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燕京,皇宫。
大周太子执政,御书房内。
奏折批完后,周婧屏退了众人,他劳累不堪,单手支撑着额,蓦然回想起往日种种。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
往事不是随风而过,若是说忘了就忘,那它存在意义又是什么?
周婧不禁想起,那少年郎为了救兵陷南蛮的裕亲王,不惜手染鲜血的模样。想起那身为何将军的少年郎,为了裕亲王,不惜上交十万大军的兵符。
想起.....
他步步为营,眼下更是大权在握。若不是年少时的隐忍,他恐怕没有今日的一切。
“太子殿下——”
话音一落,一道黑影垂首在他桌案前,单膝跪地,微风轻轻吹过,细碎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眉眼。
周婧思绪被黑影打断,他不禁皱了皱眉,淡漠疏离的声音在黑影耳畔,缓缓响起:“何事?”
黑影:“首领大人开始动手了。”
周婧心下一紧,眉心见的忧愁,一瞬间就被黑影带来的消息放空,他脑子一片空白。
他缓缓支起身,迈步走到窗边,黑影起身,紧随其后。
周婧视线看向凋零的桃花,久久没有言语,他心中像是埋了颗沉甸甸的石头。
那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半响后,周婧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缓缓开口:“父皇——他会禅位吗?”
“想必首领大人已然准备好了一切,便等太子殿下拿到玉玺。”黑影言罢,垂眸浅笑,恭维道:“属下恭贺太子殿下。这盘棋,下得妙极。”
闻言,周婧眼神瞬间伶俐,之前的温柔再也没有表现出来,仿佛从未存在过。
没错,这只是一局棋.....孤不该为此,而感受悲哀。
黑影突然想到一件事,他低声询问周婧:“太子殿下,后宫嫔妃是否按照之前的承诺,把她们都遣送回乡?”
“遣送回乡?”周婧撇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可知,什么叫做斩草除根?”
黑影瞬间垂头,看来太子殿下是根本没打算留她们了。黑影闷声道:“属下愚钝,误以为她们对殿下还有用。”
“棋子罢了。”周婧抬眸看向天色,这天阴沉沉的,他顿时发觉这天是要下雨了,他话锋突转,问:“何将军何望秋的行踪,秋肆他们查到了吗?”
黑影欲言又止,但恐怕妨碍周婧的事情,便如实回答:“回太子殿下,秋肆大人说——何家没有何望秋。”
“没有?”周婧转身看向他,厉声喝道:“若没有,那大周哪来的何将军?难道是有人假扮的吗?”
“何将军当然不是假扮的。”
随着一道中年的妇女声的传来,门缓缓被人推开,黑影见到来人,瞬间跪地,行礼道:“皇后娘娘。”
中年妇女微微颔首,黑影识相,知晓皇后来着定然是有要是,便没有在这杵着碍眼,他起身,对着太子殿下行了礼后,带着皇后带来的众人,退了出去。
周婧见状,抿唇唤道:“母后——”
中年妇女放软了声音,“母后和你说了多少次,要稳住心态,不要这般急躁,你这般行事,日后是想做暴君吗?”
周婧急了,他表明态度:“母后明鉴,儿臣绝无此意。”
中年妇女摆了摆手,叹息一声,话锋转到正事:“何将军望秋之名自是假的,但何将军之人却是真的,只是他不叫何望秋罢了。”
周婧敛眸,“不叫何望秋,那他叫什么?”
中年妇女不答,只是摇了摇头,以示不知。
她走了几步,立足,拿起掉落在窗边上调落的花瓣,揉碎后,说:“婧儿啊,你遇到对手了。”
“桃花枯萎时,是他周炳春——陨落之日。”
她蓦然想起这句话,是半月前一个占仆师对她说的话。
果然,那占仆师的话应验了,周炳春身边唯命是从的首领,对自己的主子动了杀心。
占仆师的话渐渐与她重叠:“来年开春,大周必有后患。若说能挽回此次灾难的人,唯有——”
那占仆师说到这里,便没有言语,只是叹了口气。她记得,她当时唯恐占卜师背后的势力,便没有逼人。
周婧更是不解她此言,询问道:“母后......你在说什么?”
“你可知母后为何要你娶月娥吗?”
周婧抿唇:“儿臣不知......”
“不知也罢。”她抬手覆开窗边的花瓣,旋即转移话题道:“陛下的后事,婧儿可准备好了?”
周婧颔首,“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李公公来信。”
听闻此言,她笑开了颜:“好,好,好。”
———
皇帝寝殿。
李公公颤颤巍巍的端着药碗,恭敬的递到榻上孱弱的皇帝面前。
“陛下......药来了......”
