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玉琅篁晓得那是在下小雨，苍海阁里头多的是竹子，因此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竹叶上，会叫竹叶之间有摩擦因此产生声响来。天还未亮，却已经醒了，他又梦见以前的事情。

在玉琅篁阖眼时候，仿佛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只是那啼哭只有那么一声，下一瞬天际泛白，下起了瓢泼大雨。玉琅篁复又睁开眼来，按理而言现在不过清明，就算是雨纷纷的时节，也不应当是这样大的雨才是。不过与他而言，这雨也没什么坏处。

早上九时多，苍海阁里头的人，上学的上学、上课的上课、工作的工作，只余玉琅篁一人。他搬了把躺椅到回廊上头，躺在回廊里，看外头花园里的雨水。

“竹君？”跟着三岁孩童到处跑的周望舒来到回廊里，看到这样一副情形，不禁有些惊讶。“怎么啦？”玉琅篁同他们打声招呼。“你这样睡在这里……”她话还未完，只见玉琅篁是突然站起身来道：“小望舒你可会烹茶？”周望舒是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回答：“思思教过一点……”依旧是话未完，叫玉琅篁打断：“算了我自己来，你去准备茶具，到大厅。”周望舒还来不及回答，就见玉琅篁已经消失踪迹，只剩躺椅还在摇晃。

待到周望舒拿着茶盘进到大厅的时候，就见到一个素衣青年，她以为是客人，却听玉琅篁一口一个“玄素”，态度熟稔。在她将茶盘放到茶几上的时候，那个人看了她一眼。她从他无波的神色中，看到一种亘古的沧桑，即使他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模样。

“你这次出来多久？我叫人清一间房出来，住在我这会方便一些。”她有些愕然，从未见过竹君这样的神态，从来看到的就是与武君祐他们的打趣或者对客人的冷淡，尤其是面对那个叫杨炀的，三番五次上门来的。

“不必。”玄素却是淡然。

在玉琅篁刚想说什么的时候，那个三岁的孩童跑进来，来到玉琅篁身侧。见到玄素转头看自己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吓到了，直往玉琅篁怀里钻。玉琅篁直接把这孩子抱起来，也不在意他鞋子在外头跑得有多脏，任由他踩在自己的衣服上。

这样的纵容叫玄素不禁多看一眼。

“怎么样，可爱吧？这是我儿子！”却是相比在其生父那边，这孩子更显得脸颊丰腴一些，粉嘟嘟的显得很是可爱。“来，小宝，叫叔叔。”指指玄素，对男孩说道。却是在玉琅篁说出“这是我儿子”的时候，玄素多看了男孩一眼。

男孩依旧有些怕生，转头看玄素一眼，又往玉琅篁怀里钻，

“玉小宝，快叫叔叔。”玉琅篁像是在显摆，对男孩又说了一句。男孩瞪着一张水汪汪的大眼睛，张张嘴，半天终于说出三个字来：“老祖宗！”

“噗嗤！”原本对玄素有些敬畏的周望舒忍不住笑出声来，也不知道苍海阁里最近在看什么电视，电视剧里头把长辈叫做“老祖宗”，这就叫小孩子给学去了。“望舒去取些点心来。”说着，小姑娘就匆匆离开。

相比玄素的淡然，玉琅篁朝男孩瞪眼：“叫叔叔！”小男孩觉得有趣，一口一个“老祖宗”是喊得欢快。“臭小子！”玉琅篁是想起以前玉无咎都没有那么难养，这孩子怎么就这么难带呢？哼一声，看到茶汤沸了，玉琅篁用茶勺将茶汤盛进茶碗，手一抬，那茶碗稳稳落在玄素身边的桌上。随后便是单手托着小男孩，另一只手拿起茶碗就要往自己嘴边送。

而小男孩此时也就面向玄素，他看看玄素，很是好奇，张嘴就喊：“爸爸！”

“噗！”

不知是被茶水烫到，还是被男孩的话给吓到，玉琅篁是呛得咳嗽。

“好你个臭小子，要现在还有个罗胡海在，你也指不定在他笔下成为三姓子。”小孩自然是听不懂的，就见玉琅篁戳自己脑门，觉得有趣，竟是咯咯直笑。

“说起来，玄素你来的时候，外头在下大雨么？”突然想起早上听到的雨声，玉琅篁问道。玄素也刚想拿起茶碗，听到玉琅篁这样问，他看向门口。他来的时候，外头是瓢泼大雨，那样倾盆使得路人都见不到周遭的路。“雨如决河倾。”听到玄素这般说，玉琅篁是一怔，早上时候他想的却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真是奇怪……”苍海阁里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因此他不知道外头的情况。而听玄素这样说，就觉得有些怪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什么样的自然灾害没有见过，玉琅篁也就这样说一下，便抛诸脑后。

