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娜温和地微笑：
“我希望可以委托乔安小姐，将这两桶材料运送到修道院。”
乔安看了看那两只木桶，爽快地点头：“没问题！”
“这是报酬。”苏娜将一枚面值1先令的银币放到了乔安的手中，没有回应乔安惊喜的低呼，又转向了纺织女工兰妮：“兰妮小姐，对您的委托是：我需要一件御寒披风。”
兰妮毫不犹豫地点头，接下了这份委托。
她非常擅长缝纫，无论是布料还是皮革都不在话下。
“这是定金。”
一枚银币也放到了兰妮的手中。
两个年轻的姑娘又是惊喜又是惶恐，乔安捧着银币递过来：“圣女阁下，这……这太多了！为主神的眷属而工作是我的荣幸，您无需支付这样高昂的报酬！”
兰妮也连连点头。
苏娜在心里啧了一声：这俩傻丫头，钱送上门了都不要？
还有，凭什么为主神眷属工作就不能收报酬啊？这都是谁发明的歪理邪说，资本家听了都得连夜让出路灯啊！
回想了一下这话的风格……
嗯，多半又是博克斯牧师了，除了他，苏娜想不到另有其谁会给村民灌输这样的思想。
也不知道这俩姑娘在博克斯家吃了多少暗亏。
哼，牧师先生这么深明大义，有本事别拿教堂的酬薪啊！
苏娜在心中又记了博克斯牧师一笔黑账，面容仍旧温和，念了句箴言：
“你要受劳碌得来的，就要享福。”
兰妮和乔安闭上眼：
“赞美主神！”
苏娜微笑着点头，留下一句“有劳”，见到小玛利亚噔噔噔地跑来，便带上小修女一起离开了。
留下两个姑娘攥着银币，这枚1先令银币相当于她们在博克斯家两周的酬薪。
半晌，乔安才喃喃一句：“……赞美圣女。”
乔安的经济状况比兰妮还要糟糕得多，至少，兰妮并不是只能做博克斯牧师一家的工作，纺织女工可以接很多缝补裁剪的活计来赚取报酬。
但乔安就没有任何外来收入了，从很小开始，她就在博克斯牧师家中做女佣，而女佣必须住在雇主家里的仆人房，她没办法同时做两家的女佣。
被博克斯牧师解雇后，乔安一度十分消沉，还是兰妮收留了她，让她不至于无处可归。
圣女的这笔委托，让她重新燃起了努力赚钱、好好生活的希望！
乔安将手中的布袋递给兰妮：“我要去家里拿个板车来，兰妮，你在这儿等我。”
兰妮点点头：“好的。”
她看着乔安的背影，欣慰地想：乔安居然这么快就打起精神了……赞美圣女阁下！
一道低哑而迟疑的男声从旁边传来：
“小姐，你们刚刚说的圣女是？”
兰妮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寻找发问的人，原来是卖皮毛和兽骨的摊主。
她的心头顿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自豪感：“是的，如你所想，正是你在圣典的预言书中读到的圣女阁下！”
摊主惊愕到失语，半晌才喃喃地念叨：“那预言，竟然真的……实现了？”
“当然，塞勒村的每一个人都能作证，圣女阁下在天国的光明中苏醒，又行走在地上，将福赐给塞勒村。”
兰妮虔诚地合十双手，颂念起预言书最后一个小节：
“主神将躯壳降生，必有灵降临而来。
“灵的言语就是神的话语，灵的指引就是神的启示。
“国度从此而立，救赎从此而生。”
颂念完毕，她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赞美主神。”
摊主好像被雷劈过一样，呆滞了许久，才颤抖着嘴唇，跟着合十双手：
“赞美主神……”
*
苏娜带着玛利亚继续在摊位间闲逛。
虽然这个时代的轻工业并不发达，但是，手工业已经足以撑起民间贸易的半边天。
商队里出售的大多是实用的商品，比如粮食、兽皮、种子、植物块茎和农业常用器具。但也有些摊位给女人们准备了精巧的编织品，比如兽皮编织的手环、粘着羽毛的帽子、串着珍珠的项链……
苏娜不止一次想停下脚步——那摊子简直像是挂着○宝标题：北欧风复古设计纯手工编织皮革手环！秋季爆款！限时特卖！
真的很难忍住购物的冲动啊……
但是，圣女人设……没有任何物欲的高洁神圣人设！
苏娜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放弃了，忍痛挪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她默默地宽慰自己：说不定以后会有更多用钱的地方，自己这点存款不知道够不够折腾的，不要为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东西花钱……嗯……等什么时候不需要端着人设了，一定要买一堆，换着戴，绝对不戴重样款！
为了转移心痛，她将目光从那些漂亮饰品上撕开，望向别的地方。
咦？
苏娜的目光顿了一下。
在距离苏娜不远处的摊位前，站着一个戴着黑色阔沿帽、穿着深灰色长裙的女人。那条长裙的料子和村民常穿的粗布衣服明显不同，身高也有些熟悉……
苏娜停下脚步，轻声招呼：“女士？”
那女人下意识地转过脸来，宽大的帽檐不再遮住她的脸颊，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圣女阁下？”
是博克斯太太。
两人互相点头致意后，苏娜问：“您的女儿索菲，她还好吗？”
她很担心这位小患者的近况。
