呢？”沈醉玉幽幽道，然后眼看着柳程雪沉静的脸渐渐转为惊惧。

上辈子，朱雀境的皇室是最先被灭掉的，凡人中三境皇族虽表面和平，但谁不想吞并其他两个，占据更多的地盘？

修士除了帮忙驱走妖魔，不得插手凡人皇室的事，否则拥有修为，再加上无上的权力，后果难测，因此仙门和皇室之间是有明文规定的。

柳师姐师从日月白，基本上就是同皇家割席，是不允许参与进皇家争端的，她回去也只能是拜会父母亲人，不能随意使用灵力。

“父皇是天子，不许人侮辱，因此没人敢查探父皇的身份。”柳程雪神色复杂，“凡人天子虽身无修为，但据说有紫微星照拂，父皇他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人换掉吧？还有我师父，师父他应该也不会是使用蛊虫的恶徒。”

“师姐，我们所有人都不希望那个人是身边人。”沈醉玉抬眸，直直望进她深褐色的眼中，略带警醒意味，“如今蛊虫之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知道的人越少越方便我们查，知道的人多了便容易打草惊蛇。我们不能以感情判断他人的全部，师姐，我们只能做好所有的心理准备，假如有一天，真的查出是我们的身边人，我们不能心软，否则只会天下大乱。”

“我明白，”柳程雪深呼吸一口，眸中划过一道暗光，“我只是暂时还没做好准备，我会尽快调整好心态的。师弟，你会帮我的，对吗？”

两人隔着两步远的对望半晌，沈醉玉从她眼中看到了投诚二字，心里飞快做好了打算，“师姐，我想我们在某些方面是一致的，如果你有需要，无论什么时候，尽管来找我。虽然我原本只是想抓到他，但我也不希望我喜欢的地方被人毁掉，我更不想看所有人都被人控制着做事，不然我也会很麻烦。”

听他语气平淡地说着这些，柳程雪不由心悸，沈醉玉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他根本不在意仙门、魔人以及皇室的存亡，他唯一的目标只有那个人，他只是因为在乎一些地方和自己的安危才会把一些事告诉他们。

他愿意告诉自己大概是念在这两年的交情，因为仙门和凡人是两个立场，仙门不会无缘无故去查探皇宫之事，若是沈醉玉不说，谁会管那些凡人的存亡？

到最后若是对方直接来个夺位篡权，谁又知道这个王朝是非自然覆灭的，就算仙门发现了不对，也能立即把那些修为不高的魔人处理掉，最后损失的只有皇室，对仙门而言，没有任何损失。

“我明白了，”柳程雪见好就收，敛眸避开他的眼睛，那双平波无澜的漆黑双眼总是让她感到不太舒服，“往后有什么消息，我都会告诉你的。”

“嗯，多谢师姐。”沈醉玉满意地笑起来，“如果不能确定你父皇的身份，你可以一直找人暗中监察，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让他们给你汇报。还有就是瘟疫，若有可能，不如你回去‘看看’，如果他们都中了瘟疫，岂不正好借此机会找人察看你父皇的身体，也正好测试一下，他有没有被控制。”

柳程雪心脏打鼓，“若他们没有明显的症状，又如何判断是否得了瘟疫？”

沈醉玉冲她神秘一笑，“你别急，晚上来找我，我想办法弄点东西给你。”

“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柳程雪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东西，陆九酿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乐呵呵地走进来。

“九酿，过会你去药仙谷问一问药，安道峰也出现了瘟疫。”沈醉玉怕他再问出什么露馅的话来，立马冲他使眼色。

陆九酿心领神会，收起笑意，“好，我是自由身，方便进出，过会就去。”

“那师弟，陆小弟离开，这里无人，用我在此陪你吗？”柳程雪关心道。

“不用了，那人不抓我，肯定有什么缘由，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了。”沈醉玉十分自信，那个人拿了他那么多血，又突然爆发瘟疫，肯定正忙，别人来了，有徐颓山在，压根不用担心。

说起来，徐颓山这次办了好事，这人还挺惦记自己，他心里其实有点高兴的，可生气也是真的，因此拿不准对徐颓山的态度，这件事让他很苦恼。

柳程雪点点头，“行，我回去准备一下行装。”

