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禅寺。

印光主持满身血污，是半昏死的状态，被四个帝国上等兵围在上首，其下是喊杀四起，满目血肉横飞的普禅寺。

烟火在断臂残垣中舞动，失去了普禅寺原先钟鸣古朴的气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瘸着腿往印光主持的方向缓慢挪动，身上是不堪的黑泥和血渍，毛被粘连成一团团，看不出它原本的毛色。

最靠近小猫的士兵抬起脚，眼见就要踩向小猫。

底下一个被士兵反扣双手的小和尚便喊出声来，“不要！”

“啪——”

那名士兵无视小和尚的叫喊，将小猫踢出了四人的包围圈。小猫撞上崩塌的墙体，四肢颤颤巍巍地抖动了几下便失去了生息。那名小和尚也被身后的士兵用枪托敲晕过去。

“没意思的东西。”

踢死小猫的士兵暗啐了一口，接着道：“什么时候结束，我还急着回去。”

眼底是一片无动于衷。

另一个举着冲锋枪四处观察的士兵问：“回去干嘛？”

“关你屁事。”

身旁的另一人笑出声来：“是去见情妇吧。”

“好像你没有一样。”踢死小猫的士兵反驳。

作为末世里为帝国卖命被帝国养着的士兵，死亡的风险大，享受的利益和权利也大得多，资源匮乏的时期，军人可同时拥有众多情人繁育后代。

话说到这，四人皆猥琐地笑出声来。对话和笑声从通讯器里传入上端盘旋的直升机内部。

副驾驶的士兵转头看向坐在后侧双手抱臂的红发男子，对方苍白病态的脸上显露一丝不耐。

四人的对话在军队里是挑不出错处的，但在这位无法人道的准尉面前的确不堪入耳了，士兵低低咳嗽一声，喊道：“准尉。”

红发男子睁开眼，那是一对幽暗深绿的瞳孔，潮湿黏腻，看起来毫无人味。

只见对方用冰冷的视线瞥了自己一眼，没说什么。

下面四人因为通讯器里传出的动静而闭紧了嘴巴，作为塞拉斯殿下的二把手，那位可是个绝对阴狠残忍的家伙。

四人背后抽紧，一时有点提心吊胆。

没等几人从胆寒的情绪里出来，一枚铜钱便裹着劲风穿过押解着众多和尚的士兵之间，射中了那名弄死小猫的士兵的胸口。

眼见战友倒下，身旁举着冲锋枪警戒的士兵连忙喊道：“什么人？”

士兵倒下得不同寻常，红发男子察觉不对后立刻探身出舱门，往来源处寻去。

浩浩荡荡一群人冲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三枚铜钱，分别以不同角度射·向看管印光主持的剩下三个士兵。

士兵们自乱阵脚，一时不知是哪里来的袭击，根本没注意到即将飞来的铜钱。

红发男子见状顺着悬梯飞速下落，手中甩出一根蔓延着火光的锁链，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挡开了其中一枚铜钱。

红发男子冷声道：“滚。”

那名被侥幸救下的士兵听话地拖着昏迷的印光主持往后跑。

雾卯伏在屋檐上，眼睛紧紧盯着落下地面红发男子手上缠绕着火焰的铁链。

雾卯拧起眉头，这是火系异能。

下一秒，那根带着火焰的铁链便朝着下方正击落一个士兵枪支的水芸长老飞去。

“小心！”

雾卯出声便是暴露自己的存在，水芸长老在她的提醒下闪避，带火铁链也在雾卯话音落下时拐了个弯，迅疾刺向她。

雾卯顿时惊了一下，她轻盈纵跃至另一端，铁链打在了屋檐的瓦片上，四分五裂。

红发男子借机扯着铁链攀上屋檐，站到了雾卯对面。

声音嘶哑：“你的对手是我。”

男人只穿了作战服，面部没有任何遮挡。

这个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雾卯终于正视男人的五官，这人的实力不容小觑。

他认识自己。

雾卯如此笃定。

雾卯站起身，抽出身后双刃，她眯眼道：“我的对手为什么要是你？”

