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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六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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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二人是被一阵欢喜声惊醒的。

陆远道先醒了,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惊讶。他抬手推了推苏理,自己则揉了揉眼睛,以确保不是自己睡糊涂了产生的幻觉。

“是真的吗?是真的吧!苏理,快,快打我一下。”

苏理自然没有打他,而是难掩激动地道:“你没看错,那个女人面色红润,这会儿不仅醒了,而且还坐了起来。”

二人缓缓起身,睡了一晚上的身子骨僵硬得很,腿脚也有些麻木,缓了好一阵儿才朝女人走过去。小女孩儿开心地看着二人,女人从艰涩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谢谢”。老张看向二人,悄悄招招手示意二人出来。三人来到了庙里的破厨房,这才说开了话。

“怎么回事?昨儿眼看着可是病入膏肓了,就算王老的药再神,这才服了一副,过了一宿,这就好的跟正常人似的?”

陆远道跟连珠炮似的,吧嗒吧嗒地不停的说着。

老张摆摆手,对二人道:“我也感觉不大对头。可我诊了脉,同好人一个样儿,除了脉象弱了点儿,一切正常。而且我探了鼻息,出气也不热了,连舌苔也薄了,色也不见黄。”

苏理也纳闷儿,虽然他们都希望女人好,可这事儿不大对头啊。

“她自己有说什么了吗?”

老张回忆了片刻,回道:“除了和孩子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哦对了,她说自己闻到了一股清香味儿,感觉灵台清明了,她动了动身子就醒了过来。说是一睁眼就看见了观音菩萨,她说是观音菩萨怜她寡母幼女,这才放她回来的,还说一会儿要给观音菩萨磕个头呢。”

陆远道同苏理对视一眼,心想这是个什么事儿啊!几人没想到,等三人回去的时候,那女人真的端正地跪在白玉观音菩萨像跟前,咚咚咚,磕了三个见响儿的头。或许只有陆远道注意到了,在女人磕完头起身后,那朵莲花抖了抖花瓣,下一瞬缩成了骨朵儿,更在陆远道一个眨眼间枯萎了。

“我操!”

老张径直去寻他那个破药箱子,并没有听见陆远道这句出格的话,只有苏理听见了,但是他恨不得自己聋了。说也奇怪,陆远道说这话时是压着嗓子的,可到了苏理的耳朵却仿佛炸雷一般,震得他的耳朵生疼。

“怎么了?”

陆远道抬起半拢着得右手,掌心朝上,伸出食指,朝着不远处的莲花指去。

“你自己看!”

本来苏理还嫌这人指个方向鬼祟的很,可这一看他心里也生起俩字儿。

“什么情况?”

苏理压低着嗓子问道。或许是压的太低了,气体挤压着声带,竟然带着些微的痛感。

“刚开着。”陆远道动了动肩膀,指向女人,接着右手双指弯曲再直起来,接着道:“就这样了。先是花苞合拢,之后就枯了。”

苏理看了眼问诊的老张及女人,指了指一旁的角落,二人鬼鬼祟祟地挪蹭过去。

刚过去,陆远道就侧着头,对着苏理倾过来的耳朵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苏理反问道:“你觉得她觉得是什么意思?”

说着下巴微抬,指向女人。

“反正不是她以为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所以是拜错神了!”

“她即便看见了,估计会以为是因为救她的缘故呢。”

陆远道叹了口气。

“救她?我怎么心慌的厉害?”

苏理拍拍自己的胸口,没有说话。他其实也心慌得很。

就在二人嘀嘀咕咕的时候,小女孩儿跑了过来,仰脸对二人道:“叔叔,妈妈说要谢谢你们。”

二人朝女人看过去,女人笑得很安然,脸色竟透着几分红润,不知为何,二人心里更慌了。

“叔叔?”

小女孩儿又唤了一声,陆远道摸摸女孩儿的头顶,二人这才朝女人走去。眼见女人要起身,苏理同陆远道忙蹲了下来。

苏理先开口道:“即便见好了,也要多注意休息。”

女人点点头,还未开口却先哭了。这眼泪想来很扎实,砸的陆远道二人心里怪难受得慌。苏理同陆远道寻遍全身也找不见一块儿能擦眼泪的物件儿,女人倒是自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在安慰话出口之前先止了哭声。那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抱歉!”女人低着头用微颤的声音说道,接着凝视着二人,清了清嗓子对二人道:“真是谢谢了!唉,如果不是遇见您二位,不说我这条命,就是我的女儿也还不知道要如何呢,怕是要吓坏了。真是多谢了!”

女人说着欠了欠身子,相当于鞠了个躬。

二人忙摆手,一溜声地道:“应该的应该的,谁遇见了也都会这样的。”

说这话时,二人控制不住地面皮发热发紧,尤其是陆远道。

女人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前后内容大差不差,总的内容就是表示感谢,最后才提到了她想回自家去。陆远道同苏理看了看对方,这事怎么说呢,毕竟他们也不好强留。最后陆远道开了口。

“您看您现在身体也没有完全痊愈,身边还带着个孩子。当然我们也不会阻拦您回去。这样,您把家里的地址告诉我们,药什么的我们就给您按天送去,如果有别的什么事,您就让小姑娘过来找我们。您看可以吗?”

