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威廉掐着时间，准点来接杭昭去练舞。

素面朝天的脸蛋写满了困倦二字，微卷的长发拧成饱满的丸子头，钻进车后，她接过A仔递来的包子和豆浆，慢条斯理地吃着。

“哥，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杭昭身子稍微向前倾，一颗小脑袋探到副驾旁，威廉眯着眼与她对视，从她脸上的那一抹甜笑中，他隐隐约约感到了不怀好意。

他心有戒备：“说吧，正儿八经的还怪吓人。”

杭昭先瞄了眼前后的A仔和司机师傅，又稍微凑近了点威廉，好奇道：“我昨天闲来无事翻了翻咱们幕声的发家史，有点想不通杭声隐为什么要放弃原先更好的公司选址，搬到那个孙氏产业的地盘上，难不成风水好？”

不难看出，威廉的眼神在一瞬间有了微妙的变化。

杭昭不是会主动关心杭声隐事务的性子，除非和孟昭有关。

而且是他将媒体名单给谢归晏的，杭昭突然提及孙氏，只能说谢归晏发现了点端倪，并将之告诉杭昭。

杭昭想问他关于孙氏产业的事情，但A仔和司机在，她不便说得太直白。

“做生意当然要讲究风水咯，说不定是杭董想炫耀一下战利品，毕竟当年的孙氏产业是块硬骨头，难啃呐。”

威廉耸耸肩，看似漫不经心唠起八卦：“特别是那少东家，黑白都沾了点，谁也惹不起。”

“我带你妈那会，没少跟他打过照面，难缠。”

威廉的最后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却一瞬间勾住杭昭的注意。

她不由自主地陷入深思，那这样看来，孙氏产业的这位少东家跟孟昭有过一点联系。

威廉见杭昭没了声音，他的思绪也不自禁地回到几天前，他和杭声隐按例汇报工作以后，他不解地问：“杭董你的意思是让杭昭做诱饵，将孙敬延引出来吗？”

“杭昭在她母亲的事情上易冲动，也不会信我。”

给谢归晏提供线索，让谢归晏发现端倪后再告诉杭昭，一步步地牵引着杭昭走近谜团。

若孙敬延真还活着，他又是造谣又是发送匿名短信，显然是借中伤杭昭来报复杭声隐。

杭声隐现阶段查不出他的踪迹，那就只能用这种办法。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孙氏产业让杭昭在母亲坠海的事件上有了新的方向，昨夜谢归晏和她说完这些后，欲言又止片刻，说了句题外话：“杭昭，我之前接了个任务，之后的一两个月内可能不会及时回你消息。”

“什么任务这么忙吗？”杭昭疑惑道。

但谢归晏没细说，她想着他的工作偏敏感，估计是签了什么保密协议，就也不再追问。

电脑上仍挂着文件，杭昭盯着那四个字，心想着，可以借这次去夜港录制节目，重走一遍母亲待过的地方，或许又会发现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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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是在杭昭去夜港的前回来的。

将近半个月不见，她剪了略显厚重的刘海与短发，整个人也较离开前消瘦了许多。

举手投足却变得畏畏缩缩的，这让杭昭有点困惑。

A仔拖着行李箱从卧室里走出来，见到小陈的新发型时憋不住笑，杭昭就见小陈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她有点火了：“笑什么。”

“这么爱笑的话，站那笑够五分钟。”杭昭的脸色不像是在开玩笑，A仔秒闭上嘴。

紧接着，杭昭露出笑，摸摸小陈的短发，毫不吝啬夸奖道：“我觉得挺好看的啊，多像女高中生，直男审美他懂个屁。”

“抬起头，怎么回趟家就变了个人似的，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杭昭有些担忧地询问，小陈慌乱地摇摇头：“我妈挺好的，事情都解决了，就是觉得耽误了点工作……”

杭昭虚惊一场：“这有什么的，你别放在心上。”

说罢，杭昭还拍拍小陈的后背，以作鼓励。

下一秒又变了张脸，睨了眼A仔：“拉着行李箱跟上。”

进了电梯后，杭昭靠着墙壁，特意提点A仔几句：“我以前读书的时候特不喜欢拿女孩开玩笑的男生，有段时间宗丞学坏了，被我拽去狠狠骂了一顿。”

“你和宗丞不一样，所以你私下怎么说，我管不着，但在我面前不行。”

杭昭在一旁说，A仔垂着头乖乖应下，这一切都被默不作声的小陈收入眼中，她藏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鼻头忽生几分酸涩。

她很早就跟在杭昭的身边，这些年她们受过的气不少，她又性子软，但有杭昭在的时候就不会让她吃言语上的亏。

可是，她该怎么告诉杭昭，被夸过的刘海下，是刚结痂不久的、丑陋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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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陵机场，人山人海，不少熟面孔，送机的粉丝抱团成群。

杭昭办理完手续站在一旁，和提前一天到夜港的威廉通电话，说来说去也都是让她小心，杭昭随口应付几句就挂了，在结束通话时，她不经意地撇到几位小帅哥。

她按捺不住激动，忙不迭用手肘戳戳小陈的手臂：“快看快看，好巧啊，那不是你追的团吗！他们最近有什么行程啊？”