男人盯着雾卯手上的黑红双刃，手上窜起一缕火苗：“E3925、E3872。”

雾卯：“E3925，E3872？”

“呵。”

雾卯神情平淡，毫不客气低笑了一声，天气严寒，这一笑，嘴里呼出的气息便在顷刻间凝成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她收敛笑意：“喂，你说漏了，还有D4。”

听到这话，男人神色一凝。

雾卯扯扯嘴角：“这么仇恨我，把被我杀害的小队记得这么清楚，既然要一笔账一笔账的算，怎么可以把你们优秀的D4编队忘了？”

话音刚落，男人手中火焰便朝着雾卯席卷而来。

雾卯脚步轻顿，顺着火焰袭来的方向迅速后撤，旋即凌空轻纵，身形敏捷灵巧，跃至男人身后。

红发男子不逞多让，抓紧手中铁链一抖，继续劈来。

雾卯利索挥动深红短刃，刀体凭借手中动作将缠绕而来的铁链紧紧卷住，火焰窜上红色的刀身，却没再往刀柄上蔓延。

火焰沿着铁链燎着短刃，灼烧感顺着空气蒸腾至雾卯的手臂，掠过一丝疼意，雾卯却不放手，反而握紧刀柄，手上青筋暴起，和男人僵持：“恼羞成怒了？想杀我就说想杀我，想给你们高高在上的帝国殿下的侄子报仇就报仇，别见鬼的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临近庙宇被燃烧得浓烟滚滚，烟尘四散，一部分被浮动的冷风吹向两人之间，檐下是阵阵刀剑相击的声响以及枪械轰鸣，眼前的一切都在嘲讽男人那上不了台面的荒诞理由。

人类在某种程度上总是擅长编织谎言，依靠虚伪的东西掩盖真实的目的，雾卯回忆起现实世界的七大人工智能们，有些时候，反而不存在个人情绪准确理性的人工智能都要比某些冷血残酷的人类更温暖。

铁链被收回，男人眼色阴沉，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雾卯。

面前人便是被塞拉斯殿下恨得牙痒痒的人，不仅杀害了E3925和E3872编队，还毁掉了拥有直升机的D4编队。

难怪，诡异的格斗技巧加上能够在空中数次踏空的技能。

到底是什么异能？

男人眸光越发阴邪，他舔过嘴角，数次踏空这个技能真让人眼馋。

雾卯举起右手上的无间直指对方：“直接点，你是谁，凭什么是你？”

男人轻蔑地勾起嘴角，自报家门：“汉诺威，塞拉斯殿下的手下。”

那模样颇为自豪。

雾卯应和点头，是该自豪，毕竟他们帝国皇室至高无上：“嗯，塞拉斯的走狗。”

汉诺威眼皮猛跳，病态面颊瞬间扭曲：“你说什么？”

雾卯无辜皱眉，嘴角却带着若有似无的讽刺笑意：“你不是听到了吗？”

她一字一句道：“帝国皇室的走狗。”

汉诺威被激怒，手上的火焰腾地升起，身上更是席卷起绵绵火焰，火焰从周身绵延至延边屋檐，烈火燃烧，雾卯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灼烧感。

