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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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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九年,正是隆冬时节,盛京连下了几日大雪,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平素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这会儿也是冷冷清清。

靖察司的府衙外,堆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女子身着粗布麻衣,满脸污泥,直挺挺地跪在雪地中,手中高举着一幅血书,洁白的缎帛上用殷红的血写着一个大大的“冤”字。

侵入骨髓的寒意从四方八方袭来,膝盖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她咬紧牙关,攥紧了血书高声喊道:“民女有冤,求见靖察司都指挥使裴宴安大人!”

她每每高喊一句,便往地上磕一个响头,白皙的额前已满是斑驳的血色。

不知喊了多久,朱红的府衙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衙役骂骂咧咧地走上前来:“别喊了,赶紧走吧!我们大人忙着呢,哪有闲工夫理会你!”

女子仿若没有听见一般,对着半开的府门间隙,喊得更大声了一些:“——民女有冤,求见裴大人——”

“我说你这人怎么冥顽不灵呢?!”那衙役气得不行,说着便要上前推搡。

此前早被驱赶了数次,女子当下闭紧了眼睛,一副任打任杀的架势。

过了半晌,想象中的暴力拳脚并没有落到自己的身上。女子微微睁眼,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个高大的身影之下。

眼前是那人镂金挑线的黑色云靴,深紫色的衣摆向上,身前的补子上是一只龙首鱼身的凶猛走兽。微亮的光线透进来,将那人的侧脸弧线勾勒的格外柔和。那人的眉眼却冷冽的好似高山上的簌簌白雪。

“靖察司的威仪,不是靠欺凌弱质女流而来。”裴宴安不费吃灰之力擒住衙役的手腕,淡淡出声。

那衙役却早已涨红了脸,露出痛苦的神色,颤颤巍巍地回道:“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他松开对衙役的桎梏,居高临下地看向女子:“若要伸冤,你该去大理寺。”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女子在惊怔中回过神,当即喊住他:“大人留步!圣上曾下旨,翰林院学士顾弦之舞弊案由靖察司亲查。民女今日前来,是有重要证据面呈,我能证明顾大人是无辜的!”

裴宴安的身形停住,女子见状,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笺双手奉上:“告发顾大人的同考官说,曾亲眼见到顾大人收受考生张奉的银钱贿赂,但民女有借条为证,能证实那些银子是顾大人几年之前借给张奉的,并非张奉进献的贿银!”

裴宴安沉默的目光在女子清澈无惧的眼眸中停留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接过她手中的“证据”,只留下一句“顾弦之的案子已经结了”,就径直迈步走进了那朱红大门里。

“大人!”女子仿佛抓住大海上唯一的救命浮木,踉跄着从雪地里起身,竭尽气力地对着那人的背影喊,“先帝创立靖察司时曾言,靖以明义,察以为民,靖察司存在的意义,就是平不受君治之乱,察生民不能言之冤。如今先帝登遐,这门匾上的‘靖察’二字便只是摆设了吗?!”

裴宴安顿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漆黑的眼眸平静却暗流汹涌,他走到女子跟前站定:“顾弦之是你何人?”

女子不避不闪迎上他的目光:“他是我婚约在身的未婚夫婿。”

少女为了未婚夫婿不辞劳苦、不畏强权的一腔孤勇令人动容。

然而,想到诏狱之中顾弦之那一副同样至死不屈的文人傲骨,裴宴安两道长眉间一片冷肃:“大穆法令,凡军民词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越诉笞三十,诬告加三等。你越过大理寺直诉靖察司替顾弦之翻案,可知自己将要承受什么?”

