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裴宴安曾告诉她，入夜后他会在宫中巡值，若有事便去弘文馆旁的那排矮屋给他留信，那里是他换防时休憩的地方。

只是，连锦对宫中的地形方位并不熟悉，绕了好些远路才找到裴宴安所说的那个地方。

这会子正是宫中值守交班的时辰，裴宴安刚下值，回弘文馆的路上，远远看到矮屋旁一个人影纤然玉立，她手中掌着一盏宫灯，在月色下说不出的安静美好。

他心中一动，快步走上前：“怎么不进屋？”

连锦小心地道：“不用，我是偷跑出来的，就和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裴宴安顿住步子，耐心等待她的下文。

四下一片静谧，并无人声。值守的护卫亦渐渐走远，距离二人至少几里之远。

连锦显出极局促的模样。她谨慎地左右观望了一下，忽然上前一步握住了裴宴安的手。

对方微凉的手温、温润的触感令裴宴安蓦然僵直了后背，但很快，他察觉到女子从手中暗中传过来什么物什。

毛毛的，有些痒……

连锦猝然收回自己的手，耳根因短暂的肌肤接触微微泛红。

她垂下头，压低声音说道：“这是六公主所养的猫“火球”身上取下的毛发，那猫原是只普通的白色家猫，将被刻意染成红色，号称是奇猫献给公主。御药房中还有人帮助接应替猫染色。”

她凑近一些，声音压的更低：“我怀疑这事与南朝有关，他们利用给猫泡澡的药包，在猫身上偷偷放置了公主不能接触的药物从而引发公主的咳疾。但……若仅仅只是为了捏造一个不存在的煞星之说，这也太费周折了。我总感觉，他们还有别的什么阴谋。”

半晌无声。

连锦好奇地仰首，裴宴安正目光如剑死死锁着不远处的草丛一隅。

“怎……”

她刚想问是什么情况，忽的被裴宴安宽厚的手掌扣住后脑勺，脸颊直接撞上了他坚硬的胸膛。

“有人，别出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连锦闷闷应了声“嗯”。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没了响动，裴宴安才放开她。

连锦平复了一下心跳：“方才是什么人？”

“没看清，不过应当没有听见我们说的话。便是真追究起来，我亦有说辞，你不必担心。”

裴宴安的话总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连锦微微点了点头。

“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说着，裴宴安带着连锦进到屋内。

这处是陛下单独为他置的休憩之处，安静僻远，鲜有人打扰。屋内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只一张方桌，一张床榻。

“那日你同我说六公主和徐琰病症相似之事后，我去了太医院找到了公主的医案，还在当中发现了一本册子，上面记载的却是宫外之人的病案。我令人一一誊抄了下来。”

裴宴安从床榻后的一处暗阁取出一本小册子交给连锦：“你懂医理，或许能看出点门道。”

连锦接过册子一页页仔细研读，当中记载的病患并无实际姓名，而是以甲乙丙丁代之。所列病症均与六公主所患之症相似。用药的记录彼此之间不尽相同，却又极其相似，只在个别药的种类与用量上有差别。当中甚至不乏一些药性猛烈的。

联系此前的桩桩件件，连锦脑中突然想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

“大人，有没有可能……有人在用其他孩子给六公主试药？而徐琰就是其中之一。”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裴宴安眼中闪过错愕，但回顾此前所有的事，却又觉得无法完全否定这个猜想。

连锦将册子当中的细节一一指予他：“大人你看，这些病案都记载了不同的咳症在某一段时期内的用药反应，每个药方之间大部分的药材用量与种类都是一样的，唯独药性猛烈、甚至有毒的药物，在用量上有不同。这绝不是寻常病案的记录方式。”

虽然不可置信，但裴宴安亦无从反驳。

“可是，会是谁呢？敢做出这样的事？”

连锦忽然想到一个人——安阳王。

他曾与南朝使臣同时出现在撷芳阁，位高权重，能令刘文升听命于他，又与慧贵妃走的近，极疼爱六公主。

只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若安阳王是令六公主发病的幕后黑手，当初他又何必多此一举送她进宫来查找六公主的病因？

—

百思不解，连锦决定主动出击。

她依照入宫时与安阳王约定的方式托宫中的线人给他传了口信，称自己已找到了六公主病症的线索。

很快，安阳王以邀请六公主参加民间的送花神祭礼为由，给慧贵妃去了信，邀六公主出宫。

慧贵妃见六公主近来进学算是老实，便允下了，考虑到连锦是安阳王举荐的人，便让她一道出宫去。

马车刚到安阳王府外，便有下人前来引六公主到厢房休息。

连锦刚想随行，一位小厮拦住了她的去路：“连姑娘，王爷有请。”

这时，已离开了一大段路的六公主突然顿下步子，疑惑地回头看她。

连锦微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便跟着小厮去了偏厅。

安阳王已在那儿等候多时了，一见她便开门见山：“这么短的时间，你已找到了病因？”

连锦谦逊道：“不敢说完全确定，但有九成把握。”

“哦？”安阳王疑惑地直起身子，“究竟是何原因？”

连锦微微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民女推测，六公主殿下咳疾久久不愈，并非体弱，而是中毒。”

“什么？！”安阳王震怒，用力地一拍桌子，“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对公主下毒？宫中太医竟都无从察觉吗？”

连锦低头，纤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真实情绪，她半真半假地道：“那毒具体的来处，民女尚在追查。但公主的病症，民女有一良方可治。”

说着，她递上了一张药方，当中列有羌活、防风、黄芪、白芷、甘草、苍耳子等祛风药物，当中有一味龟甲，最是稀奇。

连锦解释道：“民女此前曾遇过一个病患，与六公主的病症极为相似，便是用此方治好的。这方中其他的药材，用量均有前证可依，唯龟甲这味药用法繁复，入药前需得先行熬制半个时辰，才有效果。又因其价值不菲，此前民女只在成年病患身上用过。如六公主这般年纪需得何种剂量，尚没有完全把握。还得请王爷想想办法。”

安阳王面色沉凝，接过方子后，立即交给了管事，好生一番交待。

连锦只作不知，目光望向渺远的窗外。盛京只有一家药堂有龟甲这味药材，靖察司的人早已在那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只要跟着抓药的人，定然就能找到那些病案中记录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