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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谢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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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

连锦一大早就到了顾弦之的坟茔前。彼时她藏下的字条已经不见了。

她在坟茔旁的树下等了一日,待到太阳西斜,从山那头忽然出现了一个男子身影。

来人一袭白衣,气质温雅。正是她猜测的那个人。

“谢大人。”待那人近前,连锦缓缓抬头看他,眼中已盈满了泪。

谢洵向她摊开手掌,掌心便是那张她写的字条。他低慨:“最终,还是被你猜到了。”

“所以,顾大哥坟茔旁的杂草,果真是你修缮的?”

谢洵点了点头。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谢洵望着她,沉默良久,低低地道:“三年前,你送顾大人入土的那个夜晚,我也在这里。”

接收到连锦惊愕的表情,他愧怍道:“你是顾大人的家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所以,没有出现在你面前……”

连锦心头有千言万语,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谢大人,你和顾大哥他……”

“三年前,顾大人……是因我而死的。”

男子的声音很轻,却仿佛一道惊雷,震得人心头发颤。

连锦瞠大了双眸,似不敢置信,眼中的晶莹泪珠似落非落,掺杂着疑惑、震惊、悲恸……

谢洵目光哀戚地望向顾弦之的坟茔,缓缓说起三年前的那段往事。

当时,他还是贡院的誊录官。依照大穆政令,为保证科举考试公平,以防考官辨认笔迹而徇私情,所有考生的墨卷试毕便会密封、糊名,由誊录官将试卷一一进行誊录后,在副本上戳印自己的名字后,再送至考官处集中批阅。

他还记得,那是科举结束后的第二日,他在誊录所抄录最后几份试卷的时候,发现了异常。

那几份答卷的答题框架极为相似,虽然措辞各有不同,但援引的典故、名言竟出奇地一致。

以谢洵的判断,那几份答卷的卷面雷同,极有可能涉及舞弊。但若只是一两份雷同,许是考生自作主张,但如此多的雷同卷,定有官员从中协助。

为免走漏风声,谢洵趁其他人不备时,偷偷将几份卷子藏进衣袖中,待其他誊录官都离开后,他带着墨卷敲响了当时的主考顾弦之的房门。

那夜下着绵密的细雨,顾弦之过了一会儿才来开门。

谢洵一见顾弦之便匆匆行了个揖礼道:“顾大人,下官是誊录所此次负责誊录墨卷的书吏谢洵,有十万火急之事要向大人禀报。”

“进来吧。”顾弦之不假思索地将谢洵迎进了门。

谢洵左右观望了一下后,将门窗关好,从袖中取出了几份墨卷。

“你可知,书吏私携墨卷是重罪!”顾弦之一眼便看出,这是此次科举考试的试卷,下意识便肃声道。

谢洵将几份答卷展开,径直送到顾弦之跟前,郑重道:“还请顾大人,仔细看这几份答卷的内容。”

顾弦之迟疑地接过试卷,只一眼便看出了多处雷同。

他惊异地看了一下谢洵,当机立断拆开了答卷的弥封,意外发现,几张卷子的答者竟都来自同一个籍贯——潼宁。

他仔细看过每一位考生的姓名,却在目及其中一位考生的名字时,定住了视线。

谢洵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了那个考生的名字——蒋煜。

顾弦之面色沉凝,解释道:“这个蒋煜,曾在栖霞镇琼台县参加过院试,他初考落败,但字写的不错,我对他有印象。他并非潼宁人士。你发现的这些人,只怕不是简单的答卷雷同,而是有预谋的冒籍和舞弊。”

谢洵愤然道:“陛下对潼宁这等苦寒之地放宽条件,施以恩泽,是想鼓励寒门之士通过自己的努力,报效家国,竟被他们这般钻营,实在可恶!”

顾弦之望向谢洵,漆黑的眸中风雨欲来:“此事你可曾告知第三人?”

