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祷结束后，苏娜再次离开了教堂。

她这次使用的借口是 “给老强尼送纱布”——这位老猎人在劈柴时，被飞溅的木屑划伤了胳膊。

伤口并不深，冬季也并不是病毒细菌十分活跃的季节，但苏娜认为老强尼会需要几条干净的纱布。

至于剩下的消毒包扎，则完全可以交给这位野外生活经验丰富的老猎人自己处理。

老强尼对于圣女的专程到来有些受宠若惊，收到圣女递来的纱布后，他也只收下了一条，并坚持称这样浅的伤口其实用不上纱布这样珍贵的织物……

推诿不得，苏娜只好收回了其他两条纱布，并谢绝了老强尼送给她的熏兔子。

老猎人自己的食物都不太宽裕，苏娜一介被教堂包食宿的公家人，怎么能跟老人抢这点口粮呢？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苏娜正急着去视察她的煤山！

靠送纱布这件事打了个完美的时间差，苏娜又可以去煤山溜达一圈了。

她这次没有带火药。

圣女随身的小篮子里，除了没能送出的纱布外，就只有一把火铳，和压在火铳上的圣典——苏娜已经习惯随身带着这两件东西了。

前者可以保命，后者可以抬人设，简直是居家出行必备道具好吧？

苏娜将兔毛披风裹紧了些。

纺织女工兰妮小姐的手艺很不错，这件披风厚实又保暖，针脚细密扎实极了。

出门在外时，它可以完美契合圣女阁下神圣高洁的气质；夜晚也很适合拿来压在毛毯外，非常暖和……

总计两镑的手工费，苏娜给得很爽快。

然而兰妮小姐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捧着金币的时候，她的眼圈都红了。

可惜人设限制，否则苏娜会拍拍兰妮小姐的肩膀告诉她：只要脱离了博克斯牧师，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

绕出灌木丛，寒风扑面而来。

苏娜攥着篮子，看着荒石滩与小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仿佛探险家找到了传说中的宝藏。

这可是煤炭！

很多、很多煤炭！

苏娜裹紧披风，从昨日爆破过的地方开始，沿着山脚慢慢地边走边观察碎石的形状和颜色，时不时还会捡根木棍戳一戳岩石的缝隙。

她在凭借她的认知，粗略判断这座山里究竟藏有多少煤炭。

不知不觉，苏娜已经绕到了这座小山的另一面。

而在这侧，她也惊喜地发现，某个风化塌陷的岩石缝隙中，暴露出了体积相当可观的一大块煤炭！

基本可以认定，只要能撬开这座山的岩石外壳，一定能挖掘出相当数量的煤炭……

一阵难以言喻的兴奋后，苏娜很快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起更现实的问题。

煤炭的数量肯定够全塞勒村的村民安稳过冬。

但是。

这些煤炭该如何合理地分发到村民们手中？

要知道，过剩且易于获得的公共资源，必然引发倒卖、争抢、过度囤积等一系列社会化矛盾。

的确，塞勒村的村民对苏娜都很友善，但苏娜并不敢以此来赌所有人的人性。

再如何不谙世事，苏娜也很清楚：

人性是最经不起试探的东西。

她发掘煤炭的本意，是帮助塞勒村的村民们平安渡过寒冬。

若反倒因此而诱发了恶性事件……这不是她想看到的，也绝不是她的本意。

可是……

难道她能因为担忧这样的后患，就坐拥着一座煤炭山，眼睁睁看着许多家底没那么殷实的村民冻死在这个寒冬里吗？

——绝不可能。

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都用不着主神降下审判、或者二十一世纪送来天谴，苏娜必然会当场自戕以谢罪。

她的道德底线不允许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苏娜抿了抿嘴唇，眉眼低垂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目前的情况陷入了两难。

既要把煤炭分发到村民手中，又要保证不会因此而诱发村民间的矛盾。

这需要相当周详的计划，稍有不慎就可能埋下祸根，甚至可能将自己也牵扯进去。

毕竟某吃货国有句老话：升米恩，斗米仇。

牵头人不好做，尤其是涉及到私人利益的时候。

就算村民平时愿意卖圣女阁下一个面子，但是在切实的利益面前，圣女这个名头值几个钱？

苏娜可从来没有沉迷于身份带来的虚荣之中。

有些事情她可以做主，比如亲自给村民们分发一条硕大的魔鬼鱼。

但有些事情，不行。

煤炭这样与利益甚至性命相关的事情，在没有建立绝对完整的分配制度和监督体系的情况下，贸然去做只能是死路一条。

……为什么大学的时候选的专业不是社会资源管理啊，这也未免太为难圣女阁下了……我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医学生啊……

苏娜越想越头疼，差点不顾圣女的体面，蹲下身抱着脑袋抓头发。

她依稀记得高中的政治课曾经讲过类似的内容，但是大部分都还给政治老师了，只能试图从记忆里抢回来点碎片。

社会经济体系……公有制主体……私有制……

突然，苏娜的神情顿住了。

某一瞬间，有道灵感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愕然发现，自己钻了个很可笑的牛角尖。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应该怎么办来着？