想来沿路损坏严重的建筑都是他破坏的。

一枚火球猛地朝雾卯的方向击来，对方彻底放开了自己的异能。

雾卯躲闪的同时脑海划过一抹思考，这在末世祭奠算是几阶的异能呢？

火球飞向雾卯原先站立的屋顶，火光“腾”地炸开，猛烈的大火将整个屋顶包围燃烧。

雾卯稳住身体的同时汉诺威跃下屋檐，紧随其后的是极速袭来的带火铁链。

雾卯蹲下身极险地躲过那一击，她收回双刃从袖口取出五枚铜钱，翻转手腕射向不同角度的几个正和莲花宗弟子缠斗的士兵，铜钱以十分刁钻的方式击毙了五个士兵。

雾卯紧抿了一下唇瓣，很好。

做完这一切她丝毫不作停留迅速往空旷区域飞奔，将汉诺威引开单打独斗才是最合适的办法，不然这种极其容易暴怒的家伙会伤害到其他人。

汉诺威自然发现了雾卯的动作，铁链紧随其后，紧紧跟了上来。

不过汉诺威还是落后一些，雾卯的轻功已抵达上限，融会贯通了这么多天，她已经彻底掌握，轻功的发挥到达了巅峰。

雾卯完全可以逃跑，但她的目的可不仅仅于此。

帝国人不断挑衅追逐，风云江湖和末世祭奠的区别就在技术水平和信息差异上，她永远受制于帝国先找到她对她产生威胁，她才得以实施反击。

很被动。

她也讨厌这种被动。

她放缓步调，等待汉诺威跟上。

雾卯抽出一直别在腰间的长剑，长剑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银白温润的色泽。

战斗正日渐成为雾卯在虚拟世界的日常。

不可避免的，难以遏制的。

脚步渐渐逼近，火焰包裹着铁链呼啸而来，雾卯不闪不避，迎面飞跃，借用谢琼怀交给她的招式，剑柄在手中旋转，看准机会猛然冲下，向汉诺威的胸口刺去。

汉诺威细长的眼睛眯起，他察觉到雾卯的意图，飞快往后退步，然而来不及了，生死之际，他只能立刻收回甩出的锁链，用另一只并未握紧锁链的手抓上锁链的中部向上劈阻挡雾卯刺来的长剑。

锁链弊端顷刻显现，锁链绷直时所占面积太小，加上雾卯所使用的招式并非横劈，剑尖以不可抵挡之势错开铁链发出“呲”声，随后在汉诺威避开致命部位的过程中刺入了汉诺威的肩膀。

汉诺威自知中招，他在肩膀被刺出鲜血躲过重伤的情况下做出判断，重新甩出铁链击向雾卯，雾卯立刻踏空，借势在空中翻身，眨眼便后撤到铁链攻击范围之外。

汉诺威捂了下自己被刺伤的部位，他眼眶被火焰烧得猩红，盯着几步开外的雾卯。

对方竟然能在不受伤的情况下伤到他！

雾卯轻轻喘气，手中长剑还在往下滴着汉诺威的鲜血，血珠滑落混入地面尘土。

雾卯冷静地捏了捏手中的剑柄，汉诺威的短板非常明显，习惯使用异能的人对于武器的使用会逊色很多，加上锁链这种远距离进攻的软兵器，主要的技巧是抽打和绞缠，很考验手腕和臂力，需要抡动手臂才可以甩动，只须在远攻时不被缠上，突袭近战就无法达到很好的发挥。

烈马嘶鸣的声音响起，显然是小和尚净空到了。

雾卯视线越过汉诺威，余光掠过远处马车，小和尚被安然地护在莲花宗弟子的身后，另一侧的水芸长老和叶扶疏等人在武器的相互制衡之下也没遭到太大的创伤。

就在雾卯准备收回目光时，跟在小和尚身后还下来一个身影。

雾卯瞳孔骤然紧缩，是陈玄！

大概趁大家不注意时偷偷上了马车被净空发现了，现在正被净空牵着。

她心下抽紧，重新抽出身后漆黑的短刃。

她需要速战速决了。

汉诺威也注意到了马车上下来的是逃跑又回来的净空，同时还观察到雾卯握进手心的黑色短刃。

这把刀被标注在面前女人的资料之上，是致命毒药一般的存在。

他咬牙道：“原来这胆小鬼是去搬你们这些救兵啊。”紧接着视线便牢牢锁定在净空牵着手的陈玄身上。

雾卯发现了汉诺威想要做的事情，在对方步出几步距离时便驰冲上去。

拼腿上的速度，如今没人能比过她。

她用长剑飞快缠绕住汉诺威挥出的铁链，情急之下，夹带火焰的铁链不可避免地抽过雾卯的手臂。

雾卯倒抽一口气，燎辣刺痛的疼意席卷，灼烧感至手臂延伸，密密麻麻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汉诺威邪邪笑了下，接着用力抽回锁链，重新催动火焰朝雾卯发射火球，锁链也跟着往雾卯的要害袭来。

