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出主意的?
不过两种方法,一是将这小妾和遗腹子好生的养起来,生了的孩子便放到四奶奶自己名下养大,宋家也算后继有人;
若是不喜这小妾,她年纪这样轻,去母留子也方便的很,给足银钱由她改嫁也是善事一桩。
莫非……四奶奶是想打掉这孩子?宋宥心里有点发寒。
正想着,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女子缓缓踱步靠近,行走间居然像股青烟,真的应了那句话,一阵风都能吹散了。
“芳姨娘,这是苏州的宥哥儿,你来见见。”
那女子虽瘦的很,却也已经略微显怀,大约是月份尚浅,肚子还不大。
她微微给宋宥作了个福,还未开口请安,下人就来报四奶奶的娘家太太也来了。
四奶奶面上露出喜色,宋宥注意到她一直微微有些发抖的手捏紧了帕子,整个人一下莫名放松多了。
想来丈夫刚死,就发现小妾怀孕的事情给她的压力太大了,才会让一个四十多的女人见到妈妈就感到亲切?
果然不论几岁,只要有妈妈在身边,人就会变成孩子……宋宥无厘头地想着。
话又说回来,大夜里的早已过了寻常人家的饭点,这四奶奶的娘已经是个老太太了,不会特地来看自己吧?
宋宥饿得云里雾里,看着桌上满是精致的素斋,香气扑鼻,他当下只想猛吃一顿然后好好抱着闻鉴睡一觉。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给老太太请安,好在四奶奶是个利落的人,叫人多放一副碗筷的事,不多时几人互相见礼之后,终于开了饭。
宋宥的用餐礼仪沿袭了宋麓,胃口还是像上辈子那么好。
也不见他吃得多慢,但那风度气质确实优雅。孝期不得饮酒,几人都吃得快,席间也没人多说一句。
吃得半饱之后,宋宥细细打量起芳娘,她确实年轻,但目光呆滞,牙口不齐,嚼饭的样子十分不雅。
皮肤也粗糙蜡黄,吃饭只肯挑面前的几样小菜吃,这原生环境养出来的样子,不是来了宋家之后的短短几天能养好的。
看得宋宥不由得纳闷,宋家家风散漫混乱,对女子极其严酷,对男子又极为放任,十分变态。
四老太爷更是从出身开始就纨绔到老,什么美女没见过,怎么还临了临了会真的和冲喜的丑丫头同房,还有了孩子?
怀孕这么容易的吗?
不论古今,穷人家的孩子总是艰难得多,这让他不由得想起阿樟。
临走时,他们把这孩子送回给他爹娘,那两人只是推了个破车,用草席裹着就完了,拿了银子之后面上不说悲痛反倒麻木的很,走的那叫一个爽快。
宋宥有心回苏州后打听一下孩子的墓在何处,再自己添点银子重修一番。
四奶奶见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便招呼几人去了花厅,虽然饭后不宜饮茶,但还是让人上了茶水,甚至有点过分殷勤。
芳娘此时才又给宋宥请了安,许是吃得太饱,那肚子涨大了些,孕相更加明显了。
她说话声音倒是清脆,确实是个年龄还很小的女孩子。可怜她身怀六甲,未来却全掌控在别人手里。
四奶奶看她蹲的辛苦,便让人扶她下去歇息了,转头和自己的亲妈对了个眼神。
宋宥见她这样,便主动问起:“可是四奶奶有话吩咐?”
四奶奶竟然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说道:“叫我陈婶吧,哥儿多年不见,究竟是出息了,虽是因病瘦的多,但我看你待人行事都稳重,也不是那起子迂腐的书生,我只和你说……”
她母亲突然放下茶碗说道:“还是我来说吧!”
宋宥知道重头戏要来了,也做足了姿态:“老太太请讲!”
“你四婶嫁入你们家,多年无子,就是现在年岁也不算大,我们陈家虽说不似你们宋家富裕,家中人丁也还兴旺,养个姑奶奶倒不费事。
如今世道渐渐乱起来了,她一个女子实在不好支撑,你四叔也去了,我们只想接你四婶回陈家,因此才殷殷地催了你来。”
四奶奶面色羞赫起来,看看宋宥说道:“我们也知道现下布匹和绸庄生意不好做了。
家家又都在卖房子,你家的房产也不好脱手,又想着你病了不少日子,正是用钱之际,你四叔的产业尽数交付与你如何?
我的嫁妆里,那些现有的银两也一并给你,只求你看顾芳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算是宋家的血脉。”
老太太慈祥值拉满,也应和道:“这两支合为一支,岂不两全了?”
按照宋宥和程六之前的打算,有了四老太爷的遗产,外债和东山再起的本钱都有希望了。
生意固然不好做,但手里有了钱,至少能保命,只是他实在想不通,何苦四奶奶要连自己的嫁妆也要给出来?
说出去倒像自己强夺家产似的。
宋宥头脑清醒,回道:“四婶,这万万不可……”
四奶奶却强势打断了他:“不必再说了,事到如今呐,你若还有我们之间的亲戚情分,就依了我们吧,不然我们何必巴巴地派人三番两次去请你呢!”