女子举着血书的手缓缓垂下,看不清神色。

裴宴安以为她被酷刑吓退了,转身冲衙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帮忙将人扶开,下一瞬却听到她纤弱却凛然的声音:“若能还顾大哥清白,就是要我的命又如何。”

裴宴安还未反应过来,女子已经从他的腰间抢拔出环首刀,没有半分犹豫就向自己的脖颈抹去。

他万万想不到她会这般刚烈,情急之下,直接伸手握住刀刃,用力一夺,便将刀抢了回来。刀锋划伤手掌,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淌在雪地里,将纯洁的白色染上了刺目的鲜红。

他霍然看了女子一眼,将环首刀收回鞘中,仿佛对手中的痛毫无感知似的,面无表情看向女子:“顾弦之的案子已经结了。”

顿了顿,他收回视线,眼底有不知名的情绪流转一闪而逝,像是不解又像是恻隐:“你回去吧,这案你翻不了。”

女子侧仰起头,定定地看向他,雪一片一片落在她的头顶、肩膀和眼睫上。

雪越下越大,只是瞬息之间,所有洁白的雪花都化为了熊熊烈火,点点火星烧灼了女子的衣角、肩头,她亦岿然不动。

裴宴安正欲上前,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似的,无法动弹半分。

火势越来越凶猛,女子在烈火中沉默地看向他,她的面容越来越模糊,一双清亮的眼眸却愈发清晰。

……

“啪。”

飞石撞击窗檐的闷响将裴宴安从浅眠中惊醒,原来一切只是梦境。

他看向窗外,天将欲晓,朦朦胧胧的混沌不清,正如他此时的思绪。

三年了,那人的尸骨还在城外十里的乱葬岗用一卷席子草草埋着,身上还背负着可能这一世都难以洗清的污名。

三年之前,顾弦之是盛京里最富盛名的青年才俊,长的一副可以入画的好容貌,画的一手典雅遒丽的水墨丹青。遍览群书,博古通今。出于寒门,却不卑不亢,不磷不缁。

苍松翠柏,光风霁月,不过如是。

他年轻轻轻就官至正五品翰林院学士,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还会是最年轻的吏部侍郎。然而,一世清名,却最终毁于一桩科场舞弊案。

裴宴安与其私交不深,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阴暗的诏狱之中。

那时,顾弦之一身褴褛,因服了毒,已奄奄一息。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裴宴安请求:“我有个未过门的妻子……在栖霞镇琼台县。我入狱之前给她留了封信,在翰林院编修室最里侧柜子的暗阁之中。罪臣家眷,鲜有善终。我不惧死……但我得给她留一条后路。”

裴宴安握住他瘦若枯柴的手,郑重应下:“我答应你,朝廷之事,与尊夫人无尤。裴某必尽全力,护她周全。”

顾弦之淡淡笑开,唇边溢出骇人的血线,声音也渐渐微弱:“大人虽身在靖察司,行事却周正秉直,不失丹心热血……能与大人相交,是我至幸之事……”

最终,他眼睛里的光慢慢熄灭。

那个瞬间,裴宴安仿佛听到心中的某根弦断裂的声音。

他俩本非同道,只是他敬重那人风骨,答应替那人送那封信。不成想,信还未送出,那女子却先一步入了盛京。

她一身狼藉跪在靖察司外,一看是便是受尽艰辛苦难,才到达这里。

彼时,顾弦之已担下了所有的罪,饮毒自尽。朝中上下默契地将该案以最快的速度了结,圣上亦颁布诏令,重开科举。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顾弦之死了,不管那女子手中的证据是真是假,都救不回她的未婚夫婿。而舞弊案背后的那些人,不会容忍任何对他们有威胁的变数。

裴宴安想到顾弦之生前的嘱托,以最冷硬地姿态将她赶走。确认她安然回到琼台后,又让下属将顾弦之的信送去。

去送信的下属却带回了噩耗,女子在琼台的居住之所遭逢大火,那里所有的人,都在火场中丧生。

裴宴安生平杀人无数,不过手起刀落,唯这件事搁在心中良久,挥之不去。

女子的面容,他早已记忆模糊,但那双清亮的明眸,日复一日,总在午夜梦回时一遍遍浮现。

他只手握上案头的环首刀,眼中光影明灭,晦暗不清。

“笃笃笃,笃笃。”

门外响起三长两短的敲门暗号,正是之前派出的部下。

“大人,江元喜找到了,就在砚山村外的破庙里。陆千户已经把人抓起来了,就等您的指示。”

