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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五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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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第二日陆远道同苏理谁都没有醒来,他二人直睡了一天两夜。

第三日陆远道从梦中醒来,整个人有些恍惚,直到苏理哑着嗓子道:“醒了?”

陆远道转过头,看到苏理已经坐了起来,头发睡的翘翘着,边揉着后脑勺的头发边打着哈欠。

“我做了个梦!”

苏理手撑着膝盖,稍稍朝前探了探身子,好奇的地问道:“梦?什么梦?美梦吗?”

陆远道的眼神落在那片漏下来的蓝天上,皱了皱鼻子,像是在思索自己那个梦的内容。

“忘了?忘了也不怕!”

苏理说着便要起身,他想回趟家,看看他父亲那边的进展。虽然先前他曾说若是有事可以去找王老,而昨天他们也说服了王老加入自己的阵营,可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搞起研究来多半会把这事忘了。若是父亲那边有了进展——虽然按现在的时间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也好同王老互通有无。

陆远道抬手朝虚空处抓了一把,随即回道:“我梦见了流星。”

苏理刚抬起的半边屁股又落在了床垫子上。

“流星?”

“嗯,流星。它从南一直一直划过整片天空落在了北方。”

苏理听后笑着道:“或许它是在等你许愿呢!那你许了什么愿没有啊?”

陆远道轻轻合了合眼,半是叹息半是伤感地回道:“没,我什么愿望都没有许。”

苏理愣了楞,他倒不是因为对方没有许愿而怔愣,而是因为他溢于言表的忧伤。

“为什么啊?”

苏理听见自己这样问道,虽然他也并不很想知道为什么。

陆远道缓缓起身,在苏理眼中,这人像是全凭着腰上的力气,就那么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梦里我想就让它从来处来,去它要去的地方好了,为什么要用这些个与它无关的事牵累它呢,它也不过就这么走一遭,又为什么不让它轻松些呢,然后我就放它离开了。其实在梦里,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它握在手心里。”

苏理并不震惊对方有这样的想法,半晌,像是无意识般喃呢道:“那你又为什么在忧伤呢?”

陆远道突然擦了擦眼睛,回道:“我后悔了。因为等我醒来的时候再次感觉到了一种无能为力。虽然很多事早看清了,可刚刚醒来的时候我又动摇了,所以我后悔了。”

“这就是你伤心的原因?”

苏理已经准备好了话宽慰对方,却不想对方竟否认了。

“不是,我是后悔了,可不是因为这个在难过,也不是因为前路太难而难过。你不知道,就在我刚刚醒来的一瞬间,那种要将它紧紧攥在手里的欲望有多强,就是这份欲望,这份自私的欲望,让我忧伤。”

苏理不能明白,回道:“这不是很正常的欲望吗。”

陆远道不知道该如何说。想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知道吗,我父亲教给我的第一堂课就是欲望,他说人要有欲望,可他交给我的第二课确是人不能被自己的欲望所挟持,虽然在我看来他自己也并没有做到。”

苏理听的云里雾里的,却强行在自己的头脑里分析了片刻这段话的重点。

“所以你是想说你被自己的欲望所挟持了?也就是那个愿望所挟持了?”

“嗯,大概是这个意思。就是说我现在将这件事当做一种私欲,我被这样一种私欲裹挟着,就很容易被它牵着鼻子走,就会看不清方向,甚至做出与本意相悖的事。”

“比如?”

陆远道想也不想地道:“比如舍弃一些无辜的人。”

苏理有些犯愁,他从不想这些个东西。

苏理拍拍陆远道的肩膀,认真且坚定地道:“陆远道你信我吗?”

陆远道不明缘由,确认点点头。

“好,既然你信我,那就要无时无刻都信我。”

陆远道再次点点头。

“既然你无时无刻信我,那我下面的话你要听清楚更要牢牢记在心里。”

陆远道不明就里,只回道一个“好”字。

“陆远道,我会一直守在你边儿上,一旦你被欲望挟持了,看见了吗。”说着晃晃自己握着的拳头,磨着牙道:“到那时我就一拳打醒你。而且你要记住,你不是你父亲,你不是,你从来和他不一样。你的心敏感且柔软,你才是那个该成为诗人的人,你记得你猎杀的每一只动物,这些我都知道。所以要相信自己,即便有一天你做了错事,那也是因为你的心太柔软了。可我不一样,我就一直守着你,在你心软的时候用它给你提提神儿。”