女人点点头,将家里的地址告诉了二人。临走时把剩下的那副药喝了。在大门口的时候,陆远道对着小女孩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把这段路记清楚了,有事好来找他们帮忙。小女孩儿郑重地点点头,大大的眼睛里还有惊慌,不知是自己预感到了什么,还是陆远道等人的忧心感染了她。

陆远道手搭在苏理肩上暗暗施力,连苏理这样的人都疼得皱眉,而陆远道自己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仍旧盯着那对母女离去的背影,放不下心来。幸好老张及时开口,才将苏理从“魔爪”中解脱出来。老张见那对母女转了弯儿,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对苏理和陆远道道别。

“得,我也回了。配了药好叫人送过去,也要同王老说一声情况。”

陆远道看向老张时手上的力整个泄了,只松松地搭在苏理肩上。苏理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肩膀,引得陆远道看了过去,却见这人面儿上一切如常。

“我同远道和您一道走吧。”

说着看看陆远道,陆远道则接过了话头。

“我们也要同王老碰个面儿,一是把我们这边现有的情报同他说一声,二是也想问问老爷子他那边的进展。”

老张道了声“行”,三人就一道朝“仁心草堂”去了。路上老张兴许是看出两个小年轻儿有些急切,就劝了两句,怕二人一会儿失望。老张的意思很明确,让二人不要对王老现在做的事抱有太大希望。二人自是有这个心里准备的,只是好总比不好要更令人欣喜,这却也是无可厚非的。

陆远道突然问道:“如果县长大人出面,那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如果有正式的批文,那性质当然就不一样了。那会儿不愿意的也没办法推脱了,愿意却又怕影响的也没了顾忌,这事儿自然就好办了。”

苏理在一旁插话道:“不管如何,王老肯定是这件事的主心骨儿。以老爷子的名望和人脉,他什么也不干,就那么站在那就能令人信服,老爷子就是那个核心,能让松散的一盘沙变得更有凝聚力。”

这话陆远道同老张自是同意的。三人就此事达成共识之后各自都不再言语,好像去往“仁心草堂”的路不是笔直朝前,需要他们分心思在寻路这件事上,表现出不同寻常的认真。

到了“仁心草堂”,那日同老张贫嘴的小年轻儿本想上前探询几句,看那小孩儿的样子对于疫病之事也很是忧心。老张急着见王老,对着小孩儿一摆手,带着陆远道和苏理径自朝着后堂去了。刚入后堂,迎面便遇上一人。苏理并不认得,陆远道却同这人有过一面之缘,这个年过中旬的男人便是先前陆远道撞墙住院时那家医院的院长,姓沈,是传染类疾病方面的专家。那人像是也认出了陆远道,同老张打过招呼之后多看了陆远道两眼,而一旁的苏理,这位沈院长并不好奇。老张同这人寒暄了两句,对方便告辞离开了。而王老则一直站在房门口看着几人,直到沈院长出了后堂,老爷子才招招手,将三人唤进屋内。

王老见三人一齐出现,忙问道:“你们三个怎么一起离开了?”

老张将近儿早上的事讲了一遍,事无巨细,包括女人苏醒后上了几趟厕所,又喝了几次水,水量大约是多少毫升等等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老爷子听后也是皱眉。

“确定不是回光返照?”

老张思虑了一下,才慎重地回道:“说实话这情形太像回光返照了。开始我见女人起身心都凉了,可我这一诊脉,别说,脉象平和,只是还有些虚弱,这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脉象啊!不见发热,最初的肺腑间的火气也消了,种种迹象表明这人就是一夜之间就好了。这太神奇了,有如神助。”

陆远道在一旁嘟囔了一句:“她自己说是菩萨助的。”

老张和王老谁都没听到,只有苏理听了个清楚,看了陆远道一眼,却也没说话。

王老边思索着边道:“你们几个喝点茶吧!”

两个年轻的还没开口,老张先拒绝了。

老张欠了欠屁股,回道:“我就不喝了。您要是都了解了我就先出去了,不管怎么的得再配几副药,这眼看着也快中午了,一会儿得给那娘俩送过去才行。”

王老“嗯”了一声,道:“那你先去吧,还是配药这事儿要紧。”

老张起身,看着三人道:“那我就先去前面儿啦!”

眼见这人走到了门口,王老突然又唤住了他。

“老张,等会儿!”

老张转过身,问道:“还有别的事?”

“等你配好药等等我,今儿这药啊我去送。”

老张一听就明白了。他自然不会多想是对方看轻了他的医术,而且要是对方能发现点什么这无疑是好事。如果发现不了,那也证明自己的推断没错。说实话,其实他虽然相信自己的诊断,可这诊断结果一出,他这心里也是虚得很。

“好!那用我同您一道去吗?”

