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你们千万别说漏嘴啊。”下车前，叶追不放心地再次叮嘱身后的众人，“一定要记住啊，万一我爸妈问起就说我的头发是打扫卫生时水管坏了，记住了吗大家？”
嗯嗯嗯，身后众人小鸡啄米似的哐哐点头。
眼看马上要到自家小区门口，叶追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很好，校服已经换了，头发也快干了，不出意外的话到家就没任何问题了。
其实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回来就行了，她又没磕着碰着，哪里需要这么多人护送回家，她又不是瓷娃娃。
宋宝山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他的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之色，但此刻仍然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学委你放心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不听谁的都不能不听你的，一会儿我一定好好说，保准儿一个字都错不了。”
开玩笑，今天要不是叶追，他们老宋家可就得绝后了。
叶追不甚在意地摇摇头，“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真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那怎么行？”宋宝山大惊，“这怎么能叫小事，我爸妈要是知道我知恩不报非得把我腿打断。学委，你别说了，我宋宝山欠你一条命，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命。”
见他越说越离谱，叶追干脆闭嘴不和他争了。
到了到了，司机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叶追带着几人和门卫打招呼进了小区大门。
“那边的是不是叔叔阿姨啊？”
“叔叔阿姨……”宋宝山一听是叶追的爸妈，立即呲着个大牙笑成一朵花冲他们挥手，生怕他们看不见他。
“爸，妈……”
叶追一抬头，那边一个前面跑一个后面追的可不正是她的爸爸妈妈吗。
她赶紧跑过去，“爸爸妈妈，怎么……”
“啪……”她的话音还未落，脸上便挨了重重一巴掌。
这个变故惊呆了在场所有人，不仅是跟叶追一起回来的同学，还是小区里其他散步的居民，通通愣在原地忘了自己的动作。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谢休辞，他快速朝叶追跑过去，在林清第二个巴掌落下来之前一把将叶追拉开护在怀里，自己则承受了林清那带着十足怒火的一巴掌。
“啪”令人牙酸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终于打醒了众人。
“哎，这是干嘛呢，有什么话好好和孩子说。”
“阿姨，阿姨，你别打人啊。”
“老婆，你住手，孩子被你打坏了。”
“学委，你没事吧？”
……
拉架的劝和的安慰的……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林清的一巴掌不仅让众人觉得莫名其妙，更是把叶追直接打懵了，从小到大妈妈虽然对她十分严厉，但是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
今天不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挨打的理由，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她就被判了死罪。
眼泪顺着又红又肿的面庞潸然而下，叶追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
林清虽然被叶子晋抱住了，但她仍然不解气一样，浑身颤抖着想扑过去继续打叶追。
“叶子晋你放开我，她能耐了是吧，敢背着我偷偷下水，与其以后被淹死还不如我今天打死她。”
“我平时怎么教她的，我天天耳提面命不要下水不要下水，她当着我的面一套背着我又是一套，我要她干嘛啊，啊，干脆死了算了。”
“我也跟她一起死了算了。”
“叶追你给我过来，你躲着干什么，你不是想死吗，咱俩一起死了算了。”
叶子晋拼命地去捂林清的嘴，“老婆够了不要再说了。你这样伤害了岁岁，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林清爆发出与她外表不相符的力量，一次次地挣开叶子晋的手，声嘶力竭地吼道：“凭什么要我不说，她不听话我还不能教育她了是吧，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我还是不是你老婆！”
以往小区里谁见了林清不夸她一句端庄优雅，可是此时此刻这个披头散发歇斯底里女人哪里还有平日的半分温柔模样。
她癫狂的模样落在大家眼里，众人既担心又害怕，生怕她还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叶追神情木然，始终站在原地任由谢休辞扶着，不闪也不躲，仿佛林清要打的不是她，这场闹剧也与她无关。
“哎哟老叶家的，有什么事情好好和孩子说嘛，何必这样又是打又是骂的。”
“就是就是，我看小叶子从小到大都很乖，她要是哪里做错了，好好教一下就行了，没必要没必要哈。”
“孩子现在大了，打她不合适了。有问题坐下来说开就行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不论别人怎么劝说，林清都像听不进去一样，始终一意孤行要好好收拾叶追一顿。
叶子晋的心是疼了又疼，为林清，也为叶追。
“老婆我求你了，咱们回家去好不好，岁岁她疼。”
岁岁两个字如同开关，终于让林清按下了暂停键。
她停止挣扎，眼里终于重新聚起些许光来，回身望向叶子晋，恍惚间嘴里喃喃道：“遂遂，我的遂遂……”
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软，倒在了叶子晋怀里。
“老婆……”
“阿姨……”
“老叶家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抬人的抬人，打电话的打电话，场面又乱成一团。
/
终于把林清安顿好，此时已经晚上八点钟了。
谢休辞和宋宝山他们去买饭了，病房里只剩叶追和叶子晋守在林清的病床前。
叶子晋看着叶追还是高高肿起额额额脸颊，心里酸涩难当，“岁岁，我们去让医生看看脸好不好？”
叶追摇摇头，让他不用担心说她不疼了。
她的乖巧懂事让叶子晋更加难受，心里如同有千百只蚂蚁在噬咬。
“妈妈她……”叶子晋想替林清解释，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什么呢，说她不是故意的，说她只是太难受太害怕了？
可是对岁岁的伤害已经造成，是不是故意的又如何？
