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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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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震怒气冲冲离开乾清宫,陈荣赶紧跟在后面。

“王爷,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您一声令下,末将等便杀向吴府,灭他吴家满门。”

司徒震转身,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我记得你在跟我前,也是读过四书五经的。怎么进军营不过三四年,便成了一个只知道蛮干的莽夫呢?”

陈荣龇牙咧嘴地揉后脑勺,傻笑道:“这不是看您快气坏了嘛,总想着为您出气,就顾不了这许多了。”

司徒震顿时醒悟过来:“你拐着弯子劝诫我呢?”

“放心。”司徒震哭笑不得,给属下吃了颗定心丸,“我确实非常生气。可我越生气,就越不能着急,更加不会蛮干,否则便是中了敌人的奸计。这样简单的道理,我不会不明白。”

陈荣点了点头:“王爷打算怎么做?”

司徒震想了一下,问道:“京都的吴家暗桩抓干净了吗?那些探子嘴里还能不能吐出更多的东西?”

陈荣摇摇头:“能抓的都抓了,能问的都问出来了,京都各高门大户里面肯定还有埋藏得更深的细作,比如诚郡王府的那个厨娘,但我们不可能打上门去挨个抓挨个审,吴家壮士断腕,我们很难使出力气了。”

司徒震追问道:“那地方上呢?”

陈荣苦笑:“地方上就更加不可能了,我们没有线索,便如同大海捞针。这样漫无目的地找,找十年都找不出什么来。”

司徒震若有所思:“天高皇帝远,我们镇北军在地方上没有根基,要你们去找确实是为难你们了。”

他念头一转,嘴角透出几分浅淡笑意:“没关系,我们可以借力打力。”

司徒震叫陈荣附耳过来,低声道:“你去一趟诚郡王府,这样跟诚郡王说……”

……

鸡飞狗跳了一整晚,诚郡王府上上下下皆疲惫不堪。

“王爷,您眼睛都熬红了。既然张公公已走,您不如先回卧房歇息吧。”

诚郡王摇摇头,叹道:“现在宫里边是个什么情况,本王心里还忐忑着,怎么可能睡得着?”

王妃跟着叹气,她年纪也大了,熬了一晚上,现在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圣上来参加咱家的满月宴,本是天大好事,怎么就中了药了?偏偏是在咱们家,又是咱们的厨子煮的茶,又是打着我的旗号给圣上送的茶。若非圣上信任你,一个谋逆的罪名扣在咱们头上,咱们就完了。”

诚郡王又叹了口气,忽地咬牙切齿起来:“他奶奶的,到底哪儿来的这些狗东西?在老子的家里兴风作浪,还把屎盆子扣在老子头上。若老子抓到了他们,不把他们碎尸万段,老子就不是诚郡王!”

王妃抹泪道:“说来说去,这件事都怪我。是我治家不严,才叫人钻了空子,被人当作了筏子,害得咱们平白无故多了这一桩祸事。”

诚郡王拍拍老妻的肩膀,正想安慰几句,有下人进来禀报。

“王爷,王妃,陈参将来了。”

“陈参将?”诚郡王愣了一下,确认道,“是镇北王麾下的那个陈参将吗?”

“是,他说是镇北王派他来的。”

“快,快快请进。”诚郡王忙不迭道,他犹嫌不够快,竟亲自出门迎接,“陈参将,贵客临门,欢迎欢迎。不知道宫里情况如何?圣上龙体安康否?镇北王又有什么吩咐?”

“王爷放心,圣上已无大碍。”陈荣抱拳,礼貌地笑了一下,“镇北王遣末将来,确实有几句话想跟王爷说,但吩咐却谈不上,只是一些提醒罢了。”

闻言,诚郡王大大地松了口气:“哦,不知镇北王想要提醒老夫什么?”

“谋害皇帝是灭九族的大罪,诚郡王可想再遇上第二回?”

诚郡王唬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想不想,陈参将莫要开老夫的玩笑了。这次若非圣上一力压下消息,老夫全家性命恐怕不保。这样的事情,老夫可不想再有第二回了。”

陈荣正色道:“末将没有跟王爷开玩笑。要知道这事儿也不是您说了算的,昨日府上的事情,能发生第一次,就一定能发生第二次。”

说到这里,诚郡王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咬牙道:“陈参将放心,此事过后,老夫定然清查王府上下,决不再给宵小之辈可趁之机!”