王老看看眼前的两个小年轻,道:“让他俩陪我去就行,你忙你的。你也按现有的初期和后期的症状再配几副药,即便这个药真的就跟灵药一般,咱们也不能都赌在它上。”

老张点点头,或许是他想多了,听了这话,他觉得这几乎就是在断言女人突然恢复这件事还有后续,而后续怕是并不乐观。

老张出去之后苏理先开了口。他将昨夜有观自己父亲实验的事说了,并说了自己父亲的提议,以及缺失的那副药的去向。王老边听边应声,却也没有说什么更有用处的话。

陆远道等了片刻,开口问道:“老爷子,您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老爷子摆摆手,回道:“我也没遇见过这事儿。说实话我只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那会儿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儿。只是我也记不大清楚具体的情况了,而且病症是否一样我也不记得了,最后是怎么治愈的也不晓得,只记得疫病消失没多久我爷爷就死了,都说他是累死的。”

陆远道觉得这是个突破口,便说道:“那之后我同苏理询问一下镇上八十多以上的老人,看看他们是不是还记得,或许能给咱们提供些其他思路呢。”

苏理也跟着点头。按目前来说,这确实算是个方向。

老爷子也有些无能为力。

“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在座的三人没有谁信了那副“神仙药”能起死回生的。

老爷子想了想又补充道:“等老张把新药配好,我将药送过去,顺道看看你父亲。我也许久没见他了,有些事还是见了面说更方便更清楚些。”

苏理二人听了这话,心想原来两个老爷子还真的认识。

苏理嘱咐道:“如果您敲门没人应,门侧面有个按钮,不细看发现不了。那个按钮是连到实验室的,您一按,试验台旁边的一个磁力球就会升起来,我父亲看到了就会知道有人找他有急事。”

老爷子听了不禁一扫先前的愁苦,朗笑道:“我竟然不知你父亲会弄个这么人性的东西,这太不像他的行事作风了。”

苏理面儿上一红,羞赧地道:“这是我弄的。”

这还是他前些年弄的,再他同父亲的关系还没有愈演愈烈跟个愁人似的之前。再后来他日里夜里地往外跑,家里总是不见人,不然他也不会不知道自己父亲同眼前的王老竟真的是朋友。

想到这,苏理又问道:“王老,您是怎么同我父亲成为朋友的?”

老爷子看了苏理一眼,像是将这个年轻人的心思看了个对穿,苏理只有拇指和食指捏得死紧才没躲闪开去。

“哦,有一次你父亲头疼过来看病,恰好是我给他诊的脉,在之后一来二去的也就相熟了。”

苏理皱紧眉头,有些忧心地问:“我父亲的身体不大好?”

老爷子笑着道:“别瞎想,你父亲身体好得很。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个头疼脑热呢。”

苏理松了口气,陆远道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上臂以示安慰。之后老爷子便说起了近几日他这边的近况。

“我近几日也见了些人,说实话不算理想。即便豁出我这张老脸,肯帮忙的也不多。”

苏理同陆远道二人听了却是心上一喜。

苏理问道:“也就是说还是有人愿意帮忙的对吗?”

老爷子看看二人不禁感叹这俩小年轻儿真是好心态。

“嗯,可以这么说吧!目前城南的“城南巷”愿意同咱们一道外,今儿来的沈院长他虽然不能以院长的身份做事,但是以私人的身份可以给咱们帮助。他说回去后也会动员一下身边的人,想着能尽一份力是一份。”

陆远道一面开心,一面又有些忧虑。

“只是这样的话,如果之后追责,他这个院长怕是也当不了了吧。”

老爷子很欣慰地笑了,不无自豪地道:“他说了,只是个院长,又不是吊销执照,他还能看病,而且可以来‘仁心草堂’吗。”

那人还有一句话老爷子没有说,那人还说“老师不会不收留学生的是吧”。

没错,那个沈院长是王老最得意的门生。当然是只有师徒之实却没有师徒名分的那种,因此知道的人不多。小时候沈院长特别淘气,总是摔伤这里,跌伤那里,一来二去同王老就熟了,便对医药产生了兴趣,常来“仁心草堂”玩。再后来孩子大了,上了学,成绩优异,考了医学院,出来做了实习医生,主治医生,到如今的院长,没多少人知道王老同“智仁医院”的沈院长有着情同父子的感情。若不是此次事情太大,老爷子也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能有个锦绣前程。可是到如今他没得选了,或者说虽然他知道对方会怎么选,还是将问题推给了对方。幸好对方是个好孩子,不仅没有怨怼他,甚至在感恩于老爷子会在此刻想到他,他觉得这是对他身为一个医者的尊重。

苏理听了这话还好,陆远道却是感动得险些哭了出来。为此他决定再去见一见他的父亲,他想若是低声请求可以得到对方的帮助,那倒也是划算的事。他想若是自己能走出这一步,或许也算同父亲同自己和解了。不管那个男人究竟是怎样的男人,是卑劣的,还是仍带着良善之心的成年人,这些或许也都变得无所谓了。

苏理恳切地道:“老爷子,这是急,可也不急。主要是也没什么速成的办法。而且我觉得这事最终归结起来重点还在药上,没有见效的药,治愈不了病人,一切都白扯。”

“确实啊确实,唉!”