小陈顺着杭昭的目光望去，还真是。

五位身材高挑的帅哥被送机的粉丝层层围住，寸步难行。

“我不知道欸，最近挺久没上网了。”小陈解释道，杭昭侧眸看了她一眼，又转回视线看看那群痴狂的粉丝，嘀咕道：“这样啊…”

“你他妈有病吧，挤什么挤！”

“谁挤你了，路就这么宽。”

…

猝不及防的争吵声如深水鱼雷，在杭昭的身后炸开，她被吓了一跳，向后转的同时双肩颤抖了一下，和其他吃瓜群众一样，茫然又不知所措地盯着两位吵起来的代拍。

小陈怯生生地拽拽杭昭的衣角，小声逼逼道：“姐，A仔上厕所去了，咱们还是走吧，万一被误伤。”

“我也觉得。”杭昭不是救世主，在没看清局势就插一脚的话，搞不好还被泼一身脏水。

杭昭和小陈达成一致，正准备往另一个方向退的时候，其中一个代拍动起手，另外一个没站稳就要摔倒。

靠他近的其他粉丝纷纷向后退，瞬间如一阵浪潮向杭昭她们涌来。

小陈被踩一脚，杭昭还没来得及拽住她，她膝盖向下跪在地上，厚重的刘海因大幅度的动作而撩起，杭昭一眼就瞧见小陈额角处的伤痕，触目惊心。

杭昭的火气蹭得一下涌上心头，二话不说将小陈拉起，随即冷眼扫过周遭看热闹的人，拔高声音嚷嚷道：“有什么好吵的，至于动手吗，而且没人叫一下保安吗？！”

一瞬间，周身寂然。

A仔刚回来，没搞清状况，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小老板发火了。

毫无疑问，杭昭在抵达夜港后，喜提新热搜 #热心市民杭昭机场劝架代拍#。

威廉一个电话打过来兴师问罪，心里仍憋着火的杭昭在接通后转手扔给后排的A仔，她稍显犀利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小陈，声线骤冷：“回酒店后，我想听听这伤是怎么来的。”

“不用等到酒店，我现在就能说。”压抑许久的小陈情绪濒近崩溃，一路沉默的她直接打断杭昭的话，尾音透着点颤。

车内短暂陷入死寂，A仔捧着手机如捧着烫手山芋，偏偏威廉还吼两句，杭昭嫌他聒噪，朝A仔喊了句：“先挂了。”

A仔默默照做，不敢吭声。

车子仍行驶在路上，小陈交叠搭在大腿上的手在微微颤着，脑袋低垂，眼眶泛起红：“昭姐对不起，我骗了你。”

她没敢看杭昭的表情，很确定杭昭一定是失望与愤怒的。

可是，杭昭的神色近乎淡然。

“你不是他们的粉丝吧。”

杭昭先道出猜测，小陈和其他粉丝的状态完全不同，在她的眼睛里找不出任何的光亮，那不是一个追星人的样子。

再往前想想，演唱会上，杭昭一个非粉的人都能撕心裂肺地应援，小陈却安分守己待在座位上。

飞机上，杭昭就开始拼命地回忆，每想起一个片段，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凌迟了一片，又疼又涩，刀锋上的血腥味浓重，弥漫开来。

“演唱会是我故意引你去的，你送德吉去京大，也是我告诉媒体的，甚至…”小陈顿声，越说越愧疚：“酒吧那一次，我想洗清你的怀疑就还是通知媒体过去了。”

小陈的每一句皆和杭昭的猜测对上了。

她怀疑过A仔都没怀疑过小陈，可现在，现实狠狠抽她一耳光。

A仔缩在后排，巨大的信息量让他目瞪口呆，视线在杭昭和小陈之间来回徘徊。

失望在心底翻涌着，杭昭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头上的伤，也和这些事有关系吗？”

“是。”

一语落地，掷地有声。

小陈仍保持垂头的姿势，说话时，忍不住掉下眼泪：“我妈不是生病，是我爸酗酒欠债又还不上，就拿我妈出气…后来有人给我们家一笔钱，他的条件是让我做这些事，我爸早把钱收下了…昭姐对不起。”

杭昭阖上双眸，真是荒唐又可笑：“你的遭遇我同情，但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钱的事我可以替你还上。”

“你想说你已经麻烦我够多了是吗，所以就在背后捅我一刀？”杭昭睁开眼，直视身旁陷入自责的小陈，她是讨厌背叛的感觉，因为她相信真心换得真心。

可事已至此，她亦知道多说无用。

小陈的一句谎，让她错将一整个工作室的员工辞掉，她也是内疚的。

“我会安排律师帮你母亲维护合法权益，也会把今年的工资结给你。”杭昭声音一顿，转而对A仔说道：“立即订一张回京陵的机票给她。”

这已经是她最大的体面。

于公于私，她都不会再留着小陈。

车子抵达酒店时，小陈仍坐在位置上，杭昭在关闭车门前最后看了她一眼，眼中神色复杂。

良久，她说了句话，顺着夜港温热的风吹入小陈耳中，再然后是车门重重砸上的声音。

最后，世界安静了一般。

她说：“谢谢，陪我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