陆远道看着最初咬牙切齿,到后来笑着晃动拳头的苏理,感觉心里踏实了。

“好,苏理这可是你说的,你就要说到做到。”

苏理笑得更开心了,应道:“当然。”

二人正开心,隐隐地从远处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哭叫声。二人同一时别开眼睛,同一时刻起身,又在同一时刻冲到街上,那令人无能为力的画面同时像暴风雨一样袭击了他们自以为被打磨得壁垒坚实的但其实仍柔软的内心。

苏理最先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上前,下意识地探了探倒在地上形容枯槁的女人的鼻息。虽然微弱,却仍有呼吸,苏理的心一下子便定了下来。他拍拍站在一旁怔愣着的陆远道的小腿,陆远道这才缓过神来。

陆远道蹲下身,抬手将小女孩脸上的眼泪擦干。软下声音,尽量带着笑意,对小姑娘道:“没事了,会没事的。不哭了哈,咱们不哭了。”

苏理将女人抱进破庙,陆远道则牵着小女孩的手,跟在后头回了破庙。

那女人躺在那儿,两大一小都能听见女人急促的喘息声,呼哧呼哧的,这同刚刚在街上时全然不同。

小女孩儿突然挣开陆远道的手,一下子扑到女人身上,哭的全身发抖,喊道:“妈妈,不要死,不要死。”

苏理抬眼看了一眼陆远道,陆远道看看女人和小女孩儿,又看看苏理,二人心里都在疑惑,为什么小女孩儿会认为她妈妈会死。

陆远道矮下身,对小女孩儿道:“没事的,会没事的。我让这个叔叔去找大夫来,等大夫来就会没事的。”

陆远道朝苏理递了个眼色,苏理转头便出去了。他想最好是王老,毕竟到如今王老应该还没有真正接触过到这阶段的病患,先前的还都只是前期而已。

陆远道不知道对方心里打的主意,他就那么陪着小女孩坐着。一直等到小女孩哭得有些累了,才问出心里的疑惑。虽然这对小女孩来说算是一种残忍。

“丫头,你和妈妈要去哪啊?”

虽然他很想直接问小女孩为什么觉得妈妈会死掉这样稍显冷血的问题。

小女孩儿抽抽搭搭断断续续地回道:“去、去抓药。”

说着,哭得又更大声了。陆远道全无应对小孩子的经验,此刻有些后悔让苏理去找大夫了,合该他去才对。

“丫头咱不哭了哈,没事儿,没事儿。”

陆远道一边感慨这两句话跟印在车轱辘上似的,一边继续干巴巴地说着。

小女孩儿想是先前攒的力气再次用尽了,过了一会儿哭声又低了下来。

“我知道你在骗人。爸爸死前就是这样的,妈妈说是爸爸贪图热闹,非要去看杀坏人,结果沾上脏血了。”

陆远道心想这女人还挺迷信,虽然对方这么说在某种程度上并没有错。

“妈妈说得不对。”

小女孩儿第一次抬起头,好好地看向身旁的叔叔。

“不对?那什么是对的?”

“这世道得讲究公平,你杀了人就要被杀。”

小女孩儿懵懂地反问道:“可妈妈没杀过人,妈妈只杀鸡。”

陆远道抹了把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他知道他得说些什么。

“所以是妈妈杀的那些小鸡回来报仇了。”

小女孩儿满脸惊恐,反问道:“那是不是我也要死掉了?先前我摔跤的时候将我养的小鸡仔儿给压死了。我哭了好久,最后把它埋在了树下头。”

小女孩儿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但是却没有哭出声音。

陆远道似是感觉到自己有些过了,同这么小个孩子说这些个还是太早了些。

他摸摸小女孩儿的那两根小辫子,笑着回道:“不会的,你不是有意的,你也不想它死对不对?你把它当成最好的朋友,这些它都知道,所以它不会怪你的。”

“那我以后是不是也不能再吃鸡肉了?”

“这……”

这个问题陆远道还未想过。

“如果它只是鸡肉,那应该可以吃吧!”

小女孩再接再厉,反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鸡肉可以吃?”

陆远道挠挠头,想了想,很慎重地回道:“因为杀生是一个生命个体对另一个生命个体的残忍行为,但是死掉的动物的肉和吃青菜一样,是自然界的自我循环。”

“那是说要等到小鸡老死才可以吃吗?”