谢洵正色道:“不曾。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不敢擅专,故而连夜来寻大人。”

顾弦之不假思索道:“现在夜已深了,陛下定休息了。徐相是此次科举的督考,且等我修书一封与他告知。明日一早,我们进宫面圣。”

修书之时,顾弦之又想了想,道:“这些舞弊的考生家中大多显贵,若是因此落了罪,他们的族人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你只是誊录官,若让他们知道这事与你有关,定会想法子磋磨你。”说着,他将谢洵的姓名隐去,只说自己在卷库检查墨卷时,发现了这些雷同试卷。

谢洵自是应下。

将书信送出后,两人又来到誊录所的卷库当中,翻阅其他的答卷,竟发现三成的考生竟都来自陛下施以宽大条件的苦寒之地。

“那些地域人烟稀少,何来这么多的考生?”谢洵惊异道。

“这涉及的已经不是个别官员了。只怕这背后主事之人,是我们都无法撼动之人。”顾弦之正色道,“不能再等了,我们现在就进宫。”

两人将墨卷收拾好,正要出门,却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

看门的小吏跌跌撞撞跑来报信:“顾大人,不好了!外面来了很多官兵,说是有人检举您收受考生贿赂,帮助考生舞弊,要来搜查!”

“什么?”谢洵难以置信,正想与那小吏分辨明白。

“知道了。”顾弦之却很是冷静地应和了一声,将那小吏打发后,将那几份舞弊的墨卷交到谢洵手中,“来不及了,你带着这些墨卷先从后门走,我留下拖延时间。”

谢洵急道:“顾大人,既是朝廷来人,为何不直接将墨卷直接交过去证明清白?下官若将它带走了,您如何解释这答卷凭空消失?”

“你可听到方才那吏卒说的话,他们连罪名都罗织好了,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徐相的回信迟迟不至,只怕也是这局中之人。这次科举舞弊牵扯的人太广,非你我一力可抗衡。我们已失了先机了。”

顾弦之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递给谢洵:“这是出入内廷的令牌,幕后之人尚不知你的存在,你将此次舞弊之事的内情写成书信,偷偷送到通政司。若此书信能顺利送达御前,陛下定会彻查,届时你再将墨卷作为证物奉上。但若情况有变,你就将墨卷都烧了,只当作今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顾大人你……”谢洵还在犹疑。

“没时间了,等他们闯进来,你我都出不去了。”顾弦之打开后窗,令谢洵从那儿跳出去。

谢洵心一横,手捧墨卷爬到了窗外,临走前,他匆匆回望了一眼。

深沉的夜色之中,顾弦之站在窗前,正衣肃容,对着他遥遥行了一道大礼。

谢洵眼眶一热,只觉肩头有千斤重担,他含着泪将墨卷藏好,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不知在黑夜中跑了多久,谢洵站在巷子中再次回望,却看见誊录所的上空,有浓烟升起,熊熊的火光亮如白昼。

那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时隔三年,谢洵回忆起,眼角仍疼得直泛泪花。

“为保证墨卷誊录的质量,书吏在誊录完毕后,会将每一份墨卷的原件和副本编上号,并盖上印有自己姓名的印鉴,方便查找追责。我虽带走了原卷,但只要根据剩下的墨卷编号和印鉴,很快就会查出丢了的墨卷是哪个书吏负责誊录的。”

他面色苍白,发出一声低哑的笑:“顾大人知道那些人不会放过我们,为了替我隐瞒,他把自己锁进了卷库,一把火烧了卷库里的剩下的答卷。裴大人冲进火海将他救了出来。只是,最后他还是……”

连锦蓦然睁开双眼,泪珠悄无声息地从眼角落下。她艰难地开口:“所以,顾大哥他没有舞弊,你当初宁可丢掉功名也要留在盛京,就是为了给他翻案,是吗?”

将女子哀恸的神色望在眼底,谢洵点了点头:“是。”

连锦定定地望着他,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不断涌出。

她从来都不相信,顾弦之会舞弊。无论别人说什么,她始终没有动摇过。

顾父早逝,顾弦之是顾母一人拉扯大的。其他学子的十年寒窗,有家人殷切周至的照顾,有书院先生诲人不倦的教导。顾弦之什么也没有。

顾母为替他筹措束脩,做女工熬坏了眼睛。他索性放弃了去书院,一面在书舍帮工,一面读书。后来,他偶遇鹿鸣书院的院首严岱與,严公收他为入室弟子,这才有了进学的机会。

她在顾家这么些年,深谙顾弦之的为人。在科举考试之前,他还曾给她寄来书信,细说担任主考的责任深重与心中忧虑。

这样的他,怎会做出令他自己都为之不齿的徇私舞弊之事?

多年的坚持有了肯定的答案,连锦试图弯起嘴角,但只是微微侧目触及了身旁那无字的墓碑一眼,心中的悲恸再也控制不住。铺天盖地的痛意向她袭来,她缓缓地蹲下去,抱住膝盖,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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