当然是——充公啊！

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自己居然纠结了这么久！

作为从小接受社会主义教育的根正苗红新青年，苏娜对于“将意外所得部分财产资源上交充公”这件事的接受度非常良好，甚至顿觉肩膀上少了一大块负担。

苏娜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

自己只是个圣女而已，既不能开采煤矿，也没有力气运输，采出来的煤矿的储存也是大问题，甚至没办法做到绝对权威的分发配给……

但是，如果将以上所有问题都抛给教会呢？

纱弥神甫有村外的人脉，就算把这座煤炭矿山相关的事情都交给她，神甫女士一定会有办法完美解决！

这事靠谱！

就这么定了，回去找个机会跟纱弥神甫透露这件事，剩下的事情交给教堂就好。

至于会不会让纱弥神甫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苏娜深吸一口气。

——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完全想不出其他解决办法的前提下，村民们的性命比她的人设重要得多。

而且……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意识到了纱弥神甫与她表现出来的样子有所不同，苏娜还是很愿意相信这位神甫女士，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直觉。

她就是莫名奇妙地确信，这位有些高深神秘的女士，并不会加害于自己——甚至哪怕被纱弥神甫窥见了自己的异常，在非必要情况下，神甫女士估计也会装作一无所知。

毕竟神甫女士是聪明人。

针对一位颇得人心的圣女这种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她应该不会轻易去做。

嗯，此处没有拉踩任何一位牧师先生的意思。

*

苏娜很快下定了决心，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这次探险就到此为止吧，回去得尽快找个机会，将煤矿的事情透露给神甫女士……

离开村子的时间有些久了，这让苏娜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准确的——

她隐约听见了一声呼叫声。

“！”

苏娜吓得整个人一抖。

这四下都是荒山，最近的村落就是隔着小山的塞勒村，怎么会有人的声音？

她急忙将篮子里的火铳掏出来，借着披风的遮掩，紧紧地握在手中。

沉甸甸的金属火铳带来了相当的安全感，这让苏娜心神稍定。

她大着胆子侧耳听了听，果然又听见了那声音。

“请求……救……将军……”

似乎是个男人，年纪应该不太大，听着声音大概二十出头。

求救？

有人在山里受伤了？

还有……似乎在喊将军？

这偏远小村庄怎么会有将军？

苏娜飞速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最终，她还是小心地将火铳举在身前，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去看看什么情况，到时候再下决定也不迟啊。

轻手轻脚地绕过了一片并不茂密的灌木丛，苏娜躲在一棵树干后探出头，看见了那里的场景：

一匹马不耐地打着响鼻；

一个身穿深蓝色大衣的中年男人倒在地上，双眼紧闭，看不出呼吸，红色的绶带和金色的肩穗乱七八糟地散落满地；

一个看起来像是副手的青年手足无措地跪在旁边，仓皇地恳求主神或者随便什么人救救他的将军。

看起来，自己刚才听见的求救声，正是这个青年慌乱之下喊出来的……

苏娜快速分析了现状，心下稍定。

这两个人似乎是在偶然经过这片荒山时遇到了麻烦，对塞勒村没什么威胁。

她将火铳放回了篮子里，不过右手仍未放开火铳，而是以很隐蔽的角度探进篮子里，食指轻轻地搭在扳机上。

不过那个中年男人的状况，似乎不妙啊。

苏娜的眉心皱起，快步走到了那个青年对面，单膝跪在已经失去意识的中年男人身边，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看都没看青年一眼：“先生，请告诉我，你的身份。”

青年恍恍惚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年轻女子，露出了惊吓过度后常见的呆滞：“我、我是皇家第七卫队的骑士，诺索克，是喀琉斯将军的、副官……”

苏娜暂时没空理他。

提问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获得这个青年的回答，她在通过提问判断中年男人的意识状态，很显然，他无法回应问题，已经没有自主意识了。

苏娜的动作很快，她在男人的肩带上找到了标示身份的金属铭牌——上面用锋锐的笔锋篆刻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份：

拜朗士帝国，皇家近卫将军，喀琉斯·科索。

确认了是己方的将士，苏娜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将手指按在颈动脉处，耳朵贴近男人的口鼻，眼睛望向胸腹是否还有起伏。

1001、1002、1003……

没有颈动脉搏动、没有自主呼吸、没有主动通气。

苏娜一把扯开了男人厚实的外套，定位好心脏的位置，直起身体，双手直直地交握下压，开始做起心肺复苏。

这一刻，她无比感激自己的急诊医学老师。

当初她在人模身上进行过成百上千次CPR操作，流程步骤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而那些枯燥的、重复的、令人厌烦的练习，也终于在这一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作者有话要说：CPR技术，也就是俗称的心肺复苏急救，流程分为胸外心脏按压和人工通气两个部分；

如果生活中看到有人在当街进行心肺复苏抢救，除了帮忙打120外，还可以帮忙去找找附近有没有AED除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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