“玄素你上一次来还是三十多年前，这三十多年外头变化可大了，你可要多呆两天。”想起许久没见玄素，玉琅篁是不遗余力的要多留他几日。玄素沉思一下，答应道：“也好。”玉琅篁闻言，立刻站起来说：“那我去吩咐他们给你清个屋子出来。”说着就马上没了影儿，留下玄素一人，手里拿着茶碗，思索着刚才是不是说错了话？

要说起与玉琅篁相识那样久，玄素记得的是周时的初遇……

“哎，我叫玉琅篁，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玄素罢？”偶路过渭水，听得有人这样对他说，抬头看到的是坐在树上的玉琅篁。玉琅篁朝他摆手，好像是在等他，又好像是在看风景。而那人就只是对着他笑，好一会儿抬头看看，“嗨呀”一声跃下树来，自言自语道：“那群人真烦。”说着就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玉来递过去，十分欢快地说：“下次再来找你！”

却是玄素并不从他手中接这玉，玉琅篁露出困惑的神色，他那双琉璃般的眼睛看向玄素问：“你不喜欢吗？我看他们都送这个呀？”说着，又是挠挠头。玄素看他一眼，便从他身侧过去。玉琅篁却也不恼，只在他身后朝他喊着：“下次再来找你呀！我叫玉琅篁！”

再见时已时隔三十余年，玄素本就不放在心上，毕竟于他而言凡人的寿命终究是短暂的。就算当年见到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三十年的辰光，即使他没有忘却那个人，他们终究是行将迟暮。

“玄素呀~又见面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语气，同样的惊喜，同样的笑靥。那人上前来，像是认得多年的老友一般，一把抓住他的手：“走！带你去看那满池的莲！”玄素看向他那只握住己手腕的手，淡然道：“放手。”那好看的眉眼听他这样说显得有些疑惑，只问：“你不喜欢莲池吗？”玄素不语，却是他睁大眼睛说：“原来玄素的声音也这般好听。”

玄素依旧准备不再理会，就要离开。

玉琅篁眼疾手快，拉着他不放道：“那过些日子一起去看桃花罢？”玄素依旧不语。“啊~难道你忘记我了？我是玉琅篁呀，还记得吗？之前有见过。”玄素只觉这人有些聒噪，并不想回答他。本以为见自己没有回应，他就会放弃，没想到这人拉着他是喋喋不休说了好一会儿。

“你真的不记得了？”玉琅篁眨眨眼，露出忧伤的神情。为了能让这人安静片刻，玄素只好答：“记得。”却没想到，听到自己回复，他更是高兴地说起之前的事。终于，玄素是忍无可忍。

“闭嘴！”说完，他就即刻离开。在他消失的那一刻，他听到玉琅篁说：“又走了呀。”说着，还似是有些惋惜地叹口气。

第三次见到玉琅篁，玉琅篁正坐在树上吹笛。一见到树下的玄素，他是一跃而下。“玄素！”那是距离上一次见面也有五十多年，这人依旧是这副模样，笑嘻嘻地看他。他淡淡看向这人，没想到玉琅篁对他伸出手来，手里是上一次要给他的玉。“玄素，这会儿能收了罢？”玄素依旧无视这手与这人，就要离开。

“哎，别走哇~”说着，玉琅篁跑到他面前来，将这玉就往他手里塞去。正在他要说些什么时候，只见他敛了笑意，抬头往远处看，叹了一声：“真是的。”再看向玄素时候，又是满脸笑容：“下次再见啦！”还朝他摆摆手。

玉琅篁……那枚翠色的玉上，刻着这三个字。同时，玉还沾染灵气，与玉琅篁身上的一样。这人已不见，玄素只有将玉收起，待下次见面时还给他。

每一次玄素离开蓬莱，来到九洲都能遇到玉琅篁，也是每一次玉琅篁都会给他点什么。而每当下一次玄素要将玉琅篁的东西还给他时，他总是将这次要赠送的物件塞给他，随后又立刻离开。

他不是不知道玉琅篁一直在寻他，但一直没能明白这人找他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