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雪霁峰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暖阳高照，悬吊在屋檐下的冰凌反射着璀璨的光，照出红梅舒展着身姿奋发向上的模样，圆滚滚的小鸟飞累了，伸出细细的爪子钩在枝头上，又睁着黑豆大的小眼看雪块坠落，碰撞出沉闷又细微的响。
那响在地面弹了几弹，最后一头撞进毛笔的“沙沙”声里，无赖的缠着，与其一同谱成世上最美妙也最治愈的乐章。
但也许是这乐章除了治愈，还额外带了几分催眠功能，而且看上去效果还挺好，不然的话，怎么会让人把墨睡到脸上都感觉不到呢？
楚卿落下最后一竖，撂下笔，第十六次恰恰好接住那张砸向桌子的脸，第十六次默默然辗转自己不可说的心声。
细腻光滑，温凉柔软，手感挺好，就是有点沉。
“唔……谢谢……”
“若是累了，便去休息。”
楚卿淡淡然的扫过那两片黑眼圈，淡淡然的提起笔，又淡淡然的留下这么一句。江执烟听着，觉得自己应该是困疯了，竟然能从这么冷的八个字里摘出一点子温暖的关。但真实也好，幻觉也罢，总归是给了江执烟莫名强劲的动力，她道：
“无碍，我不累，只是今日阳光大好，暖得人有些犯懒罢了，师妹不用担心。”
楚卿没再说话了。她本就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能说这一句，已是极限，至于对方听与不听，都与她再无干系。
她一向如此。
于是神色浅淡的提起笔，沉腕落下一点，漆黑的墨迹在纸上晕开，眼里映上得却是那抹看上去疲惫至极、蔫蔫巴巴的红。
学不下去。
“哎！你做什……”
“闭眼。”
“……”
犹豫了一秒，江执烟乖乖的闭了眼。当人陷入黑暗，其余的感知会更加清晰。此时的江执烟便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额心被楚卿按住，传来丝丝缕缕的凉，并逐渐向四周扩散，强势的驱除着自己脑中的混沌。
片刻后，手指离开，江执烟睁开眼，只觉不止大脑，就连自己的眼睛也清明了不少。
简直比清凉油还好用，而且还带着楚卿身上浅淡的霜雪香，超好闻！
江执烟两眼放光的看着楚卿，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成了精的极品清凉油，有了她学习便再也不用发愁！楚卿一眼看出这人在想些什么，她道：
“只是暂时性的，解决不了根本。”
犹豫片刻，她还是补了一句：
“你需要休息。”
“你是在关心我吗？”
天地良心，江执烟问这一句真的没有任何故意调戏的意思，而是真的觉得今天的楚卿有点格外的关心她，语气也很温柔，温柔到让她不受控制的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期冀。
万一呢？万一真的有呢？那她是不是就不用去见大黄了？
可惜楚卿在她问过那一句后便又没了音，只幽幽的看了她半晌，随后薄唇微启，从嗓子眼里轻飘飘的吐了一声：
“呵……”
“……”
好的我知道了是我想太多冒犯了告辞！
江执烟反应颇快的在这一声“呵”里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并麻溜的滚了回去，楚卿看得想笑，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前天，外门期末复习的最后一天，李别把她二人叫出去时说的那番话。
“楚卿啊！此次宗门大比不比往常，它涉及的问剑大会对修士们来说是相当难得的历练机会，因此决不能错过。你平日里，表现一直很好，回答问题也从无错漏，只是这面对考试时的心态着实不好，以至于发挥不出你真正的实力。”
“至于你，莫怪师叔说话难听，我往日总认为，你这孩子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空有能力，不配德行，实在无可救药。但这一月里，你又变化颇大，不止不再与同门为难，品行也有加，吾心甚慰，因此想再推你一把，也是想托付给你一件重要的事，不知你可愿意听上一听？”
李别这一番话说的苦口婆心、情真意切，楚卿看得出江执烟起初的确有点尴尬，但后续也确确实实被打动了，所以她以为这人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结果她开口，第一句话竟是：
“师叔，你认得我是谁吧？没找错人吧？”
“……”
随后江执烟就又被打了五个手板。
楚卿以前从未见过江执烟与诸位长老的相处模式，所以她那时一直在想，江执烟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厉害，连李别这么和善的长老也能气被气到哑口无言，不仅不愿多讲，还选择了与齐谨一样的暴力执法。但她没问。而李别到底是对得起他那好脾气，即使语气不善，也依旧是回答了江执烟的问题：
“整个玄初剑派，只有你每天一身红，她每天一身白，我怎么可能认错？”
