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林间山色翠流欲滴。
松眠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伸了个懒腰，踩着山洞里的碎石子往外走。
他是小松山上的一只蛇妖，栖居于山林间潜心修行数百年，终于得以化形成人。
春令已至，松眠从漫长的冬眠期中苏醒过来，决心下山寻个好去处游玩一番。
雨后山间的气息很是清新，松眠拢好睡得有些凌乱的衣襟，嘴里衔着根草，懒懒散散迈步踏上被雨打湿的土壤。
尚未走出多远，他的视线便被崖边的一道天青色身影吸引了去。
那人攀在峭壁的岩石上，身后背着个草药筐，正伸长了身子要去够生长在石缝间的一株药草。
松眠微微眯眼，驻足看起了戏。这里已是深山处，地势复杂，鲜有人迹，本不该有凡人出现，也不知这书生为何这般胆大。
不过片刻时间，小书生费劲摘到了那味药草，还不待喜上眉梢，脚下的碎石在他的挪动中松动，他脚底打滑，眼看就要摔落崖间。
松眠蹙眉，足间轻点，迅速沿着峭壁往上，借力拽住小书生的腰带将人捞到了平地上。
他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的样貌。
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型纤细瘦弱，生得眉清目秀，明眸皓齿。
甫一抬眼见到松眠，小书生便愣了神，怔怔地看着他，连道谢都忘了说，素日里恪守的礼仪全丢了个干净。
“我救了你，连句道谢的话都不配得到吗？”松眠拿开嘴里衔着的干草，理了理额前的两绺碎发，悠悠打趣，“还是说，你这是被我的相貌折服，一时移不开眼？”
小书生这才回过神来，面上露出几分窘迫，闪躲着目光谢道：“多、多谢公子相救。”
他匆匆说完这句话，低着头转身便要走。
松眠：？
这就没了？！
妖界修行讲究修善修心，多行善举可助修为增长。松眠不知道什么是善，但救人一命总归不算坏事，只是天下没有白管闲事的理，他既救了人就该讨点报酬。
他不紧不慢地隔了几步路缀在少年身后，跟着人下了山。
小书生闷声在前头走了一路，直至将出林子时才憋不住似的转头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松眠将手往后一背，脸不红心不跳：“谁跟着你了？下山的路不就这一条？”
少年无言以对，只能按下满腹狐疑继续埋头走。
“喂，小书生，”松眠没话找话，“你叫什么名字？”
“苏离，悲欢离合之离。”
“苏离。”松眠舌尖轻捻着这两个字，赞叹道，“好名字。”
“……分别离散，算得上什么好名字？”
“离离原上草，是谓繁茂。万物复苏，草木葳蕤，怎么不算好？”
“不算。”苏离低垂下眸子，抿着唇较劲，“我说不算就不算。”
出了林子沿着蜿蜒的田间小径往前便是松禾村。
松眠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拨弄着苏离背上的药筐，被恼怒地拍掉后又转而单手架在他的肩上。
“跟你打个商量行不行？”松眠问，“方才在山上，我算帮了你，也不图你回报些什么，只是能否让我借住几日？”
苏离把肩膀上的手拿开，正过脸看他。
松眠继续说：“我只身一人，居无定所，你若不愿收留，我便只好去露宿荒野了。”
“……”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方小院，苏离推了门进去，松眠紧随其后：“你就收留我几日成不成？等我过几日到城里办完了事，寻到个好去处，一定不多叨扰。”
苏离没吭声，将背上的竹筐解下放在一旁，进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解完了渴，苏离又去整理今日采来的药草，一一归好类给邻居的李阿爷送去，任由那人在身后喋喋不休。
再回来时松眠已经不见外地往院子里的竹椅一躺，悠哉游哉地晒起了太阳。
瞥见苏离进来，他嘴一张一合又开始了游说之术：“你看，你叫苏离，我叫松眠，你我一醒一眠，也算是一种缘分，你便收留我几日，就当结个善缘，如何？”
“不如何。”
这么牵强附会的理由也能说得出口。
“……”
松眠说了半天，把自己说渴了，余光瞥见桌上的那壶茶水，意有所指：“常言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怎地你却连杯水都不愿分与我。”
烦死了。
苏离狠狠瞪了他一眼，倒了杯水重重搁在桌上：“话那么密，渴死你得了。”
隔了一会儿，眼见松眠喝完了水又要在耳边聒噪，苏离抢先开口：“我这只有一间屋子。”
这是松口了的意思。
“不碍事。”松眠忙接话，生怕他下一秒反悔，“我挤挤便好。”
说着可以忍受，到了夜里真要睡下时松眠却又不甘于躺在床榻之下，卷着被子想爬上床。
床榻窄小，苏离不习惯与他人贴身而卧，一脚将他踹下床：“能睡就睡，不能睡就出去另寻他处。”
松眠无法，只能将就着捱了一夜。
翌日起身时只觉浑身酸痛。
他在小松山上的居所都是精心布置过的，何时睡得这般憋屈过。
松眠思忖了一番，使了点小术法，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憔悴了些，故意站在苏离跟前接连打喷嚏。
他整日无精打采的，看得苏离忍不住问：“你身体不适？”
“无碍，”松眠吸吸鼻子，又清咳几声，“兴许是夜里染了风寒，明日便该好了。”
春寒料峭，夜里气温低，地板又偏凉，寻常人若不注意确实易感风寒。
可是——
苏离思考到一半，松眠又连打了两个喷嚏，将他的思绪一并打断了。
见他这般模样，苏离到底没好意思狠下心让他再睡地面，在晚上松眠自觉理好床铺准备睡下时，苏离说：“你上来睡吧。”
松眠故作扭捏地打量了两眼床榻：“位置狭小，躺两个人会不会不太方便？”
苏离翻了个身背对他：“少废话，去熄灯。”
松眠如愿睡上了床板，阖眼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我睡姿很好，不会打扰你的。”
苏离将被子往头上一闷，堵住了耳朵：“别吵，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