裴宴安一语不发,提起刀就往外走。部下立马跟了上去。

一个月之前,南朝的贡品失窃。据说,那贡品是一件花鸟木雕,看似寻常,却是前朝雕刻大师朱檀所刻,流落民间已久,却在南朝被发现。此次,南朝将此木雕作为贡品送还,亦表明其欲与大穆交好的意图。陛下下令必须在一个月内追回贡品。

为此,裴宴安已经不眠不休追查了数日,最终将线索锁定在御用监的太监江元喜身上。

事发之后江元喜便跑了,靖察司的部下几经周折才寻到他的下落。眼看陛下给的期限在即,裴宴安一刻也不敢耽误。

砚山村坐落在皇城外五里的地方,近年来村中的壮丁纷纷外出谋生,村中只剩一些孤寡老者,原本香火旺盛的山神庙失了人气儿,亦变得破败凋零。

赶到山神庙时天已大亮,靖察司的部下早已列队将庙门层层围住,为首的是裴宴安的心腹陆展,见他来了,陆展意气风发地迎上前来:“头儿,人就在里面了,我用绳子都捆结实了。”

裴宴安没有应声,抬头看了破落的庙门一眼,目光沉默着扫向陆展腰间的刀鞘。

陆展“啊”了一声,突然想起了这位的忌讳。

身为靖察司的都指挥使,裴宴安虽然杀伐果绝,对神明却极近敬畏,亦不许他人亵渎。

陆展忙压低声音道:“我记着呢,没见血。”

裴宴安这才点头,吩咐道:“都在这儿候着。”

推开殿门,一室的光线阴暗,冷峻的山神像面目狰狞尤为可怖。

跟前的蒲团上匍匐了一个人,手脚以极近狼狈的姿态绑着,粗看倒是真没见血,只不过伤的也不轻,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好歹能辨出确是江元喜无疑。

江元喜一见裴宴安近前,便扭着身子忙不迭地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裴宴安微微俯下身子,居高临下地看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跑什么?”

江元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结结巴巴地说:“奴才……奴才只是御用监的采买太监,没见过世面,那日远远见各位爷带着家伙来势汹汹,心……心里害怕……”

“呵……”裴宴安轻嗤一声,施施然起身,“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这条命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说着,从腰间刀鞘里利落地拔出环首刀,眼看就要割破他的喉咙。

“大人我招!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招!”

环首刀在距离江元喜颈侧不到一寸之处堪堪停下,裴宴安收刀入鞘,面无表情看向他:“说。”

江元喜长叹了口气,极为悔恨:“一个多月以前,我出宫采办的时候手痒去了一趟赌坊,不想遇上贼人设套,把采买的银子输了个精光。那贼人便以此要挟我做他们的内应……”

“那贼人现在何处?”

江元喜大喘了两口气,吞咽了一下,说道:“他行踪甚是隐蔽,极善伪装,此前他和我约好今日申时在白水巷口的悬济堂碰面,那儿人多不易叫人发现……大人明鉴,奴才真的是被逼的——”

裴宴安没兴趣继续听他喊冤,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径直走了出去。

一出门,陆展就凑了上来。

裴宴安不等他开腔便吩咐他:“找个画师把江元喜口中那贼人的模样画下来。然后把人带到客栈看好了。我要去一趟白水巷。”说着,便要去牵马。

“唉,等等,头儿!”陆展眼疾手快摁住马缰,“刚刚袁都督派人来话了,说是让我们把人交给沈崇,后面的事就不要管了。”

裴宴安扫他一眼,淡漠道:“我们何时抓着人了?”

陆展一拍脑瓜子,豁然明白,后退一步正色道:“是属下糊涂了!那江元喜脚程快的很,大人你还没到这儿,他就溜了!”

裴宴安唇角微扬,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希望大家喜欢~~(深鞠躬)

本文背景架空,官职朝代习俗等借鉴杂糅历史,所有情节为剧情服务,勿较真,勿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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