陈荣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末将记得,两个月前王府便清查过一次,可事情还是发生了,可见并没有多少效果。”

他表面上是在说清查之事,可话语里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诚郡王瞪大了眼睛看他,半晌,恍然大悟:“镇北王的意思……意思是……?”

陈荣颔首:“镇北王就是这个意思。”

诚郡王不敢置信:“可是,这、这不太可能啊……”

陈荣嗤笑:“又不是毒药,有什么不可能?”

诚郡王一愣,想了一遍前因后果,脸色微沉。

“镇北王的话,王爷也可以不信,毕竟没什么证据。”陈荣慢悠悠地说,“不过镇北王相信,堂堂皇族宗室应该有这个实力,从蛛丝马迹中窥探一二分真相。”

他拍拍诚郡王的肩膀,夹杂了些蔑视的语气:“他拿诚郡王您作筏子,分明没有把宗室、把文武百官放在眼里。若这口气您能忍,那镇北王自然也无话可说了。”

诚郡王眼睁睁看着陈荣大摇大摆离开,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王爷,镇北王派人来分明是为了借刀杀人,您可千万不能中了这激将之法啊。”

诚郡王艰难地摇了摇头,语气沉沉:“不,这把刀我们得做。”

“为什么?”

“因为镇北王说得没错,老夫若是不还手,便真成了任人欺负的软柿子。”诚郡王神情幽沉,喜怒不明道,“司徒震想利用本王,尚且愿意正大光明地激将本王,可那个人区区一门两个小官,就敢把本王当成擦屁股的草纸一样地扔掉。若本王真的咽下了这口气,以后本王如何在京都立足?”

“把府里的奴才再清理一遍,只留下家生子以及籍贯在京都的奴仆,从外地买来的,查不清家世的,以及父母、子女、孙辈不在我们眼皮底下看着的奴才,通通赶到庄子上,不许他们再在王府伺候。”

“铺纸磨墨,本王要写信。”

“本王就不信这个邪,皇族宗室联合世家大族的力量,还奈何不了一个区区的破落户!”

京都的天翻地覆是无声的,各家各户关紧了大门,再次清理家中奴才。

但凡家世有半点儿不清白,来源有半点儿说不清的,通通被发卖出去,或者被赶到了庄子干活,再不许他们踏进府邸一步。并且由京都逐渐波及到了地方上。

因着这事,亲戚朋友之间的诗会、酒会、赏花大会等各种宴请几乎全部取消,整个京都的权势人家都呈现出一种大门紧闭的萧索感。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户部侍郎家的嫡三小姐今日小定,女儿家的婚姻大事是万万马虎不得的,即使在这风口浪尖上,礼数也得做周全了,还得摆几桌酒,请近亲好友共同见证和祝贺。

后院里,几个女眷坐在亭子里叽叽喳喳地说话。

“这段时间,母亲打发了好些下人,都不够用了。以前我屋子里的茶永远是温的,矮几上的鲜花三天一换,犄角旮旯处永远一尘不染,现在?唉,真是一言难尽。”

“谁不是呢?我家搬来京都也就一两年,带的家生子不够多,如今下人全都打发了,好些事情都得我自己做。昨日里,我还瞧见父亲写信回老宅,让多送些家生子过来呢。”

“你们可知足吧。不就是有些麻烦吗?这些来历不明的下人不打发了,哪天给你们茶里下点儿药,你们哭都没地方哭。”

“道理谁不知道呀?我们就是抱怨一下,日子过得不痛快,还不许我们跟姐妹们抱怨一下吗?”

“就是就是,梅姐儿,你也太严肃了。”

女眷们嬉笑着闹了一回,欢快的声音在撞见廊下走过来的身影时戛然而止。

半晌安静后,一个年轻女声压低了音量,问主人家的姑娘。

“曼曼,你家怎么连她也请过来了?不知道咱们家里最近闹的事儿就是因为她家吗?”

那个叫曼曼的年轻女子露出一丝苦笑,同样压低了音量。

“我家是户部侍郎,她家也是户部侍郎,一个左一个右,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有什么办法?更何况这帖子,是出事之前送过去的,总不能生生要回来吧?到底是圣上的母家,不好得罪的。”

女眷们面面相觑,对着叹了一口气,齐齐把目光收了回来。

交好是不可能交好的,但也不能轻易恶了,就这么冷落着吧,面子上过得去便行了。

可是有一位年轻妇人却一直盯着廊下的身影瞧。

“黛鹃,你瞧什么呢?”

