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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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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朝云殿,卸下朝服,满头累赘的花钗才拆到一半,外头就传说官家来了。

千扬可有可无地说知道了,服侍的女使们却不比她悠哉,手上不由加快动作,一个不小心,便扯到了头发丝儿。

千扬眉头一蹙,“都别着急,慢慢来。”

拆完头,又叫水匀面,册封礼的妆容真腻歪啊,换了三道水才勉强洗干净。正拿巾子擦脸呢,只听见落地长窗“吱呀”一声,推出气急败坏的声响。

官家冷声道了句“都退下”,又冲她的背影叫嚣,“朕还在紫宸殿等你呢,你瞧不见吗?朕来了,你也不想着迎朕!都晋封昭仪的人了,你能不能......”

官家忽然就住了口,因她侧了侧头,投来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儿。官家又觉得心头乱跳了,瞧那清水脸子上犹蒙着玲珑水汽,似秋日清晨的山茶,花蕾上晕开露水,愈显出娇嫩浓郁。

和受了蛊惑似的,官家朝她踱步过去,从她掌心里揪出面巾,去拭她下颌上的水珠,“朕是说......千扬,你该对朕多上点心,前朝内廷多少人看着呢,你动不动就给朕甩脸子,朕的脸面往哪儿搁?”

他也知道脸面啊,那大庭广众之下,故意纵一个外臣同自己的嫔妃牵搭,又是什么脸面?千扬别开脸,示意他别碰了,淡淡问:“官家没有什么要同我解释的吗?”

这原是官家打算问她的词儿,叫她抢了,官家面上讪讪,却仍装着不知情,“陈孟瞻不是你家亲戚么?开年便要升五品官儿,寒门进士,士林口碑甚好,多少是你娘家的一点根基。照往常看,任命台谏官为册封使确实不常有,朕有意如此安排,也显出你与旁人不同......怎么,你不满意?”

“陈孟瞻不是我家亲戚,”千扬不想同官家在寝殿里头掰扯,撇下他往外走,“我们家的境况官家最清楚,攀不上这么有出息的亲戚,官家也犯不着为我撑门面,没那个必要。”

官家却不肯放她走,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往回带,“可朕听说,陈孟瞻逢人就说他有个少时相好,相识于微时,只等着人家出孝期便要迎娶。”

千扬被迫仰着头看他,“......官家觉得陈孟瞻说的那人是我?”

“他到处装醉喊你的闺名呢,”官家撩开她额前鬓发,小声嘀咕,“你又只盼着一年后出宫去,两下里一凑,朕很难不多想。”

“那您就想去吧,要是想不明白,也不用来朝云殿了,免得您一瞧见我,心中就有个疙瘩。”

官家叫她噎得说不出话,美人在怀,真想狠狠上手教训她两把,可垂首一望,对上她那双清清冷冷犹含着不屑的眸子,竟然下不去手。

唉,折腾这一大圈,他图什么呢,不就想听她说两句软和话吗!说她对那陈孟瞻没别的意思,说她心里头没旁人、官家您千万别误会,要是还说她慢慢觉得在宫里当宠妃的日子也不错,一年后不想出宫去了,那更好......可结果呢?

官家无望地觉得,自己同她相对时的劣势,似乎短时间内是扭转不过来了。

官家慢慢松开手,口气难掩委屈,“张千扬,朕发觉你真的很难讨好。”

谁求他讨好了?千扬立定了整整衣衫,径直便迈过落地明窗往前去,一面丢下一句:“我镇日没吃东西,就不陪官家扯闲篇了,您请自便吧。”

话音没落,人就没影儿了,官家只听见她唤人摆膳,自己形单影只地被撇在寝殿里,真是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官家有些颓然,就近挪到张圈椅里坐下。平心而论,他所求过分吗?不就想要个有趣儿、可心的人在深宫里相伴,能说说体己话,能抒解抒解繁冗帝王生涯中的糟心事儿......何况也不是单方面的索取,私下里他很好说话,宠媳妇儿,哄她开心,叫她做世上最得意的女孩儿,他都乐意,别人不知道他,可她张千扬还不知道吗?相处了这段时日,她总该也看到他是个多么乐于奉献的人了吧。

可......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

官家阖眼靠在椅背上,一手揉着额角,失望地想,不然就算了吧,自己天上地下第一人,何必弄得这样卑微,三番五次讨不痛快受,他是太闲了?

虽然要撂开手,想起来心中就隐隐作疼,还有些不甘,可拖久了只怕更闹心,他晓得利害。想明白了便罢了,当下深吸两口气,起身就要离去。

大约手撑案桌的那一下使力太猛,引得紧挨着的紫檀木珐琅柜阁晃了晃,落下来一团明黄影儿,就挨在脚边。

官家垂首一瞥,暗暗“咦”了一声。

拾起来定睛瞧,越瞧越眼熟,这不正是她的绣活么!上回见她当窗绣扇袋,他还夸呢,明里暗里想讨一个,她只装听不懂,非得挑明了,她仍不情不愿,推说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原来暗地里也是挺上心的呀,官家拿着那绣棚子,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这针脚,这令人咂舌的双面绣功力,还有这更加端庄大气的山水图样......

