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很多天之前，胧雀告知她认出自己的这颗小红痣之后，她便寻了个时间将它掩盖住。

没想到掩盖之前竟然恰巧被沈炽看到。

暗香朦胧，窗外清风拂进，将少年额侧碎发垂起，一朵桃粉花瓣被轻风携来，贴在不知情少女颈侧。

沈炽一下子仿佛失了气力，伸手轻触摧雪脖颈，将花瓣小心翼翼握在手心，垂在身侧骨节分明还带着未擦干血迹指尖微微抖动。

唇边还未吐出的话语被抹掉，他欲言又止，再次抬眼却见少女脸上笑容下暗藏疏离冰冷，心脏好似被打穿得千疮百孔一样痛。

摧雪下意识绷紧身体，思绪翻涌，却见少年并无进一步动作，放松下来，脸上挂着的和善亲切微笑未曾改变，只是轻轻拍拍少年头顶：“确认好了吗？皇弟。”

她话音刚落，殿外突然跑来一个小太监，显然并不是为摧雪而来。

“五皇子，皇上召见。”太监小碎步走道沈炽跟前，低眉顺眼躬身道。

“知道了。”

沈炽脸色苍白，抿唇深深看了摧雪一眼，喉间积蓄无数的话语化为沉默，他声音哑得厉害，僵硬道了句：“皇姐，”身侧指尖的血滴落在地板，“打搅了。”

他说完似乎不敢看少女如何反应，快速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太监对摧雪行了个礼便急匆匆跟上。

这个时节外头天气晴朗，空气弥漫绿植独特气味，清风拂面十分舒适。

太监垂着头跟在周炽身后，偶然间闻到浓重血腥气。

他小心翼翼抬头，只见身前少年肩部大块湿濡，腥红鲜血顺着如玉白的指尖滴落满地，少年却像是没了知觉一般。

皇宫路段深长蔓延，宫墙伫立，宽阔幽深路径中，周炽孑然一身，孤行吊影。太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知到一股孤寂落魄。

太监心中不解。

在皇帝身旁侍奉多年，也算是看着这个未来天子接班人长大。这么些年，这个傲睨自若战功赫赫的皇子从没表现过失意情绪，今天这是怎的了？

但这时却不好思考太多，他连忙上前到周炽身侧，神色担忧：“哎呀我的五皇子殿下，您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好好处理伤口，一回来就往二公主那边跑，圣上会担心您的。”

毕竟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在整个皇宫也是受尊敬的存在，也有几分话语权，因此他开口让周炽先去处理伤口再觐见皇帝，周炽也没有拒绝。

