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秋雨砸在屋顶上，掺着雨丝的冷风吹过，向阳忍不住缩了缩。他穿着丁小雨脱下的袜子和鞋，身上的外套是顾林溪的。
他们不是没有去向阳的宿舍找过衣服。在彼此认识的近一个月里，向阳也添了不少新衣服。可无论顾林溪和蔡一零怎么翻，也找不到一件能穿的。
柔软的秋衣被烫出好几个洞，鞋子的鞋面被蜡笔得不成样。陈岸送的绘本被人撕去一半折成千纸鹤挂在窗户上。
最后蔡一零在其他小孩身上发现向阳的新外套，以及他钓的海豚娃娃。送出去时还干干净净的，现在变成抹布。
蔡一零快气疯了。
那几个小孩年纪约莫八九岁，被抓个正着慌乱之下，蓝背白腹的海豚娃娃摔在地上，就像大海的精灵搁浅陆地，再也没办法回到海里。
“给我捡起来！衣服也脱了！”
蔡一零黑着脸，他发起火来南区的地痞流氓都害怕，连丁小雨也要让他三分，更何况是这些未涉及社会的孩子。
两个小孩边掉眼泪边捡，“给…..”
蔡一零接过，他直视着穿向阳外套的男孩——他叫刘鹏，他在福利院的人缘很好。从向阳说，“花会痛。”，便一直带小团体欺负他。
刚开始是不屑、孤立、后面是嫉妒。
“是不是要我替你脱？”
刘鹏恨恨地抬头，顿时泪如雨下，“为什么！！”
“同样是没爹没妈！为什么你们就对他一个人这么好？又是买衣服又是买玩具，来领养的人也喜欢他，难道我就比他差吗！同样是孤儿，难道他就生来命比我好吗！！”
刘鹏将狠狠的外套扒下摔在地上。
“凭什么？！他不配！！！”
拥挤的宿舍安静了几秒，蔡一零抱着海豚娃娃捡起地上的外套，他走到门口，停步侧头道，“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
“从你将嫉妒变成实际行动去欺负另一个人，你就错了。”白色的帆布鞋向右拐，少年消失在门口。
院长办公室。
顾林溪轻轻的推着向阳上前一步，她冷着脸道，“这就是号称南区最有爱心的福利院？”
头发乱糟糟，小小的脸又消瘦一圈，因为脸上没肉，大大的眼睛有些凹下去，还没腰高的小孩裹着不合身的外套，衣服拖地显得他越发可怜。
向阳的状态看起来比刚到福利院时更差了。
几人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院长。这位和蔼的院长刚从外面出差回来，行李都来不及放，便被一通电话叫到办公室。
一男一女站在办公室，院长瞧见两人的背影顿时松口气。顾林溪、丁小雨，蔡一零三人来得频繁倒也算半个熟人。
可当她真正走进去，看见站在两人中间的瘦脱相的向阳，嘴边亲切的笑容消失了。
走前还好好的，怎么回事…..！？
院长深吸气露出职业的笑容。“不好意思，请你们等一下。”她拨打护理员电话——
后者扣着新做的美甲走向办公室，当时髦的女人走进见到一屋子的人，以及院长隐隐发怒的表情。女人脸上是来不及掩盖的尴尬和心虚。
电光火石间，院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院长含怒直视，两眼像锐利的刀。女人眼神飘忽狼狈躲避。
丁小雨窥出真相，却故意不知：“我们走的时向阳还是好好的，现在我们来，向阳的状态比以前更差。”
“如果不是我们突然到访，向阳还穿着夏天的衣服和拖鞋。院长，我有理由怀疑你们福利院涉嫌虐待儿童。”
护理员朝门缩了缩。
院长脸色苍白，她想开口解释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丁小雨：“需要我现在报警吗？”
院长六神无主的摆手，“不，不……”
顾林溪抓住向阳的肩，“会有人收养向阳，他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此时蔡一零走进来，他手上拿着小小的牛仔加绒外套，他蹲着给向阳换下衣服。
“给溪溪。”顾林溪接过自己的外套，穿上。拍拍衣服，抬头，“需要我去警局备案吗？”
院长没说话，顾林溪就当她默认。她牵着向阳走出办公室，丁小雨和蔡一零走在身后。
越过滑梯，光秃秃的枫树，高高的铁门被抛在身后。院长抓住冰冷的铁门，神色哀伤。
“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她扭头对身后的护理员道，“还有，你严重失职，我会向上面提出申诉。”
“老女人你真搞笑，光凭那几个学生的话，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失职？”
“忘记告诉你，福利院的监控已经修好了，还新加了几个。”女人唇色苍白，院长越过她目不斜视，“你好自为止。”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重，出租车副驾驶的丁小雨扭头先开口，“向阳我先带回家。林溪。”后排的顾林溪懂他的意思，“我知道了。”
顾林溪想收养向阳是一回事。顾爸顾妈想不想又是另一回事。她还没有成年更没有独立的经济，这件事只能回去和父母商量。
黄色的出租车停在顾家门口。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院子里有人戴着草帽蹲在地上捡着什么。顾林溪下车与车上的人挥手，门没有锁，她推门而入。
“爸，妈也在家吗？我想和你们商量个事。”
“在看书。”捡落叶做书签的顾爸起身，“什么事啊，让我们家溪溪头一次这么严肃。”
“爸，你和妈妈可以再收养一个小孩吗？”
……
顾林溪说完来龙去脉，好脾气的顾爸气得一杯子摁茶几上。“居然还有这种事！连这么小的小孩都要被虐待，真是世风日下！还福利院….！”
顾妈倒杯水，“缓缓，别气背过去了。”
“我知道。”顾爸接过，皱眉喝了口。“我就是太生气了。”顾妈看向自己的女儿，“溪溪，你出生后我就跟你爸就达成一致，只生你一个，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孩子。”
“所以收养向阳这件事，我们更在意你的真实想法。你真的愿意再多一个弟弟吗？”
顾林溪微微低头，想了想：“向阳很可怜，也很乖很可爱…..”