博克斯太太刚想说什么，很快又垂下头，阔沿帽的边缘投下影子，将她的眉眼表情都藏进了阴影里，苏娜无法看清。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博克斯太太轻声说：“不必劳烦圣女阁下忧心了，索菲会很快好起来的。”
苏娜微微皱眉。
上次拜访时，博克斯太太对自己的态度始终保持着友善，为什么这次突然变得如此抗拒？
苏娜想到了被博克斯牧师赶出家门的乔安小姐和兰妮小姐。
两位年轻的姑娘也只将那天的事情说了个尾巴，如此看来，大概是博克斯牧师对他的妻子说了什么，使博克斯太太不再相信自己这个“圣女”？
以博克斯牧师的性格，估计那绝不是一场愉快轻松的家庭会议。
不，从博克斯太太的情况来看，或许博克斯牧师对着外人的掌控欲已经是极力伪装后的结果，真正生活在博克斯牧师身边的人，可能只会在他的暴怒无常中过得更加痛苦。
可怜的小索菲，可怜的博克斯太太……
苏娜无声地叹息，轻声对博克斯太太说：“愿主神庇佑她。”
说完，就像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寒暄一样，带着小修女玛利亚继续往前。
在苏娜与博克斯太太擦肩而过时，苏娜微微偏了偏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在索菲的食物中添加豆子或燕麦，这是我最后的建议。”
博克斯太太惊讶地抬头看向苏娜，对于圣女无视了自己的冷漠回应这件事感到十分意外。
四目相对，苏娜微微弯了一下唇角，面容平和依旧，但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对着博克斯太太轻声说：
“女士，你要听从你的心，那是智慧的声音。”
说完，两人的目光一错而过，苏娜带着玛利亚继续往前走去。
博克斯太太呆立在原地，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她像是一尊毫无生命气息的木偶，呆滞的眼瞳中映着圣女纯白的背影，披挂着金色阳光，慢慢缩小远去。
直到淹没进人群。
*
博克斯太太本能地觉得，圣女似乎在暗示自己什么。
可是她的头脑好像被灌满了泥浆，沉重又迟钝，没办法做出任何思考。
她只记得自己的丈夫严厉地告诫自己：不可轻信任何外人，不可质疑主神的威能，不可动摇信仰的决心。
是的，当然，无论是神学院，还是教堂，都是这样告诉她的。
祈祷，任何时候都要祈祷，祈祷能抵御一切魔鬼。
可是索菲呢，谁能救救索菲？
祈祷并没有解除女儿的痛苦，赞美诗和圣典也没用。
索菲在早上又发作了一次，那可怕的表情、痛苦的尖叫、扭曲的肢体，让博克斯太太仿佛生活在噩梦里——博克斯太太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儿用力撕扯领口的丝巾，拼命地想要勒死自己，她作为母亲，却只能软弱地流泪。
如果可以，博克斯太太宁愿是自己在承受魔鬼的诅咒，只要能放过她可怜的女儿。
她不能失去她的女儿！
偏信也好，蛊惑也罢，如果圣女真的想要害死索菲，又何必非要提醒自己这一句呢？那样可怕的发作，只需要再来两次，博克斯家就要失去小女儿了！
这一刻，博克斯太太的头脑无比地清醒冷静，这是许多年来从未出现过的。
她将帽檐抬了抬，走到贩卖粮食的摊位前，俯身抓了一把堆在布袋里的粮食：“有没有燕麦？”
*
但愿博克斯太太能听懂我的言下之意……
挂念着小索菲的事，让苏娜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对逛街都失去了兴趣。她打算带着小玛利亚逛完一圈就回教堂，至少那里还有两桶硝石可以给她研究。
转过一个弯，没走出几步，苏娜就看见了白发苍苍的老猎人强尼，他正蹲在一个香料摊子前，认真地挑选摊子上的香料。
苏娜本想装作路过尽快离开，结果不巧，老强尼刚转头就看见了苏娜，赶忙站起身，摘下帽子挥舞：“圣女阁下！向您问好！”
别啊……！
苏娜在心中无奈捂脸，顿时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如同射线向自己扫过来，多是那些外来的商贩，也有几个村民，跟着兴奋地挥舞帽子打招呼。
要命，别这么引人注目啊。
苏娜的社恐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全靠对人设的顽强执念才撑住了即将崩溃的表情，微笑着向村民们回礼。
笑完一圈，脸都僵了……
苏娜离开的时候还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是商贩在发问：“你刚刚说圣女？难道是塞勒村当年宣称的，在圣典预言里为神灵准备下的躯壳？”
紧跟着就是老强尼中气十足的回答：“正是！圣女醒来之日，天国的光明驱散了连日的雨云，神迹就降临在她身上了！从此，她开口就发智慧，因她舌上有仁慈的法则！”
商贩们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哇——”
苏娜：“……”
苏娜走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