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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八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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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二人似乎都忘记了那间实验室正在进行的关乎人命的实验,苏理起床做了早饭,简单的清粥咸菜。等粥已经盛好才叫醒陆远道。陆远道虽然眼睛肿得像是单独注了水,连眼皮上的皮肤都变得像张筋饼皮儿一样薄了,可他的精神很好。他暗暗想,哭虽然丢人,但却有其难以言喻的作用。等陆远道洗漱好,那碗滚烫的粥如今刚适宜入口。

二人吃过早饭,同时站在实验室门口,苏理看向陆远道,那眼神里有着自己也没觉察的火焰,仿佛此刻陆远道再次提出什么“荒唐”的做法,那火焰便会烧毁苏理所有的理智,同对方一起万劫不复。

陆远道率先将手放在门把上,只是没有立即扭开门。他沉着像是被米粥糊住的嗓子说道:“苏理,我想好了。死不是结束而是循环,如果我选择了死亡,那故事一如当年,结局将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我决定了……”

咔哒一声,这声音落进实验室门外的二人心里,毋宁说像一道炸雷一般迅疾又猛烈,那座小小的实验室化成了闪电的白光,令人眼睛生疼。等一切浮梦般的虚像隐去后,实验室终于显出它本身的朴素之恣。试验成功了!

“妈的,实验他妈的成功了!“

这是苏理听见的陆远道的心里话,也或许是他自己的心里话。二人静静地在实验室坐了半个上午,最后苏老爷子的到来才惊破这一潭深水。

老爷子是翻墙进来的,估计是没了电,门外的按铃失去了作用。老爷子身手倒也算矫健,只是跳下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脑子震了两震,像是个泄了黄儿的臭鸡蛋。等老爷子脑子清明了些,第一眼便看见了开着的实验室。

苏老爷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开口便怒气冲冲地喊道:“怎么不关门?”

苏理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面色平静地道:“爸,试验成功了。”

老爷子似乎有些不敢信,疑惑道:“什么?”

苏理面上柔和了些,再次说道:“爸,试验成功了。”

老爷子这次听得很清楚,他忙洗净了手,来到试验台,显微镜下的一切都在昭显着苏理的话是真的。

“真的成功了,有救了有救了。”

老爷子说着就往外跑,苏理本想拉住父亲,却一把拉了个空。陆远道看着苏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屈着手指,站起身抬手将对方的手打掉了。他感到一丝危险,原本只有他自己处在这份危险的中心,如今这危险像是一处旋涡,将想拉拔他的人也一并卷了进来。

“老爷子有分寸的,你不用担心。而且昨天不是已经把方程式告诉老爷子了吗,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苏理有些茫然,回问道:“那咱们之后怎么办?”

陆远道也有些迷茫。二人都想过事情会结束,可似乎都没想过会如同此刻这般戛然而止。

“我也不知道。”

苏理冥思苦想许久,最后慢腾腾地说道:“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陆远道想也不想地点点头。

“走走是好,可去哪呢?”

“去哪?”

苏理也不知道去哪。

“咱们是不是被丢弃了啊?”

苏理心里一颤,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有种被遗弃的错觉。

“可我们究竟被谁遗弃了呢?”

苏理抬手搓了把脸,可脑子仍旧是乱了。

“被他遗弃了,又被人类丢弃了,最后被自己舍弃了。因为这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你我盼望的,开头不是,结局也不是。我累了,我他妈的累了。”

陆远道话落,人便猛地站起身,将身下的凳子撞得弹出去老远。

苏理忙追上去,问道:“你要去哪?”

陆远道耙了耙自己那满头乱发,有些烦乱地回道:“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不能这么坐着了,我受不住了,快要疯了,真的,憋得快要疯了。”

苏理看着对方的背影,那皱褶的外衣似乎是在说起风了。他也不说话,坠在陆远道身后不出半米的位置一路跟着。苏宅的门敞开着,里面没有人也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了,什么都没有了。

陆、苏二人走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夜幕围城,也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二人就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走,像是地图的测绘人员一样,用脚一步步丈量出这座城池的每一条街道。苏理觉得陆远道是在寻什么,至于他自己,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丢掉了什么。可确实如陆远道所说,胸中憋闷非常。苏理想如果这份憋闷是相通的,或许丢掉的东西也是相通的。如今想来,除了对母亲的思念,对父亲的怨怼,他其实是个对任何感情都很内敛的人,所以对于自己突然升腾的情绪他并不能很好掌握,而这时陆远道就成了那个言传身教的好老师,于是他相信二人是被遗弃了。