“这……”

陆远道一时语塞,他也不清楚了。或许鸡鸭鹅这些是个例外?因为它们本身的出生就是为人服务的?可这念头一闪,陆远道就觉得自己脊背上的汗顺着中间那条凹陷的沟一路落下来,他猜这会儿如果他摸一把裤腰的位置,那儿多半能拧出一汪水。

“叔叔你也不知道吗?”

陆远道苦笑着点点头,回道:“叔叔也不知道。”

小女孩儿瞬间陷入了另一重疑惑,接着问道:“那我以后还要不要吃鸡肉呢?”

显然她暂时将母亲的病情放在了稍后的位置上。就在陆远道实在招架不住的时候,苏理终于带着王老赶了过来。

王老一进来,陆远道便起身离开了病患身旁,将位置让了出来。王老穿戴着防护的用具,对三人摆摆手,示意三人还是离得再远些为好。然而苏理和陆远道仗着自己不是个“好人”,全然不怕。至于小女孩儿,眼前的女人是她唯一的亲人,这会儿谁的话也不会听了。而陆远道同苏理也没有阻拦,他们相信此刻懵懂的孩子是无辜的,他们祈盼着并相信着它的仁慈。王老看了看三人,三人也看了看他,老爷子也就不再执着了。

老爷子指了指苏理身上背着的药箱,道:“放下吧!”

苏理“哦”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还背着药箱呢。放下的时候即轻且缓,带着对某种神圣之物的敬畏。

老人按流程给女人检查了一遍。这确实如苏理同他说的一样,是一个病入膏肓的案例。这样说或许无情了些,可这里有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就是这个女人病了,快病死了。

“爷爷,我妈妈是不是没事了?”

老爷子这一生就不知道怎么同小孩子交流,他同病毒待在一起的时间都要比小孩子多得多。这会儿面临着这样的情况,老爷子直言道:“病情很重,我开些药,之后要继续观察。”

小女孩儿一听就哭了。

陆远道瞬间皱眉,对苏理指了指,无声说道:怎么办,又哭了,哄哄她,你哄哄她啊。

苏理一直看着陆远道,却没有任何行动。

陆远道双手合十,无声地祈求。

其实倒也不是苏理不想有行动,他从小有些孤僻,也不大能同小孩子玩得来。可看在陆远道求他的份上,也只好试一试了。

苏理朝陆远道点点头,然后将小女孩儿一把抱过来,先是给她擦擦满脸的眼泪,对她说道:“妈妈病了,我们让爷爷给她开些药,吃了药病才会好。”

小女孩儿哽咽着问道:“吃了药妈妈是不是就会好了?”

苏理刚要开口,王老扭过脖子看他,他一下子就把要撒的谎咽下了肚。

小女孩儿见他半天也没说话,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三个男人在白玉观音菩萨像下看着一个小女孩儿守着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在嚎啕大哭。陆远道被这哭声闹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他不自觉的看向那尊白玉观音菩萨像,它正朝着远方和蔼地笑。那笑意朝着远处的蓝天,陆远道狭隘地觉得这不过是对他们这些人类的一种嘲弄。

陆远道被那孩子哭的受不了,抬眼看看苏理和王老,最后还是转过头对苏理说道:“想想办法吧,也不能这么一直哭下去啊。你想想办法。”

陆远道说道最后,语气近乎央求。可苏理的手指头都要在裤子上抠出个窟窿来了,也没想到啥好办法。

“想啥办法啊!”

苏理愁眉不站,看向陆远道时颇多无奈。

“你想想,你再想想。”

这会儿陆远道若是个小孩儿,怕是都要拽着苏理的胳膊开始摇晃了。苏理大概脑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让他想出来个馊主意。

“宝宝啊,这人病了就要多休息,你这么哭,妈妈可就休息不好了,这休息不好啊这病也就会好得慢。”

小女孩儿看向王老,抽抽搭搭地问道:“爷爷,真的吗?”

王老肯定的回道:“要好好休息才行,所以尽量不要吵到妈妈知道吗?”

小女孩儿瘪着嘴,让眼泪不掉下来。可一点头,眼泪疙瘩还是骨碌碌地翻着跟头下来了。陆远道抱起小女孩儿放在自己膝盖上,用衬衫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他那衬衫可是高级货,可比他那双手软和多了。

“你放心,叔叔们会陪着你的,你不是一个人,别怕哈!”

