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的车厢里，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朱珠越过阻隔，吻在了陆暄的嘴唇上。陆暄大脑放空，那股带着热气的香味又从朱珠的衣领里流了出来。

她忍不住环抱住朱珠的身体，柔软的橡皮泥，像是能任陆暄的心意改变形状。渐渐的，朱珠跪坐在了陆暄身体的两侧。

手机铃声响了，不知道是谁的。陆暄乱摸了一阵没摸到。干脆置之不理。反正过一会儿就停了。

可是这手机铃声很执着，两个人都无法忽略。最终，朱珠心烦意乱地拉开陆暄的脑袋。

“接电话！”朱珠说，“真讨厌！”

陆暄接起电话：“喂？”

“暄暄，你爸爸他！”

又来！

陆暄狼狈地拨开遮挡视线的头发。她坐直：“别和我提陆德材了，今天催债公司的人都找到我工作的地方了。董金花，我不会，我真的不会再管你们了。有什么事律师会跟进的。”

“你爸爸他被债务公司的人绑了！他们说要带他去做黑工！这你也不管吗？！”

陆暄抬眼看朱珠。朱珠冷笑了一下，她坐回了驾驶座。此刻她整个人把座位撞得向后倒了一下。

可以不管吗？

陆暄的心颤抖着。她感受到巨大的无力，她看到了一个黑洞，明知跳下去将无力回天，强大的引力却让她无法逃离。

她整个人都要撕裂了。

“……报警了吗？”陆暄问。

“报警能有什么用？”董金花哭着，“你快回来吧，我就在宾馆。我找不到你，我明天也会去公司的，你是我生的，你不能不管我们！”

“是啊，我不能不管你们……”

有刀子在陆暄身上一刀刀切割着。她忽然想到了，她变成这样，不是陆德材或者董金花任何一个人害的。是她自己选的。

她逃离不了，哪怕明知是深渊。不管去向哪里，都不会改变。

“对不起。”

挂断电话后，陆暄对朱珠说。朱珠叹了口气：“就算是那么糟糕的地方，在你看来，都比待在我身边要好，是吗？”

不是这样的。可现在最好别解释。

朱珠笑了：

“这个时候你想到要在我面前维持形象了？陆暄……你其实不反感和我在一起，对吗？”

“是的，”陆暄干脆地说，“但我没办法维持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你又是我的上级。我不想给自己挖坑。”

“就这么简单？”朱珠问。

这也能算简单，陆暄想，这基本是一个伪中产阶级维持体面的全部了。陆暄说：“这也不算简单。”

“也是，你把这些看得很重，”朱珠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抛弃一切，去小城市隐姓埋名。”

隐姓埋名啊……

“但你做不到，你的心里有很虚荣的一面。你抛弃不下那些让你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东西，所以你没办法跟着你的父母一起沉沦，也没办法彻底抛弃你已经积累的一切去到新的地方。不过，对你来说，还有一种选择。”

这个选择，两人都心知肚明。

“为什么……”陆暄问，“你不去谈正常的恋爱？”

朱珠回答：“因为我也没办法维持正常的恋爱，我和你的区别就在于，你完全舍弃了恋爱以自保，而我有试错的机会。”

“这就是你和我之间最本质的差别吗？”

朱珠没说话，像是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她绕过陆暄，给陆暄开了车门。

“自己去解决，或者让我帮你解决。”

陆暄张口：“还有呢？”

“一句忠告。陆暄，一直以来，没有一个人能帮你，现在，我至少能做这个人，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你都能活得稍微轻松一些。在能活得稍微轻松一些的时候，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好吗？平心而论，你来到S＆L后的产出和你一年前的产出完全没法比，为什么会这样，我想比你我清楚。”

“你不想做出一个完全符合你心意的东西吗？在即将达到你创造高峰期的时候，还是忙碌于那些家长里短的事，白白消耗了精力，你不觉得可惜吗？”

陆暄彻底动摇了，她刻意挤出笑容：“这算什么？包养宣言？”

“随便你怎么想。”

朱珠平静地看着陆暄：“眼下你就能做出选择，并且得到实际的好处。瘸腿自己打车去解决问题，还是由我帮你？”

陆暄看了看地面，咬牙跳了下去。接下来她要去后备箱拿轮椅。

后视镜里，陆暄单脚费力地跳着。朱珠并没有感到恼怒，反而怡然自得地抽出一根香烟，咬在嘴里，再用打火机点亮了烟头。

朱珠知道，陆暄会回来的。但不是自愿回来，陆暄世界里的那些人会亲手把她推回来，推到朱珠身边。

她不想要太薄情的人。

陆暄坐着轮椅赶到宾馆，董金花见到她这副模样，也是一惊：“你怎么这样了？”

陆暄不想和她废话：“陆德材在哪里？”

董金花连忙把收到的信息给陆暄看。董金花靠过来时，陆暄心里一酸，董金花还真一点都不关心陆暄的身体情况。

视频里，陆德材嚎哭着，不断有人在镜头外抽打着什么，听起来很像钢尺。

“你把视频发给我，我去派出所找人。”

陆暄正要操作，董金花抢过手机：“万，万一撕票了，怎么办！他们知道我和你在哪儿，你一去派出所，不就暴露了？”

“早就暴露了，”陆暄说，“他们今天下午都找到我公司了，我公司里的人都报警了。警察都来做了笔录，还查出陆德材偷了我的身份证借贷。”

“你爸怎么会偷你的身份证？”董金花颤声。

“不然呢？难道还能是我自己借的吗？”

陆暄警觉，她仰头看着董金花：“是不是你？”

身份证，陆暄向来贴身收拾。陆德材不靠谱，但也知道和自己的女儿保持距离。在陆暄成年后还会随意进入陆暄卧室的人，只有董金花。

至此，身份证的失踪也就明了了。

“是不是你？”陆暄用力抓住董金花的胳膊，“是不是你帮着陆德材坑我？用我的身份信息借贷，害得我差点丢了工作，今天下午我的公司开会，就是专门讨论要不要开除我。董金花，你就这么对我！”

董金花尖叫起来，她说：“暄暄，你冷静，我也是被骗了啊！”

陆暄大声：“你倒是说说，陆德材是怎么骗你的！”

敲门声响了，是酒店的服务生。他还没开口，董金花就扑上去了，将服务生半边外套都扒了下来：“救命，救救我，她是个精神病！”

陆暄头晕目眩，耳朵里只剩嗡嗡的蜂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