皇帝眯起眸子看了李公公一眼,旋即说道:“放这儿吧,朕会喝的。”
“......是。”李公公令命,遵照皇帝的旨意,把药碗放在了榻旁。事后,又识相的退回了出去,还顺带关了门。
皇帝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出了门。
殿内气氛压抑,此是只剩皇帝一人在寝殿内。
皇帝收回视线,垂眸看着这碗药,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疑惑。
今日这药怎么会是清色的?
他怀着疑惑的心理端起了药碗,放在鼻尖闻了闻,忽的紧皱眉头。
是鸠毒.....
他暗自冷笑,放下了手中的药碗。
忽然,他渐渐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皇帝一愣,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殿内还另有人在。
不过,他没有感受到那人的杀意,他便心下了然,来者应是他派出去监视后宫之一的影卫首领——姬谣。
影卫里,只有他亲手调教的姬谣,才能悄无声息的避开所有人,进入到内殿。
皇帝嗤笑出声,似是呢喃:“姬谣,这毒无色无味,应当是鸠毒。”
那人明显一愣,随后走至皇帝跟前,行跪拜礼,低沉而又不失礼貌的女声缓缓响起,她跪直身后,拱手恭维道:“主上好直觉,卑职自愧不如。”
皇帝摆了摆手,显然是不想听这些废话,“这勾心斗角的皇宫里,是谁想让朕这么早归西?!你此时来这,是查到了什么?”
姬谣思索片刻,抿了抿唇道:“确实有线索。但,属下失职,没能逮住凶手,请主上责罚。”
“什么责不责罚的。”皇帝长舒了一口气,“朕若是罚了你,谁去替婧儿监视后宫和那些群臣?”
陛下早就知道我叛变了?
姬谣抿唇,心下一紧。她内心隐隐约约有些触动,却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又忽地眸色一暗。她故作镇定,淡漠道:“是属下考虑不周。”
皇帝手已然握成了拳头,自嘲一笑,呢喃细语道:“姬谣啊.....朕本以为朕能信任的人里,只有你是最忠心的。可是.....朕发现,朕错了......”错得深刻。
姬谣袖中的短剑随着她的手腕一转,此时短剑正在她手中蓄力,只要皇帝有一丝慌乱,她便会立刻动手杀了他。
皇帝蓦然掩唇,许是体内的毒素未清,还有残余,此时说了几句话,已是精疲力尽。
“罢了罢了......”指尖的缝隙露出了些许鲜.血,姬谣心一紧,只听他说:“婧儿过于重义,不是当皇帝的好料子。往后,你要多关照关照.....咳咳咳....”
皇帝在姬谣不解的目光下,他长舒了口气,又说:“下去吧.....朕知自己命不久矣,这最后一点时光,朕想独自享受。”
姬谣收起短剑,眸色深沉,她睨了他一眼,薄唇微泯,什么话也没说,施展轻功,跃上宫墙,消失在夜里。
“如若最后他是要你来杀朕,那朕还不如自尽。”
皇帝擦去嘴角旁的鲜血,端起鸠毒,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
“这鸠毒,朕赐了多少人,死在它手中的官员,数都数不清。”
“这次,竟然轮到了朕。报应啊......”
言罢,他忍不住怒摔药碗,顿时,碗碎了一地。
就如同一盆水,洒了就是洒了。
碗也是,碎了就是碎了。
他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他一死,大周又是战火硝烟。
“陛下若有什么需要,还请吩咐宫映。”
她在空中留下一缕清冷的声音。
吩咐宫映?可笑,恐怕明日就该传出朕的死讯了。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失望和绝望,他知道,这些年来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这个皇位,他已经坐得不稳,而现在,连命都难保。
夜风吹过,掀起了一片瑟瑟的落叶。
皇帝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悲凉的情绪。
在这宫殿之中,他孤独地度过了太多的岁月,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掌握一切,但现在,他只剩下无尽的遗憾和空虚。
他想起了那个曾经年少时的女子,她是他的妃子,也是他最爱的人。
他曾经以为,他可以打造盛世,却发现老天不给他机会。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众叛亲离的人。然而,这次,却发生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知道,他再也无法挽回过去的一切。
他的一生,注定是孤独和无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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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王府。
永安王因下属的汇报,不因大怒,此时还在同四皇子周庆泻.火:“老不死的狗东西,竟然敢在本王府上造次!”