陆远道突然觉得窝在他怀里的小女孩儿就像是他小时候养的那只小狗一样乖。那只小狗全身都是白色的,没有一根杂毛,可他偏偏给它取名字叫小黑。那会儿小黑因为贪玩,咬坏了他父亲的西装,被他父亲一脚踢出去老远,疼得一个劲儿唉唉的叫唤,那会儿他也是这么抱着它哄着它的。

小女孩儿像是感受到了身旁这个叔叔传递出的温柔,像极了去年夏日爸爸带着她到林中的溪流游玩时她整个浮在水上一样的感觉。她太累了,好些事儿压在她稚嫩的心里沉甸甸的,一直想把她拽到更深的水底,她扑腾了两下,却沉得更快了,她慌了,赶紧将这些事都一件件摆在水面上,慢慢的,她又浮在了水面上。水真的又柔和又温暖,像极了妈妈的怀抱。对了,她刚刚把爸爸妈妈也摆在了一旁,她圈起胳膊,将爸爸妈妈拦在怀里。

“爸爸妈妈!”

陆远道听见了小女孩儿的喃呢,也感受到那小小瘦瘦的胳膊圈着他时的有力。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所犯下的罪恶是有多重。是他、是许许多多的大人们,他们犯下了罪,并不仅仅是付出生命的代价,还有原本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们本不该经历的离别之苦。

“对不起,对不起!”

陆远道轻轻抚摸着小女孩儿因为大哭而汗湿的脑门儿,一面不停地道歉。

“真的对不起!”

说着,低头轻轻亲吻着小女孩儿放在胸前松了些力道的小手儿。那小手儿指甲上还带着黑泥,手背上抹着两道鼻涕,可陆远道仍像是对待一件珍宝一样,轻柔地吻了下去。

苏理在一旁看着,知道这人又犯了“疯病”。可有这个小姑娘在怀里,一时半刻倒也不会发作得太严重,也算暂时安心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越发地觉得陆远道这个人是一个无比脆弱的人,脆弱到他惊奇对方曾经竟然能心狠手辣地对那些生灵痛下杀手。也或许就因为他太脆弱,所以以往才能将欺骗自己做得如此决绝,一点儿自己的真心也不敢见。

苏理将陆远道的事先放在一旁,对上眉头拧成个药丸儿般的王老,忧心地问道:“您有几成把握?”

王老摇摇头,脸上神色肃穆。

“不瞒你说,我是半点把握也没有啊。唉!”

听了这话,连一旁的陆远道都看了过来。

“王老,您这话的意思不会是我想得那样吧?”

陆远道忧心忡忡地说道。手上不自觉的将怀中的小女孩儿抱的更紧了些。

“没办法?”

王老收拾好药箱,站起身,把药箱往肩上一挎,眼看着是要走人的节奏。

“不是王老,您、您这是撂挑子了?”

陆远道这话也没过脑子,直接脱口而出。此刻苏理更肯定,陆远道又犯了“疯病”了,只有这会儿他才会不管不顾的,脑子长着跟没长没多大影响,只图囫囵个儿好看呢。

王老一扭头,看向陆远道。苏理看见老爷子的胡子颤了颤。

“我回去拿点儿药。你小子……”

老爷子说着弯下腰,一巴掌打在陆远道脑门上,啪地一声,怪响的。

苏理在一旁帮腔儿,连声道:“该,真是该!”

陆远道挨了这一巴掌,脑子瞬间归位,也知道自己冒失唐突了。

“王老,真是抱歉,我、我只是有些急了。”

王老直着腰板回道:“我还能跟你小子一般见识吗。我知道你急,这我懂,毕竟我也急得慌。现在我是没有办法,只能按照症状一点点试了。这或许对她不公平,可什么都不做她也没活路是吧!唉!”

老爷子刚要走,苏理突然想起来什么,追问道:“王老,您也看见了,日后只‘仁心草堂’怕有些人单势孤,所以您的那些个好友和学生……”

苏理将后面的话隐了去,毕竟在场尚且清醒的三人没谁听不懂的。

老爷子抬手推了推眼镜,沉声道:“说实话,这事儿有点困难。”

不用说陆远道,连苏理都明白这个有点困难究竟是有多困难。

“也就是说县长大人现在还没有明确的动作。”陆远道说着手不禁攥紧,咬牙切齿地道:“这他妈的都两天了,他要干嘛,他宁肯给一座城陪葬吗?他想这一城的人还不想呢,他妈的他到底他妈的想他妈的什么呢?”

