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申时，天作乌云，不多时，雨降，势极大，城内外一日积水，四寸有余，百姓皆叹，钦天有呼风唤雨之能，帝喜，赏。

雨连绵不绝已有三日，授九站在百级阶尽头，望着朦胧的雨幕出神。

“陛下已经按大人信中所提安排排水之事了，”娄仪拿着一把竹节伞站在他身侧，问：“大人是在等人？”授九颔首，又听他问：“是在等东宫那位？”

“是，”他长叹了一口气，“也不是。”

“如今朝廷风云不定，太子与栗王两党明争暗斗，各踞一方，钦天可想过该如何？”

授九轻笑，“无论他们怎么争怎么斗，为的不都是拉拢一方权臣，将对方揣下台吗？重家一日中立，那么这个平衡就一日不会打破，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急着做什么安排。”

“可若是重相倒戈一方，那么重家……”毕竟重彧的性子可不好说。

“便会倒戈另一方，以此维持势均力敌，让他们不敢妄自发动争端。”授九掸了掸广袖，负手而立。

娄仪迟疑地出声：“那重相与重家岂不……”反目成仇。

重彧几近把握朝政手段精明，重家根基深厚，手里还有一半虎符，当真是势均力敌。

授九微微眯了眯眼，道：“看似反目成仇，实则……心系一方，皆为制衡，况且，重相也未必会倒戈任何一方。”

他怎么会甘愿为他人效力，成为他人往上爬的垫脚石，如果这样，这大宣只怕要改姓重了。

娄仪恍然大悟般地点头，“是臣愚钝了。”

授九摇头，道：“非也，是你顾及太多，你，我，乃至整个司占司，皆是为国运而生，该谁当政，纵然心里清楚不过，也无力改变，故而，无论谁坐上了皇位，我们也只需各司其职。”

远远的，一抹淡黄的身影走近了，娄仪拘了手，行了告退礼，便撑开伞，提着衣摆下了窥星楼，又与来人打过招呼后消失在雨幕之中。

那人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爬完石阶，“九钦天。”

“太子殿下。”授九颔了颔首，明谙琛缓缓收了伞，笑道：“九钦天这阶梯让我可谓好爬。”

“可殿下不还是上来了，不是吗？”

“那不知我能否敲开这窥星楼的门，一睹里面的玄妙之处？”

“总归是要试试的。”

雨中，楼角上的风铃沾了雨水，铃声不免显得沉重，更加深远。

是夜，一片黑色的衣角掠过，如丝的雨还在密密匝匝地下，积水顺着瓦片滴下。

重彧轻手轻脚得透过天窗正好望见授九将客人送走后又折身回来。

自三日前，授九提着衣领将他踹下窥星楼后，他的腰至今仍还隐隐作痛，就没再敢踏足这里一步，白日里听闻宣皇赏了授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想来看看，但又怕再被踹，还得偷偷摸摸地来。

他左右望望，周遭寂静无人，作势要一头跃下。

“喵——”不知哪来了只黑猫，懒洋洋的在屋脊上趴了下来，重彧只觉这猫有些眼熟，好像是宫里哪位娘娘养的，见它一派好整以暇，不禁腹诽：“这年头猫都这么讲究了，不晒太阳改晒月亮。”

他抬头看看那乌压压的天，心下又道：“雨中漫步？”

“去去去，一边玩去。”他抬手驱了驱黑猫，那猫也不怕他，还是那副样子，又叫唤了一声。

“喵——”

重彧给气了一下，这猫也忒不给面子了，“你这厚脸皮，也不知道谁家养的……”

“何人在上面？！”话还未落，下面就是一声呵斥，紧接着，就是熟悉的拉弓搭箭之声。

重彧暗骂一声“坏了”，当机立断地转身，脚下一滑，就整个人倒栽下去，心中懊恼不已。

怎么今天出门的时候就没看看黄历呢？

“阿九！”他惊呼一声，只盼着屋里的人没被吓到，还能接他一把，否则他只能期盼不要脸着地，不要摔得太难看。

毕竟脸还是要的。

屋里的人倒没被他吓到，反而像是早有预料一般，锦绸出袖，往他腰上一裹，往里一带，轻飘飘地将人接住了。

重彧反应过来时，已经面朝外安安稳稳地坐在护栏上了，授九两只手扶在他两边，有半个身子处于凌空状态。

“重彧，”授九犹豫了一下，还是无奈地开口，“我的衣服……”

重彧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拽着人家袍子，连忙给松开了，又贴心地把那两件被拽到腰间的外袍拉了上去。

“九钦天？”下方传来叩门之声，“是否已然歇下？”说完，又敲了敲门

楼上二人对望一眼，先行翻身进去，落稳脚跟，授九将发冠卸下，褪下下外袍，一副已经歇下的模样。

门外之人先前叩门的手缓缓抬了起来，似是只要再不开门，便一声令下，身后的侍卫便都要上前强行撞门。

远处的绿树花丛之后，先前屋脊上黑猫矫捷的步子停下，在一双靴子上亲昵的蹭了蹭，一双净白又不显无力的手将它抱了起来，手指顿时陷进黑色的毛里，构成幅诡异的画面。

黑猫在那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里眯起了眼，与此同时，抱着猫的男人也望着高处的窥星楼门前的侍卫眯起了眼。

门开了，侍卫统领与开门的人交谈几句，得到允许，带着人进去了。

而远处的男人望见开门之人时，竟是愣了愣，狭长的眼眸瞬时不再眯着，而是怔怔地望着那人，许久后，嘴角竟是难以抑制地弯了弯，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仿佛有熠熠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