提到此事,老爷子也有些犯愁。

陆远道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先将药的事放在一旁,抬头看向老爷子,问道:“沈院长有提过上面有发布什么通知给到医院吗?”

老爷子想了想,刚刚二人先谈了点琐事这才说起关于疫病的事,这后面的话说得不多,他记得清楚是没提过的。

“没有,他半句也没提。”

陆远道低下头,心想已经几天过去了,他父亲那边竟然还没有任何动作吗。殊不知,他父亲此刻已经同他那些个同僚开了两天两夜的会了。这会的内容很简单,可结果却是两极分化。一部分认为既然情况真的严峻到像先前说的那样,那即便同上面联系也没多大用处,不如将尚未染病的移出,其他的就困死在城里,等这里成了一座死城,连鸟雀也都死尽了,一切也就平静了。还有一部分认为既然是病,那就能治,就有可治的办法,如今是要赶快集结相关人员,大家一起寻个方子出来。当然,后者驳前者的理由是谁也不知道移出的人是否仍携带病菌,并且危言耸听地说没准眼前的人就已经有染病的。两方就这么吵吵嚷嚷了好几天,说白了,一方想逃,逃得远远的,一方想守,但是也确实想的简单。至于当时陆县长是什么心思没人知道。好在这事在第五天出现了转机,虽然这个转机并不能称之为幸运。因为第四天,那个想逃的人病了。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他这是染上了疫病,第五天,他同阵营的另外两个人也病了,开会的一群人开始人人自危。陆县长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想起了自己儿子那日同他说的话,他开始信了。人在受到威胁的时候往往果决的很,当天由他签署的文件便发到了城内的医院。只是那会儿疫情已经像决了堤的黄河,哪怕是拿人命堵也堵不住了。

那日陆远道、苏理同老爷子说完话,三人便带着三副药去了女人家。陆远道一进门,小女孩儿就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陆远道摸摸她的小脑瓜儿,小秘密地问道:“你妈妈呢?”

小女孩儿指指不远处的厨房,整个人像掉进蜜罐儿似的,甜滋滋的。

“妈妈再做面呢。先前我就想吃呢,只是妈妈一直不同意,说家里没多少面了,要省着些吃才好。”

几人看看天色,这时辰,若说早饭也晚了些,可若说午饭似乎又太早了些。不知为何,苏理同陆远道对望一眼,觉得这并非是什么好兆头。

女人想是听见了小女孩儿说话的声音,在灶前喊道:“果儿,你跟谁说话呢?”

“是庙里的两个叔叔和一个不认识的爷爷。”

小女孩儿将三人让进院内,拉着坐在院内的石头凳上。女人这会儿刚忙活完,撩开门上的帘子朝院内看了看。见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忙走了出来。

女人有些发窘,手搓了搓围裙,低着头道:“这,哎呀,家里也没什么能招待三位恩人的,如果不嫌弃那就吃点儿面条吧,正好也快晌午了。”

女人自然是认识王老的,想到老张同对方的关系,也就知道老爷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当然,在一切还未有定论之前,她这样说倒也没错。

老爷子见对方要转身离开,忙开口道:“闺女先别忙,让老头子我再给你诊诊脉。”

一旁坐着的小女孩儿听了忙从石头凳子上滑下来,拉着她妈妈坐下。

“再看看,再看看嘛!”

小女孩儿半是耍赖半是央求着,她真的被吓怕了。女人坐在石凳上,又用围裙擦了擦手才将手腕子伸过去。老爷子将两根指头搭在女人的手腕子上,陆远道同苏理在一旁看着,感觉心都要到嗓子眼儿了,二人紧张地捏紧了手。王老面儿上倒是八风不动的样子,谁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爷爷,您怎么不说话啊!”

就在陆远道、苏理外加女人三人各自紧张的当口儿,小女孩儿禁不住了,脆生生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老爷子先是点点头,对小女孩儿说道:“没事儿,没事儿!”转而看向女人,慈蔼地道:“闺女,把另外那只手伸过来,老头子我再看看。”

女人收回桌上的,将那只在桌下捏得发了青的手递了过去。

“别怕,老头子我就是看看。”

女人“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可心里还是犯嘀咕。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回到家她突然想起孩子想吃面条,就忙活着开始做饭,这一边做饭这心就像吃了醋淹到了似的,又酸又涩,难受得她想掉眼泪儿。所以即便老爷子说了这话,女人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说不出的憋闷。

小女孩儿一会儿看看老爷子,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妈妈,连呼吸都轻不少,静静地等着。她别的不懂,可是眼前这个爷爷看着很厉害的样子,厉害的人说别怕那就是没事儿的意思,就像以前打雷,她怕的扑在父亲怀里,父亲也对她说别怕,她听了一下就安心了,就真的不怕了。想到这,女孩儿突然紧着眨巴了几下眼睛,她突然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老爷子松开手,对女人道:“脉象很平稳,不过这药还是要吃的。”