那天的最后,苏理跟着陆远道回到了破庙,将那株已然衰败的莲花带回了苏宅。二人似乎是习惯了,苏宅的门之后便像那破庙的门一样敞开着,任风雨毫无阻拦地溜进来。

接下来的两天,二人什么都不再理会,陆远道更精心地养护那朵莲花,晴时晒晒太阳,一日换三遍水,最后那莲花虽然开了些,却不像以往那么娇艳。苏理什么也不说,就由着这人的性子闹。当然,苏理也什么都不做,二人好像成了世上一等一的闲人,连饭也吃得少了。直到第三日,王老挟着一阵暴风雨般堂皇又突然地走进苏宅,才结束了那段好似古井无波似的生活。

三人坐在院内的矮凳上,没有任何寒暄,王老直奔主题。

“出事了。”

陆、苏二人很平静,在这三个字落下的一瞬间,二人就猜到了结果。

“最后的东西用在人身上有问题?”

苏理语气平平,这令王老有些吃惊。

“最后的东西虽然对疫病有效,但是同样会在不同程度上破坏人体机能。”

“就是说死不了,但是往后余生也活不好了?”

老爷子点点头,回道:“心肺脑三者的影响很大。”

陆远道在一旁突然开口道:“王老,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呢。”

王老扭过头,微微叹息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一张即便是使虚拢着也怀疑会不会散掉的老旧纸张。

“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遗书,就塞在他给我的第一本儿医书里,只可惜后来我再没翻看过,所以错过了很多年。”

苏理小心地接过那张纸,不用说,这里藏着的秘密同当年的疫病有关系。陆远道这会儿心绪有了轻柔的波动,也探过头,二人挤在一处,将上面暗红色的字体从头至尾详细地看了两遍。

“所以……”

陆远道有些吃惊这信上的内容,定定地看着王老那张衰老的脸。

“前日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我父母在吵架,等醒来时我才想起来,那不是梦。当年我还太小了,记得不够牢靠。我爷爷的死其实是自杀,他作为一个医者,受不住自己的手上竟然沾染了无辜生命的鲜血,于是在那场疫病结束后自杀了。他其实没有留下任何关于那株草药的位置,但是又留下了一个关于当年的真相。我猜想他老人家也很矛盾,或许也是为了警醒我。”

陆远道面色凝重,同苏理对视一眼。

“看来咱们得出趟城了。”

苏理也清楚,如今只要找到它便能找到那株草药的位置。二人没有详细说之后的事,王老也不过问,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便离开了。

当晚,陆、苏二人决定第二日一早便试着出城,看看他们能否走过那片迷雾,找到他。没错,陆远道同苏理想找到他。

那天夜里,陆远道做了一个梦,而苏理则梦见陆远道做了一个梦。就好像将陆远道的梦关进了幕布里,而苏理则在台下看着。或许该说是二人做了同一个梦。那个梦的开端二人谁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陆远道有了个孩子,可他只会抱着这个孩子哭,他哭孩子也在哭,梦的最后,陆远道将孩子扔进了山林里,而他和孩子都笑了。

第二日一大早,二人说了自己的梦,陆远道自我戏谑地说道:“苏理,我应该不会有孩子了。”

而苏理残忍地戳穿了对方得心思。他不含感情地回道:“或许你只是舍弃了自己生而为人这件事实。”

“或许吧。”

听到对方的回应,苏理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说白了,他无非是在期许着对方的辩驳,然而对方却承认了,甚至可以说是很坦然地承认了。这令苏理对于之后出城的事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天,苏理准备了水,没有准备任何吃食。准备这点儿东西前后花费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然而时已过午,二人却仍没有行动。苏理不得已问道:“远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陆远道眯着眼睛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回道:“再等等。”

苏理不明所以,追问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昨儿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今儿白日里就行动吗?”

