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案批阅文书的太子，揉了揉酸涩的眼，又按压太阳穴缓解疲劳。
天色已晚，他早早遣走了侍女，整个殿内仅他一人独自处理政务。
当今圣上很满意这个儿子，有意培养他，便有了满案文书阅不尽，日日行程未得空。
每日都如此，疲惫得很。
萧衍不后悔自己选的路，当上太子是他所愿，日后的九五之尊也是他所要。
幼时误入朝殿躲在柱后偷听，小萧衍看着龙椅上的那位威风凛凛的不行，一个细微的皱眉就足以让一众大臣心惊胆跳，当时他就许下一定坐到那个位置的愿望。
小萧衍自以为躲得隐蔽无人发现，殊不知皇帝早察觉到他的存在。
待下朝后，皇帝点名柱后的小萧衍。
小萧衍吓得哆嗦，对于自己这个父亲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这天底下最受尊敬的天子，而非是他的父亲。
抬头对上皇帝的眼，那眼仿若能洞穿一切，审视的目光让小萧衍尤为不自在。
他道：“你是阿衍？”
小萧衍点头。
“淑贵妃的孩子？”
“是。”
皇帝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那张冰冷的脸也多了几分人情味。
“好孩子，你可知道你今日这一举可是会害了你娘。”
小萧衍当即跪下，叩首请求道：“此事皆为儿臣一人所为，皆与母亲无关，陛下要罚就罚儿臣一人。”
他道：“不怕痛？”
小萧衍道：“儿臣有错该罚，无所谓痛不痛，不过伤皮破肉半月便能恢复，儿臣自愿受罚。”
那人再次笑道：“好，朕今日不罚你，朕会为你专程择一夫子教养，日日都要过问你的功课，若是做的不好朕可是要罚的。”
那天起，小萧衍终日跟在夫子后面走，淑贵妃教的灵术也不学了，他苦学谋略想要让那人看出自己的价值。
后来，他母亲沉湖死了。
虽然对外称意外落湖而死，可那水的深度不足以淹没一个女子，他的母亲是因入魔而死，真正的死因，是权谋。
那刻起他便明白，唯有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有资格保护自己的亲人，所以，他必须壮实自己的力量只为那一天的到来。
皇帝或许是出于对他们母子的愧疚，或许是真的看到小萧衍的努力，不多日小萧衍被立为太子。
烛光燃过半，已经到酉时，萧衍回神，好似做了一个梦。
黑夜和孤独带给他无尽的倦怠，他不由低叹一声。
皇宫里的尔虞我诈，手足相残，没有最可信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旁人赞他叹他，极有陛下的当年风采，唯他自己明白个中滋味。
萧衍往往都要提前布下局，每一步看一步没有后退之路，他知道这盘棋不能输。
再看向成摞摆放的文书，他心生厌烦，念起兄长来。
兄长这时候会做什么？
他懊恼，当初真不该答应兄长不派暗卫守着他。
“殿下，殿下。”
徐文的声音从殿外传到殿内，在空荡的东宫内响起回音。
“慌慌张张的，一点规矩都没有，没看见孤正忙着吗？”萧衍斥道。
“殿下，是三王爷传来的信。”
这会儿萧衍比他反应还强烈，霍然起身，急急躁躁得将案上的文书都碰到地上去，而他无心去捡，只顾问道：“什么，你说是兄长的信，千真万确？”
徐文一面捡被他碰到的物什，一面点头：“千真万确。”
“快将兄长的信给孤呈上来，慢悠悠的做什么能不能快点。”
徐文颇觉无语，明明是殿下斥责他不守规矩，可看起来殿下比他还要激动。
萧衍来回踱步，口中念道：“兄长距离开繁都起总共给孤写了两封信，第一封信是隔了八天给孤的，而如今这一封是隔了五天，如此算来，每三天是一间隔，下次的信就是两天后，再之后孤岂不是日日都能收到兄长的信了。”
他的眸骤然亮起光彩，喜意溢于言表，“兄长果然是念孤的。”
不知趣的徐文浇了一盆冷水：“那为何不是不再回了？”
萧衍面上笑容一滞，还真有这种可能，不对，兄长不可能会舍得他。
这个徐文怎么总是拆他的台。
“要你多嘴，兄长定是日日念叨孤，梦里也是孤，怎么会舍得不寄信来，徐文，我看你是手又痒了。”
上次抄书抄的手都酸麻了一日，徐文可不想再承受一次，于是他机灵地转移话题，徐文道：“殿下，三王爷的信还没看呢。”
果然，这句话成功吸引了萧衍的注意力，他催促道：“快将信呈上来。”