楚卿和江执烟对视一眼，随后便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同样的四个字。
原来如此。
李别不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楚卿也早被带偏，他仍在絮叨着他的计划，大意就是后续这一个月里，由江执烟带着楚卿学习，稳固心态，同时也是磨练磨练自己的性子，为后续带队前往问剑大会做准备。
竟是已默认江执烟是本次问剑大会的队长了。
不过倒也不算意外，毕竟以江执烟的实力，不让她当队长，才是真的奇怪。
但楚卿却在江执烟的脸上看到了一瞬间的慌乱，甚至惊恐，楚卿没能猜到这两种情绪的由来，于是在当晚，江执烟就非常贴心的让她知道了，甚至没有让她等到第二天。
“《解道》乙中，《灵根述》乙中，《阵论》乙下，《修仙界发展史》甲中，《剑论》……丙上？”
修仙界的成绩评定分为加甲、乙、丙、丁四级，甲为最优，丁为最差，其中每一级又分为上、中、下三等，成绩达到乙下，才算合格。而这几张卷子，除了《剑论》，江执烟确然都合格了，只是相比于她以往的全科甲级，这一次似乎实在是有些……
“师姐，你的寒毒，蔓延了？”
江执烟哽了一下，下意识就想回骂道“你才被寒毒冻伤了脑子”，然而话到嘴边又看到自己相比原主确实惨不忍睹的成绩，脸上一囧，到底忍住了。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一句话答的不情不愿，又颇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她道：
“总之你也看见了，我现在的成绩下滑的厉害，剑法更是一塌糊涂，连御剑都不会了，我没法告诉你理由，我不求自己的成绩恢复以往，但我必须得拿到本次的问剑大会资格，所以，我想求你帮我。”
说实话，楚卿的确佩服这人坦然相告的勇气，但至于其它的，又关她楚卿什么事呢？
“我帮不了你，师姐不知道吗？我的成绩很差，比你还不如，如何能教你呢？”
撒谎。
江执烟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成绩单，一溜的乙下，看上去确实比江执烟还不如，若是江执烟不知道内情，还真就被她骗过去了。只可惜，早在她穿过来的第一天就已经得知楚卿真正的水平，全科目甲上，连原主都不如她。
所以，眼下的撒谎，便是在明晃晃的拒绝了。
“我可以……向你学习《剑论》。”
江执烟还是想挣扎一下，毕竟楚卿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没人有她这般实力，也没人如她一样守口如瓶。
“为何一定是我呢？”
楚卿依旧没有松口，她道：
“内门优秀之人不胜枚举，师姐随意找上一人，都要比我好吧？”
“可我只想要你。”
“……”
这话实在暧昧，若不听前言，还以为现在是什么纯情少女为爱表白现场。楚卿吐了一口气，道：
“为了解寒毒？”
江执烟的脸倏地红了，害羞，好像还有那么点委屈。这人长的实在娇媚，眼睛却清亮亮的纯情，此时还有些湿漉漉的，看上去分外可爱。
楚卿感觉自己的心被小狐狸挠了一把，不疼，只有些酥酥麻麻的痒。她揉了一下自己的食指，结果心跳还未压下来，就又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不为寒毒，只是这件事，我只愿让你知道，我也只相信你，所以，也一定要是你。”
……莫名其妙。
她想，她才不要接受。
她才不会……接受。
——
“站好，腿挺直，腰不要软。”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江执烟一一照做，乖得像个小朋友。态度还是端正的，只是……
“抖什么？”
“我……我有点……怕……”
楚卿神色复杂的看着那道抖得如筛糠一般的身影，因为频率过快，大红的裙摆都好似要抖出一朵花来。但此时灵剑离地不过十米，她以前也不是没飞过，虽然姿势不雅，好歹也算是上了天，眼下又何至于如此呢？
“别怕，我在，你不会有事。”
楚卿在嘲笑她和安慰她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败给了那人煞白的小脸，轻轻牵住了她的手，脚下的灵剑随心浮动，带着主人挤进江执烟的视线里。
“不要看别处，看着我，深呼吸。”
江执烟攥紧那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声音还是有点抖：
“要……要飞了吗？”
楚卿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战栗，安抚性的回握了一下：
“没有，再等一等，待你准备好，不抖了，我们再飞。”
“哈……那我们可能……一辈子都飞不了了。”
“那我就……等你一辈子？”
手下的战栗突兀的静止，楚卿满意的看着那人通身的紧张被愕然挤跑，唇角的弧度隐隐有些清浅的愉悦。她道：
“看来你准备好了。”
“什……哇啊啊啊啊啊你慢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