她和他们道了别，很快离开了这里。

回安道峰的路上，在无人处，她叮嘱江逾：“以后不准再对他无礼，听到没有？”

江逾在她肩头歪了歪脑袋，露出困惑的表情。

柳程雪拍拍他的小脑袋瓜，无奈道：“他不是你能碰的人，以后，能不能保住皇室，就看他愿不愿意帮忙了。那是我家，你也在那里生活过，如果没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房前的樱桃树，也没宫中的新鲜樱桃吃了，明白吗？”

江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皮毛光滑的脑门蹭了蹭她的耳朵。

他只需要听从最亲爱的主人的命令就好，只要能一辈子跟着柳程雪，让他干什么都行。

另一边，陆九酿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徐颓山突然冒出来吓他一跳。

“徐叔，你能不能别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吓死人了。”陆九酿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起身去关房门。

听到‘突然消失’几个字，徐颓山忍不住在背后瞪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九酿，仙门不允许和凡人有所牵扯，柳师姐应该没有帮手，你那里有没有能用的人，去帮她盯住皇宫的动静。”沈醉玉看都不看徐颓山，径直越过他高大的身躯和陆九酿对话。

“人好找，只要有钱就够了。我可不归仙门管，没人管得住我。”陆九酿得意道。

这种打探消息的活，他最拿手。

“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跟陆胜和好了？”徐颓山不敢惹沈醉玉，于是转身拿陆胜刺他。

陆九酿脸立刻拉下来，也不顾叔侄情义回怼：“和不和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是想想怎么让玉哥哥消气吧，我这么高兴，当然是因为知道这次秘境里有我需要的东西，能和我的风相得益彰。”

沈醉玉立马来了兴趣，腰板不由挺直了些，“什么东西？”

“一种能提升我攻击力的法器，我一直按照徐叔给的功法修炼，如今我的风虽大，可很难针对个体进行强有力的攻击。我听说秘境中有一法器，名叫爆珠，可以收纳各种元素，将其在压在珠子里，想让它什么时候爆就什么时候爆，而且可以重复使用，使用者可以直接将其拿回。

“据说那珠子起码有十个，只要我把风灌进去，岂不是就可以直接对个人攻击了？而且还能根据我灌入的多少改变攻击力。”陆九酿说着就喜上眉梢，“玉哥哥，到时候你陪我一起找找，等进了秘境，我就能算出各种东西的方向，到时候行动快点应该问题不大。”

“行了，知道了，你少说点。现在咱们去药仙谷问药。”陆九酿这么高兴，徐颓山则一直没能讨到好，不高兴地瞥他一眼，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陆九酿一拍脑门，疑惑道：“徐叔，你不是有药吗？还去问什么？我以为玉哥哥的意思是让你给我，然后经我的手给柳姐姐。”

“我是给他问，”徐颓山指指床上瘫坐、不得起身的沈醉玉，“还有，药是有限的。宁益仙尊只认人，不信话，我好说歹说才多给我几颗解药，还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咱们的药是有，其他人的药得自己求，你现在去求的，可以给柳程雪，你的我过后给你。现在得尽快给玉儿疗伤，问起来就说你带着他去的。”

“你乱叫什么？”沈醉玉脸上一热，羞恼地望着他。

“让尘都这么叫你了，我才是你真正的师父，为什么不能叫？你不是不让我在外面叫你宝贝吗？我还能怎么叫啊？”徐颓山撇撇嘴，把视线挪到天花板上去，就是不看沈醉玉，又怂又不愿意改，不让碰，总能过过嘴瘾。

这个名字，一直是师父在叫，这人现在猝不及防来这么一下，就好像他和师父有种奇怪的关系，沈醉玉脸上臊得很，接受不了徐颓山这样称呼自己。

“你……我打你信不信？！”沈醉玉抓起枕头摔他身上，气得嘴都歪了，“你要是我师父，我死都不会喜欢你。”

“为什么？”徐颓山一听就急了，抓着方才他砸过来的枕头走过去。

“做徒弟的，怎么能对师父产生那样的感情？”沈醉玉不想与他多言，说起别的，“柳师姐以后就是我们自己人了，关于魔人的消息都可以告诉她，说不定她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