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林清情绪会这么激动，但是作为枕边人，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原本林清上次被严家夫妻刺激过后就还没走出来，今天又再次唤起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双重压力之下，她直接就爆发了。
下午他还在单位上班的时候突然收到邻居发来的微信。
“老叶啊，你家小叶子真是了不起哦，太勇敢了嘞[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他莫名其妙的点开视频，然后一个激灵便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视频里，拍摄者拍到叶追毫不犹豫地扎进水里去救人，随后又有一个人跳进水里，两个人最终齐心协力将落水者救了起来。
视频很短，但是配上激动人心的音乐和正能量的文案，瞬间就在网上传开了。
邻居刷到这条视频后，一看，嗬，这救人的小丫头不是叶家那小叶子嘛，于是顺手一转，转给了叶子晋。
就这他还觉得不够，又把视频转到了小区业主群里。
——为叶家丫头点赞[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很快，一水的点赞就刷屏了。
坏了，叶子晋来不及替叶追感到骄傲。他慌得不行，他都看到这视频了，那不就意味着自家老婆也看见了吗？
不行不行，他得赶紧回家。
跟单位请了假后，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果不其然，他刚到家，就看到林清携带着满腔怒火从家里出来，他赶紧去劝她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谁知林清正在气头上，根本劝不住，两人拉扯还没几分钟，叶追他们就回家了，正好撞在枪口上。
“爸爸，我都知道的。”
叶追的声音很低，低到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林清的那一巴掌刚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也有过震惊难受和不解。但是当听到林清嘴里那句淹死的时候，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明白了，妈妈会变成这样，心里该有多苦多痛。
虽然脸上的肿胀未消，但她还是仰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爸爸，我全部都知道的，我不怪妈妈。”
叶追看向病床上的林清，她其实还很年轻，可是头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有了白发。
“妈妈她……这么多年也很辛苦呢。
叶子晋抬手摸摸她的头顶，“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叶追摇摇头，她的眼泪无声落在林清的手上，“不是的，是我没有做得更好让妈妈开心一点。爸爸妈妈没有对不起我，你们已经很爱我了，是我应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多年的爱，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家。”
叶子晋心神一震，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怎么说话。
他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撼，他也无从得知叶追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就好比自己辛辛苦苦用尽力气花一辈子的时间和心血掩盖一个秘密，但其实这个秘密从一开始就已经大白于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一个秘密，唯独他不知道。
“岁岁你……”
叶追的声音平淡到如同在说今晚的星星真多。
“爸爸，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她有一个很优秀很勇敢的姐姐叫叶遂但是好多年前因为见义勇为离开了，知道她不是他们亲身的而是被他们从福利院领养回来的，知道这么多年妈妈一直没有释怀一直把她当成姐姐的替身倾注自己全部的爱……
她知道的，这么多年她念书妈妈总是亲自接送，是因为怕她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妈妈对她总是很严格，是因为姐姐很优秀，妈妈希望她也能像姐姐那样优秀。
妈妈放弃自己的梦想不去上班而选择全心全意照顾她，是因为怕自己为了工作而忽视她。
妈妈不让她去水边，是因为怕她像姐姐那样离开他们。
爸爸虽然看起来总是开开心心的，像一座永远屹立不倒的大山，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喊着姐姐的名字流泪。
她全部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因此也更加心疼他们。
她一直努力让自己能够优秀一点，再优秀一点，像姐姐叶遂那样优秀。
这样妈妈就能开心一点。
可是从小到大不管她怎么努力，她都成为不了姐姐，她也很难过，她始终不能让妈妈更开心一点。
“我真的从来没有怪过你们，我知道妈妈今天是太担心太害怕了。”妈妈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她不能再承受任何一点打击了。
叶追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任她怎么擦也擦不尽。
其实她有时候也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为什么不能再优秀一点，讨厌自己为什么不能让妈妈开心，讨厌自己为什么……不能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
叶子晋这个老父亲的一颗心是被泡在苦水里又反复捞起来揉搓，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自己开朗懂事的女儿心里藏了这么多事情，身上有这么大的一座山。
自己，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傻孩子……”
叶子晋将她搂进怀里，“你永远是我和妈妈的宝贝，你是我们的骄傲，如果姐姐在的话，她也会很爱你的。”
病床前，父女俩站在一起泣不成声。
病床上，林清的手指动了动，一滴泪缓缓从眼角流出，无声无息地滑进头发里。
病房门口，谢休辞一把捂住张大嘴巴瞪大双眼的宋宝山，连推带赶将他带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