官家满心的孤苦霎时就散了,慢慢泛出甜来,虽然那甜只是很细弱一缕,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可只要起了头,从无迈向了有,一切就有希望。

同上回不同,这绣棚子上绷着妆花金缎,非帝王不可用,足见是为他绣的无疑。

官家留恋地在那半成的纹样上抚了抚,嘴角抑不住上扬——原来也不是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她都记在心里呢。只是女孩儿家面皮薄,不肯主动示好,想来还是要多哄一哄,摆足了台阶,她才肯下来吧!

官家将那绣棚小心放回架子上,步履轻快地迈出了朝云殿。

潘居良迎上前来,见官家没多会儿就换了副神色,也笑着凑趣儿,“官家这样高兴,想来昭仪娘娘也十分满意今日的册封礼吧。”

官家“噢”了声,说她不满意,“她还让朕没事别上朝云殿来。”

潘居良唬了一跳,心道昭仪娘娘真敢说......那官家他又是喜从何来呢?潘居良小心瞅了眼圣颜,别不是气过头了吧。

想来想去,还得是在那陈孟瞻身上出了差错,潘居良斟酌了会儿,叹气道:“也不怪娘娘生气,毕竟看见陈大人,娘娘势必要想起旧年寄人篱下的日子,加上早年丧父的伤痛,唉......”

官家心想也是,陈孟瞻这一手,确实有欠妥当,可不免嫌潘居良马后炮,“现在知道同朕说这个,事前怎么没听你声儿?”

潘居良忙告罪,又替官家出主意,“官家若想安抚娘娘,不如抬举娘娘的父亲吧,张大人当年好歹也在京兆尹府办差,追赠个一官半职,也很说得过去。”

“昭仪同朕说,她爹也是因为胸痹早逝......也可怜。”官家觉得可行,“便叫待诏拟个旨意吧。”

潘居良有些没听明白,愣了片刻,“昭仪娘娘的父亲当年是失足落马,并未患过胸痹啊。”

官家也怔了,难不成是自己记岔了?不能够啊,也就是三五天的功夫,他记得真真儿的,连她说那话时的情形,都在脑海里分毫毕现。

他犹豫了瞬,摸着下巴说罢了,“虽是不入流的小吏,可既中过举,便追赠朝奉郎吧。再去昭仪她叔父家里宣个旨,命她叔父带着去认认地方,回头将坟冢修一修,且命他写个行状交于朕,朕亲自替朝奉郎写一篇墓志铭。”

朝奉郎是个寄禄官,品级低,并不打眼,可官家竟要亲作墓志铭......潘居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本朝还没哪位大人得过此殊荣呢,再往前数,也非得是国之重器、追谥为“文”那样的人物。

潘居良心头一凛,张昭仪若是有心,往后的前程,那真是不可限量啊。

*

翌日是初五,司天监早就瞧准的好日子。月余前官家便下了召,许周遭邦属国使臣来朝庆贺,并有赐宴,以示天朝上国的繁荣昌盛。

这是大事,头天晚上,内廷司便早早送来官家衮冕,请御前的人过目可有不妥。

这行头等闲不穿,穿一趟也十分费劲,官家直皱眉,“不必试了,往年也穿,还能有什么不妥当。”

潘居良“哎”了声称是,却依旧呵着腰,“官家您年轻,还在蹿个头,往年哪回不是仨俩月前裁量得好好的,可临到日子穿上,不是这里短了一截儿,就是那里紧了一寸,内廷司也为难,今晚试一试,虽不得再大改,总还能想辙儿对付。”

试便试吧,官家站起身,任几个内侍上前来替他宽衣。潘居良亲自捧来厚重的冕服,小心翼翼抖开,倏忽却抖落出一个晃眼的物件儿。

官家瞥见,随口问:“那是什么?”

潘居良弯腰拾起,摊在手里头打量。嚯,好精美的绣工!鲜活的交颈鸳鸯,连那股子缠绵劲头都栩栩如生。

再细看,无疑是个香囊,明黄底子织金缎,是上用的物件没错,可那边边角角的磋磨,又分明显出些年头来。

潘居良忖了忖,忽然了悟,“大约是先帝爷身前所佩的香囊——先帝爷的遗物,大多都收在太后娘娘那儿,像是这些织物,少不得要常常打理,见见天光,偶有破损了,也要送去内廷司修补,想来是内廷司一时疏忽,同衮冕的腰佩放混了......臣明日就给太后娘娘送回去。”

潘居良提起那香囊晃了晃,转身便要吩咐人收好,官家又瞥了眼,忽然心头一动,“拿来给朕瞧瞧。”

真眼熟......眼熟得可怕,令人不敢往下想。那细细的丝绳,仿佛牵扯着后头摇摇欲坠的惊天隐秘,轻轻一抽,所有粉饰太平的欢好,便轰然崩塌。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官家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这香囊......确实是先帝的么?”

“那指定不是您的呀,还能是谁的?”潘居良眯瞪着眼凑过来,指了指那香囊边角,“嗐,您瞧,这是先帝爷的名讳不是?”

果真的,用了浅一色的芽黄丝线,所以不显眼。熙怡,希夷......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好半天,官家竟然笑了笑,轻声道:“朕确实白长了一双眼睛。”话音没落,便提步往殿外走。

潘居良抹了把额上汗,跟上去,“官家,宫门都快下钥啦,您要往哪儿去?”

“去朝云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每一位支持正版的甲方爸爸!还是那句话,如遇不合心意的内容可直接批评本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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