听了老爷子的话,苏理将提了一路的药包摆在了桌上,老爷子再次嘱咐了几句药的吃法。女人和小女孩儿热情地挽留,然而三人还是离开了。之后小女孩儿边吃着有些坨掉的面,边对自己的母亲说她长大了也要当一名大夫,并且当一个好大夫。女人则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未给药钱,想着明日晌午自己亲自去一趟“仁心草堂”,若是可以停药了自己就把先前的药钱给了,若是还需要再吃几副,那正好取药的时候顺道把钱送去。

小女孩儿吃得很香,想着妈妈就在自己身旁,想着碗里就是自己最喜欢吃的面条,想着自己远大且富有意义的理想,她没几口就把碗里的面吃光了。女人看了既欣慰又心酸,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女儿说慢慢吃以后想吃再做,可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更像是一句骗人话。

老爷子、陆远道、苏理三人一道走在街上,俩个年轻人的脚步拖沓,像是捆着几斤的绑腿似的,相比之下老爷子的脚步就要轻快多了。

就在一个岔路口前,陆远道突然问道:“老爷子,您也没诊出什么别的来?”

老爷子停住脚,转身朝后看了一眼,再转回身之后才对二人说道:“说实话,我也说不清。或许是行医多年的直觉,我觉得那闺女不大好啊!”

路、苏二人听了均是心里一惊,尤其是苏理,他觉得如果只是感觉,老爷子不会说得这般没个顾忌。

“老爷子,您是不是还是在脉象里感觉到什么了?”

老爷子微微颔首,说道:“她的脉象过快。其实也并没有快很多,大概就是普通人快跑两三步之后的脉象。”

陆远道听了,整个人一个激灵,他幽幽地道:“这他妈的简直像倒计时。”

别说苏理,就是王老听了这话也感觉一股凉气从脚下升腾着一直窜到头顶,全身都浸在一股子寒气中。苏理更是摆摆手,嘟嘟囔囔地道:“别说了,别说了!”

三人在岔路口站了也不知多久,也许是一片树叶落下的时间,也许不过是一朵花开的时间,前后可能不过几秒,可三人皆觉得漫长无比。直到一阵火车在铁轨上像巨龙穿越云层般驶来而引起的空气的震动鼓噪着三人的耳膜时,三人才堪堪醒来。最后三人在岔路口慌乱的择了一处就拐进胡同内,就这样分成了两股。

陆远道一心想去再见见他父亲,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就像王老选择的路并非是去苏理家的路一样,三人的心都乱了。

苏理最先回过神来,拦住慌急的陆远道问道:“咱们这是去哪?”

“嗯?”

陆远道还有些发懵。别人或许还好,只是被他那句话吓到了,而他则想得要更深些,也就更怕。

苏理一巴掌拍在陆远道后脑勺上,低声吼道:“陆远道,你给老子醒醒!”

陆远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仍有些呆愣地回道:“嗯!”

苏理没了辙,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还要平心静气地同对方说话。

“你是不是又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陆远道抹了把脸,从胡同那狭窄的一线中朝天上望去,那天湛蓝湛蓝的。

“苏理你说怎么这么蓝的天还会死人呢?总觉得这是比死亡更令人伤心的事。”

苏理拍拍陆远道的肩膀,心想这人别看比自己大些,先前看着也更成熟些,其实说白了就是个小傻子。

“晴天雨天都死人,沙地泥地都埋人,这都是两不相干的事。”

“嗯,你说的对。”

苏理见这人面儿上仍有些阴郁,便转移话题,再次问道:“咱们去哪?”

陆远道四处看看,前面无路,左右是墙,除了退回去没有别的办法。

“咱们去找我父亲。”

陆远道说走就走,苏理忙跟上。边走边问道:“去找县长大人?”

陆远道“嗯”了一声,回道:“有些事还是要摆在明面儿上的,这样才有利。你看那些个还在街上乱窜的人,大家还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等到他们意识到了,怕是一切就全晚了。现在要把病了的分轻重隔离起来,整个城内都要消毒,这些都需要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以前是咱们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不,也不是,或许以前咱们就没真的觉得这事儿能成,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呢。现在看来不行,咱们得更积极点儿才行。还有上面,如果咱们自己不行,还有上面呢。”

苏理抬手指了指天,回道:“远道啊,你说的都对。可你想想除了刚刚,咱们有多久没有听见火车的轰隆声了?”

这也是他刚刚想到的,就在刚刚那一瞬他其实有些绝望了,然而他想起父亲的实验,那绝望淡了些。

陆远道猛然顿住脚,神色凝重,沉着声音说道:“你是说……”

如果这会儿苏理还有心情,他一定会告诉陆远道对方的声音在发颤。

“不管这是不是它的原本原意,你我身处的这座城怕是在外人看来已经不存在了,即便来人也进不来。”

陆远道喉咙滚动了两下,这才哑着嗓子带着鼻音问道:“那你说里面的人还能出去吗?”