太子殿下怀着激动的心打开信封，信纸很薄，只有一张。
“为何只有一张？”他稍稍失落地想着。
“也许兄长事务繁忙，能从百忙之中抽出一点空余的时间给我寄信，已是不容易。”
这样想着，太子殿下又振奋起来。
纸上字不多，大致内容如此——
“至神教有所动作，你多加留意。我一切安好，莫要挂念。”
徐文看着萧衍的脸上由喜悦逐渐转变凝重，出声道：“殿下如此愁容，可是三王爷那里有了变故？”
眼见凑上来的徐文，太子立即将信纸反过来拍在案上，道：“兄长写给孤的信，你有什么好听的。”
他又想如果有风来定将他的信纸吹掉，那他的信就会被徐文看到。于是萧衍又拿了几本文书将信纸压着，他用目光警告徐文，不许他偷看。
徐文：“……”
有哥哥寄信了不起啊。
萧衍提笔蘸点墨水，略作思考，写道：“兄长要做的事阿衍定当全力以赴，兄长所提的至神教阿衍也会派人探查。”
“兄长可还有什么话同阿衍说，阿衍还想请兄长下次能不能多回几张给阿衍，多日未曾相见，阿衍甚是想念兄长，却只能通过兄长的字迹感物伤怀。
“我孑然自身孤独无依，常常夜里惊醒，回想儿时的曾经，那时的我们无忧无虑，日日都能相伴……”
徐文看着萧衍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不禁道：“殿下写这么多，三王爷未必能看完。”
“孤最自信的便是孤与兄长的手足情谊，他那般思念孤一定会将信看完的，现在快去将我的信寄回去。”
徐文见萧衍重点了烛灯，好像还要办公的样子，担心他的身体，劝道：“殿下外面时辰已不晚了，还是歇一会吧。”
萧衍一扫疲态，精神奕奕地道：“孤现在精力充沛得很，这一夜孤都熬得住，你别杵在孤面前快去将信寄出去。”
第二天早，温萧书解下信鸽腿上的信，拆开后只读了前三列就撂在一边。
梁沢虚虚一瞥，那封信看着有点厚度，显然不止一张，而且第一张上的字都写满了，不该看那么快，但温萧书都弃置一边，并不打算读。
“信还有几张，你不看了吗？”
温萧书不以为意，“没什么重要的。”
“你只看了一点，若是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事是你弟弟要说的呢？”
“无需那样麻烦，他的信只有前三行是重点。”
温萧书记得自己在信上瞥到萧衍有要求他回封信来，他想了想还是拿了张纸，写上“好”，就要收拾起来。
梁沢见他回信飞快，连呼吸的功夫都没有就已写完，忍不住再道：“你回了什么，怎会那么快？”
温萧书答：“好。”
梁沢快要怀疑这温萧书的弟弟是捡来的，“他是你亲弟弟吗？好歹他也写了好几张。”
温萧书数了数，寄来信共有五张，他回的只有一字。
嗯……好像是有点少。
他也觉得不该写这么少，于是再次抬手继续写。
这次写完，他只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我写了六张，比他多一张。”
梁沢狐疑道：“你就写完了？”
温萧书将信递给梁沢，梁沢还要推脱，而温萧书已经打开给他看了，梁沢只好读出剩余五张纸上的内容，他读得很快，因为信上只有极其敷衍的五个字——“好”“我知道了”。
梁沢：“……”
啊，真是太调皮了。
“现下目标完成，我还要去陈夫人那一趟，你叫上乐洵和阿生先去收拾吧。”梁沢道。
在陈府大堂再见陈夫人，梁沢拱手作揖后开门见山，不多一句废话。
“陈夫人可还记得许诺我一个要求，临走前我想提出它。”
陈夫人颔首：“谢谢你们救了我的烟烟，金银财宝还是其他要求我都不会食言，尽力满足。”
梁沢道：“不用金银财宝，要求也很简单，就是想问陈夫人可有认识的神医？”
陈夫人无奈道：“不是我不愿帮你，你们救了小女我感激不尽，但我未有幸能认识神医，若是那病不算严重，我还能替你们派人唤来长兴医术最好的大夫，来给你的朋友治疗。”
梁沢也不强人所难，既然没有那便没有。
“多谢夫人好意，可惜这病非普通大夫所能解决，事实上我也不知这是什么病。”
陈夫人讶异道：“竟得了这么严重的病吗，但我曾听说有个神医一月前去了罗临县，公子可以去那碰碰运气。”
是个好消息。
梁沢向陈夫人拜别，走出了陈府大门。
临走时，众人看到陈若烟来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