一袭白衣华贵锦袍半躺在车厢内厚厚的软垫上。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一双凤眸。长发如墨,有几缕垂落到额前,遮住了他的半边脸。
此人便是大周四皇子——周庆。
周庆附和着点了点头,安抚道:“皇兄息怒......息怒。”
永安王怒不可遏,他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主,此时听闻四皇子如此话语,他的怒火,更是无处可泄。
他忽地拍桌而起,指着皇宫的方向,步步紧逼周庆:“还有你,废物一个!连个人都看不住!”
“皇兄......这也不能怪庆儿啊......”
周庆从小都是听永安王的,他知晓自己是被迁怒了。
永安王本就无心迁怒他,眼下见人似是有难言之隐,他倒也没指责,而是转移话题道:“借流民之事,调离本王离开京城,去那蛮夷之地?想他周婧也配?”
永安王身穿一身黑色锦袍,容貌俊美,但因为他脸上神色淡漠,给他的俊美平添了三分拒人千里的冷硬。虽然不失美感,但也令人难以亲近。
“什么?”周庆闻言,瞪圆了眼,他不可置信的问了一遍:“三皇兄调你去蛮夷?他怎么想的出来!他是不是想皇位想疯了,那蛮夷是什么地方,他比你.....”
永安王冷哼一声,顿步,一转身,摔袖而立,“我看他就是忌惮本王!”
“......这不无可能。”周庆眉心紧蹙,他摸了摸下巴,他的心中充满矛盾,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对啊......三皇兄明知道皇兄你不喜欢权利......”
闻言,永安王幡然醒悟,他确实不喜欢权利和皇位,不然,那太子之位便不可能落入婧儿手中。
“除非,有人在他身边煽风点火.....”
或者,这圣旨是假的.....就像上次那样,不过,太子既然忌惮本王,那便应该把本王留在眼皮子底下,而不是任本王去蛮夷。
想到这,他心中一种难言的焦虑感在他的内心潜伏已久,种种猜忌和忧思,都在他不安的心绪里翻腾不已。
“皇兄......会不会是父皇......”周庆话未说完,脸色已然苍白惨淡。他的话语晦涩难懂,“怎么会?!不可能,三皇兄他怎么敢!他怎么会......”
“他怎会不敢?怎么不会?!”永安王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满腔愤懑:“三年前的事情,你都忘了吗?太子被你二皇兄发现真面目后,当夜跑到父皇寝宫,以处理要是为由,顺便提到你二皇兄的旧事。那旧事便是——叛党一事。当时要不是因为何将军,你二皇兄差点就被父皇判处死刑了!那可是等于焚香玉陨!”
“怎么会......竟然真的是他.......”
周庆怔愣,他惊愕地抬起头来,两眼痴傻地盯着前方,两脚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身子难以控制地摇晃了几下,终于向后缓缓倒去。
若不是永安王眼疾手快,周庆恐怕便要就此掉落在地。
不摔个重伤,都对不起庆儿的孝心。
永安王如此想,他叹息一声,唤来了侍卫,让他们把周庆送回王府。
永安王则独自去书房写了封信,让信鸽送给远在金陵城的司锦承。
“留虎实乃大患。”永安王呢喃自语:“他定然没想到,你这颗曾在他手中被人肆.意挥.霍的棋子,是这局棋真正的掌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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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街道。
雨声如雷大敌,伴随着一阵阵脚步声,大雨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身旁的行人和车辆,在这个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雨水冲刷过脸颊上那片伤疤,韩昭怔怔的望着眼前被大雨覆盖的街道,一双明亮的眸子中,带着几分落寞和无奈,也带着几分迷茫。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清秀的脸庞,那个人一袭黑袍男子,纤瘦的身材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
他的眼睛很漂亮,就像一汪泉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忍不住想亲近。
黑袍男子似是察觉到了他灼热的视线,他回眸寻视,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目光如炬的韩昭。
韩昭见人视线好不容易看了过来,心一紧,蓦地避开了黑袍男子的目光,掩嘴干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雨还在下,像是充诉着皇帝的陨落。
人来人往的街道,渐渐挡住了黑袍男子的视线。
韩昭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与那黑袍男子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但具体是哪,他也不知道。
他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柔至极,且又刻意隐藏的杀意。
韩昭误以为这是错觉,属不知,今日便是他的忌日。
身旁的小弟忍不住提醒韩昭,“主子,雨下的这么大,要不,小的去找客栈避一避?”
韩昭回过神后,看向他的目光,冷如冰霜,似是在说他没眼力见。韩昭审视了他片刻,应道;“.......也好。”
身旁颤颤巍巍的小弟,终于得到了韩昭的允许,他应了声后,一溜烟的冲进雨里,去找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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