苏理朝着远处的青山望了望,这才有些艰涩的回道:“我不知道。可我猜这会儿你父亲的电话是打不出去了。”

陆远道突然想到很久以前,他们就是这样一只鹿围起来的,大家就那么看着它左突右功,最后累得身上的汗珠子跟落雨似的,滴答滴答地往地上掉。

“困兽之斗,困兽之斗!这都是它们的报复,也是咱们该得的报应。”

陆远道说着,跪在一处墙角吐个不停。

苏理被吓得不轻,一边扶着人一边问道:“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

陆远道抬起头,悲哀地凝视着苏理,嘴上仍带着白色的呕吐物。

“苏理,你说我们放任它吧,就放任着让所有人都他妈的死了,偿了债就好了,它比人类仁慈,我们不然就放任了吧!”

苏理想也没想,他一拳挥过去砸在对方脸颊上。等陆远道再次转过脸时,一面脸颊青着,一面脸颊带着擦伤的血珠子。

“对不起,我不会再说这种话了。我不会让先前说的那些变成一场笑话,我也不会让它失望的。人死了,可也不能白死,魂儿得化成点儿什么钻进活着的人的脑子里,让他们别再忘了。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苏理知道他最后这两声对不起不是对他说的!看着这样的陆远道,苏理竟然觉得找回良心对于一个失路人而言真的是莫大的惩罚。

苏理见对方扶着墙踉跄着站了起来,看着有些吃力,便上前一步扶住对方的胳膊。

“还好吗?”

陆远道稳了稳身形,动了动嘴,像是为之后的话做预备动作。

“好,好的很!咱们现在就去我家。”

陆远道刚要往前走,苏理的手仍托在他的手肘上,他微微一耸胳膊肘,便挣脱开来。苏理倒也不在意,见这人确实没大碍了,便也收回了手,两手插在衣兜里。

二人没多久便到了路府,陆远道一个转头看向苏理,对方才想起他那张挂了花的脸。

陆远道刚要抬手敲门,苏理忙拦住,从兜里掏出一方手帕。

“不急,先把脸擦擦。”

陆远道接过来就朝脸上擦去,下手没个轻重,疼的自己直呲牙,可这嘴上的便宜也还是舍不掉,调侃苏理道:“你这帕子多久没洗了?这用了会不会中毒啊。”

苏理语气平静地道:“这是我母亲的。”

陆远道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忙道:“抱歉,抱歉!”

却不想苏理接着说道:“自从她飞到月亮上去做月饼之后就没洗过了,十五六年了。”

陆远道这回彻底傻眼了,只“啊”了一声算是回应。接着忙说道:“那、那我洗好了再给你。”

说着就把那方素色的手帕揣进了上衣兜里。

苏理本意不过是逗逗对方。他知道眼前这人心细,怕有些事入了心再魔障了。只是这会儿他发现对方的忧愁更像是响雷,来时汹涌干脆,去时倒不拖泥带水,像是个小孩子。

“别愣着了,敲门吧!”

陆远道“哦”了一声,先是拍拍装手帕的兜兜,这才抬手砰砰砰地敲起他们家那扇隔绝人世的朱红木门。

门外的少爷不再是那个少爷,门内的看门人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看门人。

“少爷!”

“老元呢?”

陆远道看着眼前的小年轻儿问道。看到对方,他心里有不好的念头像春风过境的野草一样疯长着。

“老元病了,回家了。”

这回连苏理都不禁朝前迈了半步,同陆远道并排着站在门前。

“怎么病了?什么病?我母亲呢?”

陆远道说着就急慌慌地进了门,一面朝母亲的住处走去。

小年轻儿的不明所以,他忙着关门,便没来得及追上自家少爷,只能看着这人跑着跑着就消失了。

苏理跟在后面一道跑着,等两人来到陆远道母亲的住处时,陆远道的母亲正在礼佛。陆远道自是不知道的,因为这是在他离开后他的母亲新添的习惯,每日早中晚各礼佛诵经半小时。而那尊人小臂高的白玉观音菩萨像是陆夫人的嫁妆,是她娘家季家的传家宝。这宝贝的传说很多,听说福泽薄的根本压不住,轻则缠绵病榻,重则家破人亡。然而到了季家,却使得季家几代昌盛。这也是说不清的事儿。

话说陆远道因着心急,也没有敲门,便猛地推开母亲卧房的门,然而门内却没有一个病恹恹的美丽女人。

“人呢?”

常年陪在陆夫人身旁的一个女人从门外走进来,看见陆远道,忙喊道:“少爷,少爷您回来啦!呀,还带了朋友。”

陆远道可下抓住根浮木,冲过去握着女人的手问道:“幺姨,我母亲呢?她人呢?您呢?您也还好吧?”

女人想是被吓了一跳,忙道:“少爷您这是怎么啦?小姐这会儿在一旁的小屋内礼佛呢,您有什么事这么急三火四地找她啊?”