陆远道打了个哈欠,擦了擦右眼流出的一滴眼泪。

“刚刚太阳太烈了,对咱们不利。越是明亮的地方看得越清楚,越清楚也就越相信眼睛所看到的。相反,夜里眼睛的作用有限,凭感觉会更容易行事。”

苏理想想这话倒也对。先前出外送信的人说自己像是困在迷宫里一样,那或许凭借感觉行事会更有利些也说不定。苏理想通了这些也就不再焦急,而是躺回床上补觉。在睡着前他想自己还会不会看见对方的梦,他心里隐隐期待着。然而随着这份期待,他堕入了一片巨大的空白之中,他知道那是对方的无梦之乡,于是苏理将自己的灵魂安置在这片洁白的无梦之乡,连灵魂也沉沉睡去了。

傍晚时分,陆远道先醒了过来,惊扰了那片无梦之乡,于是苏理在陆远道醒来时他的灵魂从无梦之乡苏醒,而后他的身体才缓缓苏醒,算是陆远道叫醒了苏理。

“走吗?”

“走。”

或许因为是为陆远道唤醒的,所以苏理显出更严重的苏醒后的一种混沌感,他不停地揉着眼睛,嘴里时不时打着哈欠。相反,陆远道精神抖擞,像是颠倒了阴阳。

出了苏宅,苏理先是跟着陆远道走在落后一步的位置,后来人清醒了,打了个能吞天噬地的哈欠,便快走了两步,追上了陆远道。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其实陆远道走的并不快。

“你……你饿不饿?”

“我不饿。还有我走这么慢是因为我一时想见他,可一时又不想见他,所以在闲晃悠。”

虽然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看透了,可苏理并不觉得羞赧。而是接着话头儿道:“我倒是觉得不必想这么多,能不能出得去还两说呢。”

陆远道看向苏理,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

苏理微微偏过头,回道:“我就是感觉咱们出不去。”

陆远道听了这话心下竟放松了几分。二人就站在路中央,路上的灯好像比往日都要暗,他们就站在昏黄夜色里。

良久,陆远道突然说道:“苏理,我也有不好的预感。你说为什么他会说他就要死了?如果像他所说的那样,那并不是死亡啊。可我能感觉到,他说的死亡不是什么意志这种抽象的死亡,他说的就是你我最熟识的那个死亡。你说他为什么这么说呢?而且在他濒死的时刻你我却要去见他,那你和我又会在他死亡的这个既定事实中扮演个什么角色呢?”

苏理听完他这一段稍显冗长的话后便明白了。

“是凶手吗?所以最后你我会变成凶手吗?”

陆远道摇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敢想。什么白日的太阳太过热烈,这他妈的都是屁话,我就是害怕了。”陆远道抬起头,眼里带着卑微的祈求之恣,他凄楚地看着月亮,说道:“苏理,我不想手上再沾血了。”苏理刚要说他来,可陆远道早已看透了他,还不等苏理的话出口,陆远道忙道:“苏理你也是,我知道你也不想。而且我也不想你手上再沾血了。”

苏理也有些伤感,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那怎么办呢?难道要带一个‘杀手’去吗?可是这样又有什么差别呢,还不是一样,他妈的还不是一样吗。”

陆远道没再说话,夜晚的风在“无人”的街道上自由地穿行,如泣如诉,像是这座城中死去的人化成的鬼魅,借着风的灵巧,再将自己曾居住的街道看上一遍,之后这些鬼魅就要离开了,飞走了,散去了。远处传来老者的吟诵之声,暮鼓晨钟般令陆、苏二人的思绪获得了暂时的清明,二人同时抬起脚,朝着城门走去,之后一路无话。

二人来到城门口,同守城兵说明了缘由,对方却有些犹豫。那两个守城兵年纪不大,黑红的脸上还能看出一脸稚气,两个小孩儿怕陆、苏会有危险,执意想要跟去。最后还是苏理说服了二人,毕竟先前那个送信的小兵最后虽然任务失败了,但是平安回了城。两个小孩儿被说动了,嘱咐陆、苏二人要注意安全,如果明儿一早还不见人,便会同陆县长报告。陆、苏二人点头应了,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城。

说也奇怪,陆远道出去时看到的是空旷无人的地界,而苏理则说自己身处密林之中。旷远的荒芜中没有方向,而密林之中则难辨东西。苏理怕二人走散,忙抽出腰带一头系在陆远道手腕子上,一头紧扣在自己手里。二人没走出几步,苏理就看见陆远道从他眼前的大树穿了过去。而他也试着穿过去,却撞了一头包。最后虽然是他扣着皮带的一头,确是陆远道在带着闭着双眼的他走。