此刻的陆远道不仅手在使劲儿,他全身每一处都紧绷着,尤其那两条胳膊,绷得僵硬僵硬的。

“你这样该弄疼她了。”

苏理拍拍对方的肩膀,轻声劝说道。陆远道突然意识到他怀中还安睡着一个小女孩儿,整个身体不自觉地便松了下来。可也只是身体。此刻他是即自责又愧疚,而且不是因为他自己,是因为县长大人,他的那位父亲大人。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他妈的……”

苏理听见了最后的哽咽声,他觉得陆远道离崩溃似乎又近了。

“王老,不管如何我想咱们还是不能放弃。明天我们也会找些门路,虽然……”

虽然未必有用,苏理生生地将这话吞了回去。

王老拍拍苏理的小臂,宽慰道:“本来也没想着会一帆风顺。你们俩也别太急,这人一急反而容易糊涂做错事。我啊先回去配些药,如果我不过来,我就让老张过来,他和我是一样的。”

“您放心,您推荐的人我们自然是信任的!”

王老一面说一面朝外走,苏理跟在后头一路送到了门口。

王老朝庙内看了看,轻声叮嘱道:“你盯着那孩子点儿,他呀心病太重,我怕他把自己逼入绝境啊!唉,怪可怜的!”

苏理有些担忧地看着白玉观音菩萨像下坐着的陆远道,深深地点点头,回道:“您放心,我们是朋友是兄弟,我不会放手不管的。”

王老又叹了口气,感叹地道:“年轻人啊,心软是好事儿,可有时候心也得硬点儿啊!我走了,配好药我就叫人先送过来。”

苏理应了声“好”,接着道:“王老您也注意些身体,如今这会儿……唉!”

王老连声道:“我懂我懂!快回去吧!”

苏理一直注视着王老走远,见那脊背直挺挺的,每一步踏下去都稳健的很,心里顿时放宽了些。这才晃悠着回到了庙内。

他看着陆远道仍抱着小女孩儿,不禁道:“你也不能老这么抱着,把她放下吧!”

“什么?”

显然,陆远道并没有听清他的话。

苏理重复道:“我是说让你把孩子放下吧,她这会儿睡熟了,不会醒的。”

陆远道有些犹豫,毕竟这孩子的小手仍抓着他的衬衫袖子呢。

“我有事要同你谈谈。”

陆远道听了这话,应了声“好”,这才乖乖把小女孩儿放在了破床垫子上。他大概猜到对方想谈什么。

“再谈你说的问题前,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远道放下小女孩儿,转身对着苏理问道。

苏理盘腿坐着,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到了句“好”。

“你说我们还能吃鸡肉吗?”

“啊?”

苏理挠挠头,想不明白这是哪门子的问题。

“你没听错,我就是再问你我们还能吃鸡肉吗。”

苏理见对方再次强调了一遍,他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为什么这么问?”

陆远道将自己和小女孩儿所说的内容重头复述了一遍,之后便歪着头等着苏理的回答。

“所以你觉得是否吃鸡肉取决在是否杀生这件事?”

陆远道寻思了片刻,觉得这样说是对的,于是点点头。

“没错!”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吃,只是如果就这件事而言,想来不单纯是是否杀生的问题。”

陆远道有些困惑,老老实实地回道:“我不懂!”

苏理沉吟片刻,像是在想怎么说才能更明白些。

“这么说吧,你觉得生灵是值得敬畏的对吗?”

“嗯!”

陆远道如实回答道,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你觉得杀害生灵是一种罪过对吗?”

“对!”

陆远道说着,像个顽童一样点了点头,在苏理的视角看来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憨傻之气。

“其他生灵不说,只说鸡鸭或者牛羊等这些,在时间的长河里,它们逐渐被驯化被驯养,现在市面上的一些肉类都是有专门的厂子在供应的。也就是说……”

苏理说到这顿了顿,定定地看向陆远道。

“也就是说?”

陆远道像是无意识般重复着。

“也就是说它们就是为了被吃才被创造出来的。”

“啊?被吃?”

陆远道突然坐直,整个人是呆愣的。很奇怪,他这个少爷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苏理突然抬手狠狠蹭了蹭自己的额头,然后说道:“抱歉,我这么说可能不是很贴切。应该说是人类为了吃肉才将它们创造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它们很多都是不会出现在这世上的。”

“所以它们就该被吃掉吗?可是、可是它们已经是生命了啊。”

陆远道的语气有些发急,身子也不住朝前探去。

“所以你看,不只有屠杀生灵是残忍的,创造生灵也是需要带着敬畏之心的。”

陆远道的喉咙滚动了不知多少下,半晌缓缓说道:“我有些恶心,我想我以后会吃全素。”

苏理笑着说道:“你吃韭菜吗?你说你割下去的每一刀它疼吗?”