另一边。

待沈炽走后，摧雪摸摸被周炽触碰的颈侧，微微有些痒，她缓步走到软榻边坐下，倒是并没有继续思考沈炽对她产生感情以及发现她身份一事。

只是在想皇帝竟然召见沈炽，难不成提前到今天赐婚了？

殊不知，原本周炽上报的就是明日归京，只是着急见摧雪才提前到了襄京。而皇帝原本打算在明日周炽回来商讨订婚事宜，在周炽提前回来之后，便也提前了订婚。

摧雪并未被周炽突如其来的感情所影响。

见情况有变，她第一件事便是让寻月去通知周世寻。

寻月动作很快，摧雪倒没有多过于担心，只是想起过几日便是朝问雨生辰宴会，得开始准备动作了。

朝国师年轻时有一青梅竹马，娶为妻子后十分恩爱，同魏太傅和魏夫人都是襄京流传的一段佳话。

直到朝夫人生下朝问雨后，难产去世，朝国师悲痛欲绝。

因此朝问雨是朝国师捧在手心疼爱的女儿。

让朝贵妃众叛亲离再无后台帮助的困境，契机就在这个朝问雨身上。

摧雪与朝问雨没有过多接触，只是在外界听闻此人性情敢爱敢恨十分机敏，才学八斗，自小被朝国师放在身边千娇百宠长大。

虽说性情有些傲气单纯，但是却不失是一个善良之人，经常会在街头为百姓施粥送米。

为了报复朝贵妃而利用无辜之人，摧雪心里难免有些小小愧疚。

此前她让人调查了朝问雨，知晓她近日被头疼折磨，因此叫手底下宫女拿了些程花容那里医治百病有价无市的圣药前去相送。

寻月送去后，朝问雨并没有拒绝，只是回了一件价值差不多的礼物，还附上了亲手写的感谢信。

摧雪盯着那封信看了会，沉默不语。

－

不出所料，沈炽对此次订婚反应巨大，坚决持否定意见。

朝问雨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说听从父亲安排，不只是懒得反抗还是真的喜欢沈炽。

总之圣旨已下。

但几天后，朝问雨却对这纸婚姻的抗拒强烈起来。

应该是周世寻那里开始发力了。摧雪最爱俊男美女，在江湖中不知见过多少气质各异长相出众的人，眼光十分挑剔。

能看中周世寻，不是没有原因，那说明周世寻确实是有张上到八十岁婆婆下到八岁女童都欣赏的得天独厚容颜。

不过听闻朝问雨才华横溢，鹤鸣九皋，应该是十分有内涵的女子，虽说周世寻确实美貌，但这么短时间便让朝问雨愿意为他对抗圣旨婚约，这倒是让摧雪有些惊讶。

此事一出，原本已经定好婚期的一纸婚约显得无比尴尬。

将此事推进至此试图加固自己与娘家利益关系的朝贵妃更加尴尬，朝国师也因此受到皇帝迁怒。

但是事已至此，这个婚约却不能轻易作废，毕竟圣旨已下，不可逆。

朝国师此生只有一个挚爱朝夫人，在生下朝问雨之后便去世，而朝国师也只有这一个独女，十分宠爱，朝问雨的生辰日临近，因此朝贵妃借此缓和两边关系主动提出操办。

摧雪这边毫不意外受到了请帖。

吩咐寻月去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准备完毕，就等着生辰宴开始了。

这些天楼齐涯忙于负责追捕户部侍郎凶杀案凶手，因此摧雪很久没见到他。

虽说是摧雪亲手将户部侍郎凶杀案凶手也就是胧雀姑姑魏夫人放走，但楼齐涯毕竟是负责这个案件的人，就算是假的也要装装样子。

这几天摧雪也因为自己的事情挤不出时间，倒是十分想念他，正想找个理由去见见他时，没想到寻月便给她带来了这个机会。

再次听说楼齐涯的消息时，还是从寻月口中得知。

寻月告诉摧雪，楼齐涯在今日早朝时，向圣上提议，让朝廷与武林首领，也就是武林盟主联姻，改善两方关系，促成友好和平局面。

这让摧雪有些不知道他这又是在筹划什么了。

摧雪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观察力不错脑子也挺好的人，但在这里，她此时思考来，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过楼齐涯。

楼齐涯身上仿佛有很多谜底，氤氲暗藏迷雾中，让人双眼模糊，距离越来越远。

虽然暂时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不触碰自己的利益以及在乎的事情，他们便能一直相安无事。

皇帝同意了这个提议，择日便选择五个公主中事宜婚配人选。

其他几个公主年龄尚小，最大的公主已婚配，而摧雪也与楼齐涯有了婚约，适龄的便只有沈珂。

按理说沈珂那么喜欢楼齐涯，应是会反对嫁给贺觞的。

但出乎摧雪意料的是，沈珂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淡然接受这个事实。

百思不得其解时，摧雪猛然想起来，沈珂和楼齐涯是一边的人。

因此这绝对不只是简单的联姻，沈珂如此平淡反应，说明他们是在谋划什么。

此事暂时不关摧雪的事，因此她没有让自己在这件事中思考太久，当务之急还是朝贵妃。

只是回想起玊灵可怜娇弱小脸，不禁有些心疼。

玊灵那么一个软软糯糯不经世事，善良又不争不抢的好女孩，明明上半生已经那么苦了，好不容易有一个真心相爱的男人，先是她挡路，现在又来了个联姻。

果真是天道无情。

转眼便到了朝问雨的生辰宴会。

周炽与朝问雨的婚期将近，贺觞和沈珂的合婚日也敲定下来。

中间这几日，她忍不住，时常会去叨楼齐涯，找他下棋对弈，研究剑术。

他此人虽脾气差性情阴晴不定，但棋艺倒是意外的出类拔萃，摧雪只能和他打个平手。

能当上权臣的人，自然也是八斗之才，学富五车，这倒是让从小读不来几个字的摧雪十分羡慕崇拜。

可以感觉到楼齐涯从一开始惊讶逐渐变得习惯起来，相处中摧雪也越发觉得楼齐涯毒舌腹黑，一句话就能让她呛许久。

他们一开始的关系颇有些针锋相对，直到这些时日逐渐好转，和平维持到那日摧雪提起长枪时，楼齐涯突然黑脸，然后将她赶了出去。

她百思不得其解，问起寻月，寻月确实难得露出面无表情之外的神色，古怪道：“他这是赌气。”

摧雪更不懂了，她对寻月吐槽楼齐涯枪法不如剑术时难道被他的探子听到过。

可是这也不可能啊。

一直到朝问雨生辰宴开始时，摧雪都在绞尽脑汁逗楼齐涯开心，只是一直不得成效。

“二公主，你要是喜欢小风车便去自己宫中玩。”

被再次丢出丞相府时，这是楼齐涯咬牙吐出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