二人不知走了多久,在这个恍惚无序的空间里,既没有尽头也没有时间,上不见日月下不见黄泉,陆远道甚至在某一刻觉得他们二人会被困死在这里,幸好苏理及时拽紧了手中的腰带。可无论如何,二人都没有走出去,甚至已经辨不出城门的方向了。直到二人筋疲力尽之前,他们听见远处有隐约的吟唱之声传来。那是古老的中原话,如今听来却似咒语。二人循着那带着古庙房梁的古松味儿的声音一直走,一直走,最后再次回到了城门口。门口的两个年轻守城兵脸上显出喜色,因为离黎明也没剩多少时间了,若是这二人再不回来,他们只好去报告陆县长了。

陆远道同苏理虽然铩羽而归,可很奇怪,二人面儿上无喜无悲,一路不言不语,就那么由着一根腰带束缚着,二人一道回了苏宅。陆远道一回去就躺在床上,苏理背着陆远道坐着,相对儿无言以对的老夫妻。

好半晌儿,在苏理一抬眼看见自己母亲那张照片时,他似乎找回了些作为人的根由的知觉,沉声对躺在床上的陆远道说道:“我知道咱俩出不去。”

“为什么?”

陆远道问的很平静。

“其实你比我更清楚,咱俩出不去。你我心太大了,又游移不定,即想救这个又想救那个,最后谁也救不了。你我救人或是救它都没有那日佛像前杀人者的决绝之意,所以你和我只能在那儿转圈儿。说白了你我就是转不出自己心的那一亩三分地儿。”

陆远道突然坐起身,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苏理不明所以。

“什么什么话?”

“你刚刚说什么杀人?”

陆远道问的又急又凶,苏理一瞬灵光闪现,终于明白了对方抱着怎样的念头。

“你……”苏理定定地看着陆远道,可最后还是自己败下阵来。

他怅然道:“你是疯了吗!”

陆远道想笑,那是一种自我嘲弄。他是疯了,而且疯得不轻。

“苏理,或许你是对的,我真的疯了。我现在的心里刮着两道风,一道向南一道向北。我甚至想既然你那个方程式有效,那不然就这样吧。你想啊,拖着那样一副甚至可以说是残缺的身躯,他们还能干什么呢,什么也干不了,这不是也挺好吗。我……”

苏理突然打断陆远道,有些冷酷地说道:“他们自己是干不了什么,可他们能把自己的想法教给下一代,这甚至是这样堪称残缺的他们唯一能做的事了。越是无所事事,越是无能为力,越是会将一切希望寄于下一代。”

苏理的话令陆远道有些绝望。

“所以不是我疯了,对吗?”

苏理此时也承认,不是陆远道疯了,是他们无路可走了。

“你不是想像惊蛰的惊雷一样打断这种死循环吗?”

陆远道看向苏理,沮丧地回道:“可那是大话啊,那是我说的大话。你也说你我的心太大了不是吗?”

苏理拧着身子抓着陆远道的肩膀,面向他以无比认真的姿态说道:“那是不是大话我不知道,可我知道那是真心话。你比我更明白这有多难,可我比你自己还明白你说这话时有多真心。你想救这城里的人是真心的,你想救它是真心的,你想它能同人类和平相处也是是真心的,你说仁心就藏在人的心里更是真心的。既然是真心的,那不妨做做看。好,现在你想救人,那咱们就去找办法,你想救它那咱们就先去见它,先不论结果,你想的事咱们要先着手去做对不对?”

陆远道手指抠着自己的膝盖,力道大的指甲都泛了青。最终他低着头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要在二者之中选择呢?”

苏理郑重其事地回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刻我来做决定。如果真的不得不二选一,那我来选。输的是我,妥协的是我,你还能继续你所想做的一切。我输了可你还没输,可如果你赢了那就是我赢了,你懂吗?”

陆远道的头仍低垂着,像是断掉了一样,额头抵在刚刚曲起的膝盖上。眼泪不值钱,他也不是情绪的穷鬼,泪水混着一夜奔波的灰尘滴落在苏理昨日刚换过的白色床单上。

过了良久,苏理听见陆远道带着哭腔说道:“苏理,你这是骗人,可我信了!”

苏理听了这话心突然放松下来。

“远道,可我不骗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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