陆远道摸摸自己的头发,缓缓回道:“疼!”

苏理一巴掌拍在陆远道的脑门上,回道:“所以你可以饿死啦!”

很奇怪,这会儿苏理只觉得眼前的陆远道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陆远道揉揉脑门,倒是没有还手。

“那怎么办啊?”

陆远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想果子熟了就是为了让你吃的。毕竟你浇灌它以琼浆,它回馈以甜果子,这也是它的善意。”

陆远道一仰头倒在地上,破罐子破摔地道:“苏理,我不知道,我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理朝前蹭了蹭,对他道:“既然你一时想不到答案,那咱们就放一放,谈一谈我要说的事。”

陆远道猛地起身,险些撞到苏理。该来的还是来了。

“谈什么?”

苏理正色道:“陆远道,你不能再被你的愧疚拖着走了,这样很危险。包括你父亲,你也不能每次提到你父亲就像猫折了尾巴似的,你的父亲他简直成了你的弱点。”

陆远道听他还是把话说了,像是小孩子耍赖似的,两腿一蹬,又枕着胳膊躺了回去。

“哎呀,烦,烦死了!”

苏理这会儿可不惯着他,一巴掌拍在对方大腿上,稍稍提高了声音道:“你给我起来!”

陆远道翻了个身,拿背对着苏理。

苏理无可奈何地道:“你还给我装死?”

这人怎么真跟个孩子似的。

“滚蛋!”

苏理没辙,只好起身,拽着这人胳膊,生生将人拉着坐了起来。

“陆远道,这不是儿戏,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陆远道垂着头,半眯着眼,看着是要逃避到底了。

“你他妈的还想不想救这些人了?”

苏理真的有些生气了,声音难免大了些。小女孩儿哼唧了两声又睡了过去,连躺在那儿的女人有两秒钟呼吸都更重了些。

陆远道也急了,低吼道:“你他妈的轻点声。”

苏理摆摆手,表示歉意。到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或许他自己其实没办法在这条路上走的很坚定,他也怕陆远道在某个岔路口就同他走散了。

“抱歉,抱歉!”

苏理搓了搓额头,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里面像是藏着什么魔鬼似的就要突破他的血肉,最后以他的身体为食,生长,生长,生长!

陆远道看见对方这副样子,自己也有些心虚。

“我觉得你说的这两者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啊,这又不影响我现在做的事。”

苏理深吸了口气,缓和了心下的冲动,才幽幽地道:“你真这么觉得吗?你和我,现在又带上了王老,甚至包括他背后的‘仁心草堂’,如今咱们都是一个船上的人,选了这条路,那就是孤注一掷了,没别的可能了,你甚至不能有自己。你这样总是被自己的情绪牵引,那些个孤魂不断地将你拉回过去,你还怎么往前走?陆远道我告诉你,现在已经不是你和我的事了,你可以因为你那些私心里的东西而愁苦,可那不能是现在,你懂不懂,不能是现在。等将来一切都回归平静了,你要死我都陪着你。啊?行不行?行不行?”

苏理说道最后,双手扶着陆远道的肩膀不停的晃动,像是想将这人晃醒。可其实人只会越晃越迷糊。陆远道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茫然。

苏理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带着些微的怒意道:“陆远道,你可以哭,这是你最后一次为过去的事哭了,我允许你哭。”

说着,将陆远道的头按到自己的肩上,力道不轻地拍着陆远道的后背。而陆远道先是无意识地流泪,之后便嚎啕大哭起来。他不想的,他真的想回到过去将过去的自己亲手杀死,他知道他的罪孽不会因他做了任何好事而消弭。或许在别人那尚且可能,可是他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所以曾经他想一条路走到黑。人吗,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他只是死的早了些而已。可直到他遇见了苏理,他看见他追悔莫及的模样,他像是看见了自己。他更看见了这人在知道自己做错后的样子,他就断定这人是个坚韧又狠心的人,他对自己是如此决绝,可以面对自己的过错。他不是他,他陆远道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他连小时候当诗人的理想都给了对方,就因为他懦弱!他太懦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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