“我瞧她身后的那个婆子,有点儿眼熟。”纪黛鹃坐得端正,头上的步摇却轻轻晃动,“像是我娘家的一个嬷嬷。”

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露出惊讶又恐惧的神情。

“黛鹃,莫非你的娘家也有……也有她家派去的细作?”

“别说了,实在是太恐怖了,我回去要睡不着觉了。”

“其实这事儿闹得这么大,也不过只是猜测,爹爹他们倾向于相信罢了。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这是真的啊。”

不过,也有人疑惑不解。

“黛鹃,我记得你爹也就是个五品小官儿吧,还是礼部的闲差,她家往你家安插探子干什么?”

纪黛鹃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她在娘家做女儿时十分任性,嫁人后因此很吃了一番苦头,如今终于学会了眉眼高低,但骨子里的骄横是改不了的。

“外头的事情,咱们妇道人家哪里清楚呢?不过县主大人,那个婆子确实是我娘家的一个嬷嬷。我想起来了,她姓吴,旁人都喊她吴嬷嬷,是跟在我五妹身边伺候的。哦,对了,我五妹后来嫁给了镇北王,也就是现在的镇北王妃。”

她话说完,自己都愣了,其他人的表情只会更加夸张。

众所周知,在圣上登基之前,镇北王表面上是只忠于先帝的孤臣,暗地里却是福王党。可镇北王与圣上没有任何地方能牵扯得上,他们到底是怎么勾搭上的呢?这一直是京都的未解之谜。

直到今天,这未解之谜的线索终于浮出了水面。

众人又惊讶又激动,八卦之心根本按捺不住。

“这么说,镇北王和吴家早有接触,他是吴家拉拢过去的?可是这两方在朝堂上掐得你死我活,不像是早有默契的盟友啊?”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原先是亲密的盟友,不代表现在就不能反目成仇啊。”

“哇,听着好有趣的样子。”

“我觉得你们都猜错了关键。不说别的,当初镇北王是什么身份?这吴嬷嬷不过区区一个奴才,吴家也是举族流放,他们哪里有资格拉拢镇北王?便是当面,镇北王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我觉得真正的关键,是镇北王妃。”

“是啊,当初镇北王和镇北王妃的佳话传遍了京都呢。而且这么久了,都没听过镇北王纳妾,可见他有多喜欢镇北王妃。”

“镇北王怎么纳妾?”有人噗嗤笑了一声,欲言又止,“镇北王他……”

“对哦,我竟忘了。”那姑娘吐了吐舌头,改口道,“大约那佳话也是骗人的吧。”

“唉,你们见过镇北王妃吗?”

“没有,听说她的身体十分不好,一年十二月有十个月都病着,所以一直闭门谢客,也从不邀请客人上门。”

问了一圈,竟没有一个人见过镇北王妃,神秘极了。

“黛鹃,你五妹长什么样子?性子如何?你与她如今可还有往来?”

纪黛鹃嗤笑一声,纵使过去了这么久,她依然非常非常讨厌纪黛鸯。

“歌伎的孩子,当然漂亮了,妖妖娆娆的,要不怎么把镇北王迷得神魂颠倒,门不当户不对的也要娶她?她嫁人之后,便不与我娘家来往了,我倒是不要紧,只可怜我爹娘养她一场,却……”

纪黛鹃叹了一口气,假作伤心失望的模样。

众人对纪黛鸯的印象瞬间跌到了低谷。亭子里的女眷,都是出身清白的官家小姐,要么已经为人正室,要么就是将来要嫁出去当正室,天然排斥这种出身低贱、长相妖娆爱勾引男人的女人。又攀附上权贵后便不认爹娘,这样不孝不悌,忘恩负义的女人没有人会喜欢。

眼见话题聊不下去了,众人便又换了一个话题聊。

小定礼结束之后,众人各自回家。不少聪明有见识的女子将事情告诉了父亲兄弟或者丈夫,她们虽然被养在后宅,但也有基本的政治嗅觉。

这件事,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复杂,更加关系重大。

很快,纪家被查了个底朝天,从四十多年前先帝登基开始,一桩桩一件件,每个人都被查了一遍,包括吴嬷嬷和纪黛鸯。

“这吴嬷嬷的画像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老夫似乎在哪里见过。”

“父亲您看,这吴嬷嬷进纪府为奴的时间,正好是二十二年前吴家败落之时。”

“二十二年前……二十二年前,先皇后逝世,吴家败落……老夫想起来了,这吴嬷嬷和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吟风长得一模一样。福王认祖归宗的时候,老夫在京郊还见过她一面。”

“不是说,她在湖广省沙汀县隐姓埋名地把圣上抚养长大吗?怎么突然又成了纪府的嬷嬷?这两地相隔千里,她会分身术不成?”