陆远道听了这话,心下安生了些,不过还是急急地问道:“我母亲在礼佛?她没生病?”

女人抽出手,一巴掌拍在陆远道的胳膊肘上,力道不轻不重。

“哎呀你这孩子,你这是咒你母亲呢?小姐身体好着呢。这不,自打你走后她就每日早中晚礼佛半小时,这要是知道你健健康康的,还回来看她了,那不只身体好了,心情也是大好了。”

陆远道朝后退了半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心下也知道是自己弦绷得太紧了。如今的他犹如惊弓之鸟般,受不得丁点儿风吹草动。到此,一旁的苏理也算是舒了口气。在他这儿,不是县长夫人不能得疫病,而是陆远道的母亲不能得疫病。他知道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那陆远道就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并且毫不犹豫的将她母亲的死,将这场疫病的存在,将这二者都归咎于他自己,归咎于他对万物生灵失于敬畏失于爱的报应。

“那门房怎么换了人?老元呢?”

女人一听,嘴快地道:“嗨,老元那个老糟货,年轻的时候喝大酒,到现在每顿饭也定要喝两盅,这不喝出毛病来了,回家养老去了。”

陆远道算是彻底放下了心。被这疫病闹得他都快忘了这世上还有别的病痛呢。苏理也是跟着揪了一路的心,这会儿听了缘由,手上悄悄使劲儿,放在陆远道的头顶上压的对方脖子直往前倾。

“你呀你呀!”

陆远道也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他心想也不全赖自己,门口那个小年轻的嘴也是忒慢些,半天也没说明白事儿。他想是忘了,那小年轻的嘴不是慢,是没快过他的腿。

“少爷,您和朋友在这坐会儿,夫人再过几分钟也就快出来了,我去给你们拿点儿茶水和甜点,这会儿后厨肯定有少爷你爱吃的香蕉酥和奶油蛋糕。”

女人说着,一阵风儿似地刮走了,小厅内又只剩下了陆远道和苏理。

二人坐在小桌旁,苏理调侃道:“哟,我们少爷原来喜欢吃甜的啊!”

陆远道抬手就朝苏理的脑袋拍过去。

“喜欢吃甜的怎么了?”

这几乎是他最大的秘密,约等同于他想成为诗人那样的难以启齿的秘密。

苏理并没有打蛇随棍上,不再同他开玩笑,而是认真地问道:“不过你这个幺姨看着挺疼你的,可怎么先急着给你拿吃的,却丁点儿也没问你脸上的伤咋来的啊?”

别说,连陆远道自己都忘了自己此刻这张脸到底是个啥鬼样子了。

“幺姨年纪到了,眼睛不大好,她说她现在看人都靠鼻子。”

苏理点点头,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原理。

没多大会儿,不等幺姨回来,陆远道的母亲先出了小佛堂。那屋子原是她放置一些随时用的首饰之类的一个小房间,前些天被改成了小佛堂。陆夫人刚一出门,便看见了自己儿子,除了脸上有些伤,此刻正端端正正囫囵个儿地站在自己跟前呢。

“宝宝,哎呀,你个傻小子,是不是和你爸爸又犟起来了?这是不是他打的?怎么没上药?”

陆夫人说着,抬手想摸摸自己孩子的脸,可又怕他太疼,缓缓收回了手,转身便要回卧房去找小药箱。

陆远道忙将对方拉住,将人按着坐在桌前。

“妈,我的妈妈呀,您别忙啦!我这脸不疼了,早不疼了。也不是我父亲动的手,我俩还没见着面儿呢。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刚巧碰花了脸,破了点儿皮而已,没大碍的。”

说道这儿,苏理面上一阵燥得慌。

“阿姨……好!”

苏理本想实话实说,可被陆远道用手肘拐了一下。陆夫人见了,也就大概明白了,这是兄弟间的小打小闹,自己太认真反而影响两人感情了。

“不疼就算了。一个大男人,这点儿伤倒也犯不上小题大做的。”

虽然作为母亲难免心疼,可以他对自己儿子和苏理的了解,这里肯定是有缘由的。二人明显都不想说,自己也不需要刨根问底。

“母亲,您什么时候开始礼佛了?”

陆远道一是想转移话题,二也确实是好奇。

女人听了不由得想叹气,可只做了个口型,意识到俩孩子都在呢,又生生顿住了。

“能为什么啊,祈福呗!我啊就想你能好!”女人着看向苏理,说道:“孩子,你也是好孩子,阿姨啊会诚心替你俩祈福的,都要平平安安的才好啊。”

陆远道一下红了眼眶,苏理更甚,眼泪珠儿,就那么一颗,像是独自离了队的大雁,啪嗒就落在了膝盖上,没在脸上沾染一点儿,快的谁都没有看见。他第一次知道善意的温柔它的力强这样强劲,能在人心里掀起如此波澜。

苏理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略带着鼻音道:“阿姨,谢谢您!”