这就更奇怪了,如果要请人,那也应该是周管家那样的态度。
天上哪儿会掉馅饼?自己只是想借钱,可不想被卷进什么麻烦事里。那阿樟和家丁的死大约也和扬州这里的邪祟有关了。
“哦,这么说来,之前那个缺牙的家丁也是您派去的了?他倒不像四奶奶这边的人。”
四奶奶一头雾水,转头望向一旁周管家。
周管家嘭地一下就跪下了,一把老骨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板上,宋宥都看着一阵疼痛。
“宥大爷说的是肖忠那小子,上月老爷跌、跌了……太太曾派我去苏州请爷来探望,他家中胞弟欠了好大的赌债。
想来他听到了您的话,又想瞒天过海,讹了爷的银子中饱私囊去,我下午一回来,就派人去拿了他全家,绑了关在马房里,尚未来得及禀报此事。”
四奶奶大惊失色说道:“什么?竟然有这样背主的狗东西,肖忠在哪儿,立刻打死!”
“四婶莫慌,此次来扬州,我也有心问问其中的关窍,这个肖忠已经死了。”
宋宥整理了一下语言“大半夜里,还是瑞光寺周遭好好的街道,他却不知从什么高处摔了下来。肚肠里全是从我那儿讹去的银子,我们将人收敛了,就地葬在了义庄,钱业已捐了。只是因着他的死,还牵连了我的小厮,才八岁的孩子,也枉送了性命。”
四奶奶和周管家,甚至连同那位老太太,听完竟然无人回应,堂屋里鸦雀无声,静的吓人。
程六立在了宋宥身后,暗暗地推了推宋宥的手臂,倒是惊醒了四奶奶似的,她被人掐着喉咙一般,想说什么又闭了嘴,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还是周管家托大,他抬起头来,对着众人说道:“四奶奶,夜要深了,宥大爷一路颠簸,总是辛苦得很。有话不妨明天再说罢,您和老太太也到时辰休息了。”
老太太点头称是,竟拉着还没回过神来的四奶奶走了。
宋宥也没再强求,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谈鬼,今晚又冷又阴,主人家既不打算细聊,现下也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因此他们也告退了。
***
宋宥一夜睡得不安稳,迷糊梦见那芳娘子的肚皮越长越大,甚至悬浮飞起,突然一个鬼婴不断吸食母亲的精血,又从里面开始啃咬着她的肚皮,直至鲜血淋漓皮肉绽开。
那鬼婴从肚子里爬了出来,宋宥壮着胆子定睛一看,竟然是阿樟的脸。
他立刻就吓醒了,心脏猛跳个不停,把闻鉴贴身揣进怀里才勉强睡死过去,却不想还是醒得极早,倒不是睡不好,而是被程六晃醒的。
天都没亮完,他眼睛实在睁不开,只得问道:“怎么了,是四奶奶找我?”
大冬日的程六脑门上急得都是汗:“还四奶奶呢,四奶奶昨儿半夜就跑了。”
宋宥一下子清醒了:“怎么回事?”
“我昨天半夜总是睡不踏实,天快亮的时候发现外面有车马响动,正要去起夜,发现两辆马车竟然着急忙慌地跑远了,瞧着像是女眷的车。”
程六咽了口唾沫:“我连忙追上去看,发现后面跟着的小马车里是周管家,这老不死的还想跑,被我死死拖住。
其他下人早跑的没影儿了,眼下这宋宅除了我们也没其他正主了,周老头我绑在花厅,现在怎么办?”
真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宋宥也顾不得冷了,跳起来边穿衣服边问:“四奶奶和老夫人都走了,那芳娘呢?”
“不知芳娘住哪儿,我哪儿顾得上寻她,就来叫你了。”
“知道了,你快把周管家松了绑带过来。”
没想到周管家却自愿被捆着:“程六,你还是绑着我吧,既没走成,我也没脸见你家爷了。”
一时哭笑不得,还是宋宥一拍桌子,大声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把我当傻子不成?”
周管家又嘭地一声跪下了:“爷,说一千道一万,我也只是个下人,哪里能知道这许多事情呢!”
宋宥再次让程六给周管家松绑,示意他站起来好好说。
周管家揉揉自己的手腕子,才小声对二人说道:“要说原先咱们四老太爷,那身子骨都是好的,前几月突然从楼上跌了下来,竟然被树枝划破了身子,登时就瘫在床上无法走动了。
四奶奶找人来算,又说是邪祟作怪,要和前两年似的,再找个小女儿冲喜,一切便可平安无事。”
“那冲喜的人,想来就是芳娘?”
“正是呢,四老太爷这样的光景,四奶奶又心善,不忍心让花朵一般的女孩蹉跎,就找了个贫寒青白人家的女儿,说即使无用,老爷去世以后也会好好安置,且给足了银两。
她进门一个月,四老太爷果然好了,只是那芳娘您也见着了。相貌不说平平吧,虽有规矩却实在粗鄙,老爷大病一场,本不应如此亢奋,竟中了邪似的,十天里有八天歇在她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