……

“大兄你看,纪黛鸯的画像。”

一只手捂住了画像中女子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千娇百媚的眼睛。

顿时,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京都各个高门大户,他们经过多方佐证,还原了圣上曾经假扮成一个叫纪黛鸯的女子寄居在纪府,生活了近二十年,后又被明媒正娶进了永安侯府,嫁给司徒震成了将军夫人的奇异经历。

查来查去,原来这两个人竟然真是夫妻啊。

这险些惊掉众人的下巴,让人本能地感觉不适,又诡异地觉得合理。

总而言之,一言难尽,五味杂陈。

当然,圣上在纪府受到的欺辱磋磨也一并查清楚了。从此,京都有名有姓的人家均对纪府避之不及,已出嫁的女儿纪黛鹃也不例外,她还当众诋毁了圣上,更加没有人愿意和她往来了。

动静闹得那么大,很快便传到了司徒震的耳朵里。

“他们全查出来了?”

“是,皇族宗室联合世家大族的力量不可小觑,纪府挡不住,吴家也挡不住。”

“这样也好。我们的根基在北地,对付吴家总是有些力不从心,让那些世家大族掘掉吴家的根,我看他们以后还能遮遮掩掩地搞什么阴谋诡计?”

司徒震出神了一会儿,瞧见陈荣的脸色。

“你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是。”陈荣低头,禀告道,“把您和圣上过去的经历查出来之后,依旧有许多世家没停手,还在往深里查。”

“往深里查?”司徒震没反应过来,“还能怎么往深里查?”

陈荣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他们好奇,圣上究竟是怎么被换出宫又换进纪府的?吴家举族流放之后究竟做了哪些事情?之前清查奴仆是下下策,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条线索,没有人愿意放弃追根究底。”

司徒震心中微微讶异,过了一会儿,他吩咐陈荣:“和诚郡王府保持联系,查出来了资料往我这里送一份。”

陈荣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

司徒震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得有些狡猾:“其实,我也很好奇。”

司徒震心情不错,边走边哼两句小曲,回到昭仁殿。

这段时间,两人冷战。

虽然还是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但互相都不带搭理的。

颇有一种谁先跟对方说话谁就输了的赌气感。

到了晚上,两个人背对背躺下。

周燃终于忍不住了,说:“这两天京都闹得动静那么大,是你干的?”

司徒震很诚实:“不是我干的,我就是推波助澜了一下。”

周燃开始生气:“你就不能放过吴家吗?这样查下去,吴家的根基都快被掘光了。”

司徒震哼了一声,无所谓道:“京都并非我的一言堂,如今这局面我说了可不算。”

周燃气极,翻过身狠狠捶了他肩膀一下:“都怪你!要不是你把事情捅出去,联合了宗室和世家,也不至于全天下都要跟吴家作对。”

“你这个人好没道理。”司徒震也气,翻过身去瞪他,“是他吴家先联合文武百官对付我的,你不去说他,反倒先来说我了!”

周燃恨不得咬他一口:“你说的这些都没有证据,全是你瞎想的。”

“合着吵着吵着又吵回去了是吧?”司徒震怒气冲冲地说,“我还是那句话,我就认定了是吴家,你要说不是,你把证据找出来,不然我绝不罢休!”

周燃快气哭了,他以为他没找过吗?这不是找不着嘛!他甚至把吴永修叫进宫亲自问了一遍,可吴永修惨白着脸一副因为被怀疑而大受打击的委屈模样,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周燃眼睛红红地瞪他一眼,重新背过身去,没声儿,肩膀却一抖一抖的。

司徒震知道他肯定是哭了,还是憋着不肯让人知道那种哭。他难以抑制地心疼,嘴巴便不由自主地放软了。

“听说世家在查你刚出生那会儿的事。难道你不好奇当年你是怎么被换出宫,又怎么被换进纪府的吗?”

司徒震伸手过去抹他的眼泪,被一巴掌拍开了。

他按住他的手,凑过去低声道:“别哭了,嗯?”

周燃没说话,后脑勺沉默又委屈地对着他的脸。

司徒震往前挪了挪,一手搂过他的腰,一手压住他的两条胳膊,将人锁进怀里,慢慢地哄。

“明早还要上小朝会,哭太久眼睛肿了,叫人看出来就不好了。”

周燃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睡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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