陆远道使劲儿用手背蹭了蹭早前被墙面磨花的左脸,那泛起的丝丝痛感难得地能令自己的心舒坦些。

“妈妈,都是远道不好。以前不务正业,胡混鬼混的,如今还要令您时时为我忧心,我真是……”

陆远道哽了哽,没有再说下去。

陆夫人抬起细白的指甲没有涂染任何春色的透着莹玉光泽的右手食指,不轻不重地点在陆远道的脑门上。

“你呀你呀,也是个大人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而且我一直知道我家宝宝不是个坏人。兴许你都不记得,你小的时候见天嚷嚷着要当诗人呢,就为这没少挨你爸的打。”

陆夫人说着微微叹气,还是忍不住,摸了摸陆远道脸上的伤,柔和的眼凝视着眼前自己的孩子。

“妈妈知道你回来是找你父亲的,凡是好好说,别同他犟。其实他也不是个坏人,你们都没见过十八岁之前的他,那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是个会见义勇为的善良人。只是日子像悬在浪尖儿上,总是往前跑,而你们都没见过那样的他。”

陆远道点点头,半晌却又开口道:“可是妈妈,人是会变的!”

陆夫人听了顿住手,轻叹道:“是啊,人是会变的!”

她也不知道曾经救过自己的那个少年人是不是窒息而死在了这四十年的蹉跎世事中了。

房间内一瞬间被夺走了所有的空气,因为每个人似乎都在张大嘴拼命呼吸着,因为压在心上的石头越来越沉了。幸好,幸好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当幺姨一手端着点心,另一手从门外打开房门的时候,屋内的一切似乎都变得轻盈了,无论是人还是人的心。幺姨将手上的东西一并放在桌上,将手掌心大小的三碗糖水分别放三人跟前,之后是三盘小点心。

“少爷都是刚做的,正是好吃的时候。”

“谢谢幺姨!”

陆远道道了些,之后就端起小碗先喝起了糖水。

苏理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头,他只扫了这么一眼,就觉的眼前的这些个东西甜的发腻。他突然佩服起陆远道来,这么甜腻的东西这人竟然如此喜欢。

陆夫人先是看着自己的儿子笑着,转而看见苏理半点儿也没动,便开口问道:“不合口味吗?”

还不待苏理回答,陆远道先开了口。

“那个清白色小碟里的是肉松酥饼,咸口的,就着那个吃糖水就不会那么甜腻了,而且这个糖水本身也没有很甜。”

一旁的幺姨偷偷都直抿嘴儿乐。而苏理听了陆远道的话,很“信任”地尝了一口眼前的糖水,只一口眉头不自觉地便皱了起来。

陆夫人看见也笑了,道:“远道这孩子也不是骗你,他是真觉得这糖水口味适中。”

陆远道把自己那碗糖水喝了个干净,这会儿看见苏理如同上刑一般地吃着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只觉得他这是糟蹋东西,便一把将对方那碗也端了过来。

“你吃不来那我就吃了,你吃那个肉松酥饼吧!”

陆夫人见到这一幕,不禁笑着数落陆远道:“你这孩子!”

但也看得出这二人感情很好。

苏理也跟着笑了,陆远道自是不理会二人,仍自顾自地吃着糖水,时不时还要吃上几口令苏理看了都觉得牙疼的蛋糕,而他自己则吃了两块肉松酥饼,味道不错,他却也没有吃第三块的冲动。

二人(或说是陆远道自己)吃光了幺姨拿来的所有甜点,最后桌上只剩下两块肉松酥饼,陆远道同苏理才离开。临走时陆夫人仍不住叮嘱陆远道,让他同那个男人说话时别脾气别那么冲,陆远道不住应着,然而自己心里很是没底。幺姨则怕二人冷着热着,嘱咐二人要吃好穿暖,要注意身体。最后还说二人用来洗衣服的东西味儿不错,清甜味儿,像是熟透的果子,弄得两个人不明所以,因为他俩已经有两三天没换衣裳了,不臭就算是香了。幺姨又补了一句,说上次见他俩时身上还带着点儿臭呢,只闻见隐隐的甜味儿,害她私下同陆夫人讲想去庙里给两个孩子洗洗涮涮。对方这么一说,大概明白了。苏理不无缺德地想,这位幺姨的鼻子比警犬都厉害,能闻出人灵魂的味儿。

二人从陆夫人处离开,便一刻不停地朝着陆县长平日里待的小院儿去了。那小院儿离陆夫人处不算远却也不算近,陆县长平常在小院儿办公,忙的晚了便也就在小院睡下了。陆县长同陆夫人少年夫妻,也曾真心喜欢过彼此,之后经年累月的消磨,像是把心也都磨钝了,更不说陆县长放在工作上的精力越来越多,多得已经很少见上陆夫人一面了,若是现在问对方陆夫人的模样,怕是还是对方二十岁那年刚刚嫁给他的时候呢。或许不只是陆县长,陆夫人自己也没有跨过那三十年的日子,二人不是没了感情,是都将感情留在了过去。如今看见对方心里虽然波澜不泛,可看见别人也不起涟漪就是了,大底这就是多数中年夫妻最后的归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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