女孩抬头，“而且我真的很喜欢向阳，他能成为我的家人我是愿意的。而且，我相信爸妈不会‘重男轻女’的对不对？”她狡黠一笑。
顾爸：“要真的重男轻女，怎么会只生你一个呢。当年你奶奶催，我直接捂住耳朵不听不听，妈妈念经。”
后来回家过年走亲戚，三姑六婆又开始催，顾爸直接做了手术，一了百了。
后来搬到城里，最后耳边彻底安静了。
“是啊，我们本来也只打算有你一个。”顾妈笑了笑正色，“所以溪溪，向阳现在在哪？”
“吱———”
禁闭的房门打开。
向阳坐在垫子上，缩在昏暗的角落。顾爸顾妈走向他然后慢慢地蹲下。顾妈的声音很轻很温柔，生怕惊扰这个单薄的孩子。
“冷不冷？”
“别怕，以后你有家了。”小男孩红着眼睛抬头。“你叫向阳对吗？”眼角弯弯，顾爸笑容温和。
“真是个温暖的名字。”
那天，顾爸顾妈带着向阳去了商场。因为家里突然多一个孩子需添很多东西。新衣服，新鞋子，新的书包。
顾林溪推着向阳穿行在商场，“飞咯——”商场明亮的灯光打下，坐在购物车里的小孩眼睛亮亮的。
回去后顾爸顾妈准备好领养的相关资料。
第二天，顾爸找关系递了上去。
在领养加速走流程时，顾林溪已经带着向阳在附近转了又转。“看，这是我弟弟，可爱吧？”
向阳带着蓝色的小毡帽，穿着红绿条纹衬衫。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养护，皮肤白了点，脸上也有点肉。小孩怕生往后躲，眨着清澈又好奇的大眼睛。不少街坊邻居心都化了。
就连街边买早餐的也知道顾林溪有个可爱弟弟。
又是一日，三人从芭乐放学回来。
向阳从铁门悄悄探出头，好像在找着什么。他与蔡一零对视上，小猫立刻缩回。“哈！向阳，逮到你了哦。”
丁小雨和顾林溪笑了笑。
蔡一零还不肯放过：“有没有想哥哥呀？”
向阳羞涩一笑，最后轻轻点头。
蔡一零高兴坏了，抱着向阳转了几个圈。“哈哈哈哈哈，向阳你居然承认了。”
“走，哥哥带你去买好吃的。”
浇花的顾妈眉眼温和，嘴角弯弯。“那就麻烦蔡蔡你了。”蔡一零调皮敬礼，“好的阿姨，保证完成任务。”
蔡一零牵着向阳走在前头，丁小雨合顾林溪并肩眉眼带笑。四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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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续已经接近尾声，预计明天就能拨下来。顾爸很高兴做了一桌子菜。
顾爸舀了勺排骨汤，“阳阳，要多吃点才能长高高哦。”他又给正在拨虾的顾林溪舀勺，“溪溪，你也要长高。”
“明年十八还能长吗？”
顾妈夹块鱼肉放进顾林溪的碗里，“当然，我二十岁还长了几厘米。”
“唉。”顾爸遐想，“当年我遇见你妈妈也是二十几岁，那个时候，你妈妈对我一见钟情。对我死缠烂打……”
吃玉米的向阳停止，他睁着大眼睛看着顾爸，脸上还沾着一粒玉米。顾林溪吃鱼一噎，“爸爸，你开玩笑的吧？”
“那还有假，当年……”顾妈露出死亡微笑。
顾爸微笑，“食不言寝不语，古人诚不欺我，溪溪，阳阳怎么能偷听大人八卦呢？吃饭吃饭。”
……
夜渐渐安静下来。
顾林溪正在写试卷，有人敲门——
她打开，是穿着睡衣的向阳。他没有穿袜子，脚后跟有点红，“怎么了向阳？怎么不穿袜子呢？”
向阳没有说话，垫脚将草蛐蛐放在顾林溪的桌上。
“我喜欢它。”
小男孩抬头，“送给姐姐。”
顾林溪忽然明白了，向阳这是把最喜欢的玩具送给自己了。这份礼物忽然变得烫手又无比珍贵。
“谢谢你向阳，姐姐很喜欢。”
清澈的眼里有了笑意，如点点繁星坠入赛里木湖。
深夜。
向阳从睡梦中醒来。
他听见一个声音冥冥中在呼唤自己。
他走出顾家，身后是敞开的铁门还有枯萎的蔷薇。
不知多久，向阳恍恍地走到一条河边。河面混沌，他在河里看见一张成人的脸。
眼睛狭长，眼神冰冷。
向阳茫然的去摸自己的脸，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脑海响起——
【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