雾卯无视周遭的火焰，侧身躲过火球，左手紧握剑柄，助跑几步后忽然半蹲身体，躲过了旋转缠绕的铁链，接着在地面翻滚一瞬到了汉诺威的左侧，在汉诺威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将剑插·入地面，借力控制自己向前滑动的速度。

下一秒，雾卯右手上的深黑短刃便在她手心翻转方向刺入了汉诺威的大腿。

汉诺威被陡然的疼痛惊得瞪大双眼，他垂首朝下看去，无遮无拦之下看到了那把带着剧毒的深黑短刃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呵……你拥有的到底是什么异能？”

雾卯斜抬起头，视线划过对方的通讯器：“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雾卯及时抽回短刃，不再看汉诺威一眼。

毒素蔓延，汉诺威无法支撑直直跪向地面，鲜血从大腿处流出，毒素令他舌头打结：“你…不要…太得意，塞拉斯殿下一定会杀了你的。”

雾卯驻足，汉诺威也是个被洗脑彻底的走卒。

她重新转身，半蹲身体直视对方即将涣散的瞳孔：“拭目以待。”

汉诺威眼看着雾卯低下头。

耳边是雾卯温和的声音：“我可是一直期待着杀了他。”

雾卯站直身体，从汉诺威眼中看出了仇恨，震惊，不解以及万分浅淡的蔑视。

似乎在质疑雾卯的自不量力。

怎么会有人胆敢挑战帝国皇室权威？

雾卯收回视线。

面前人万般遵从帝国的命令，几乎缺失了自我。

汉诺威失去呼吸后，她起身往竖着众多宝塔古刹的高处跃去，是净空一众人前往的方向，也是被侥幸逃脱的上等兵带走住持的位置。

雾卯赶到时，便看到莲花宗弟子和几个上等兵缠斗在一起，地面已经出现了许多具尸体，包围似的古刹由于众人打斗导致大量损坏，枪支武器在双方的打斗下被抛在一旁，双方几乎是在近身肉搏。

站在最顶端古刹前的上等兵看到门口的雾卯时，手中只剩匕首，他将匕首抵上有些清醒的印光主持的脖颈。

“别过来！”

上等兵在极度惊恐的压力之下便要想将匕首扎进主持的脖子，雾卯立时抛掷出短刃解决了对方。周围莲花宗弟子动作飞快，几乎是同一时间将绊住自己脚步的士兵们杀了。

上等兵身体软下，印光主持在上等兵手中滑出，雾卯上前拖住了印光主持的身体。

一旁的净空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士兵尸体飞快上前：“师傅！”

陈玄也握着匕首从角落走上前，紧接着目光便落到雾卯手臂上：“姊姊！你的手臂！”

雾卯紧皱眉头上下扫视陈玄，幸好没有伤口。

责怪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没事就好，眼下还是印光主持的伤重要。

她回道：“我没事。”

主持的一双眼睛早已被汉诺威的火焰铁链损伤，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他只能凭借耳力辨别来人。

“净空……”

“…净空回来了吗？”

净空小师傅泪流满面，抽抽噎噎地握上印光主持的手：“回来了，师傅，我回来了。”

印光主持握紧小师傅的手，“那就好…那就好….”

印光主持的状态已经十分不好，雾卯转头：“快，将印光主持带上马车，伤得太重，快找地方医治！”

印光主持拽住就要起身的雾卯，他摇摇头，兀自接下去，完全不顾及连续涌出嘴角的鲜血：“身为普禅寺大主持……”

“却无力驱逐肆虐普禅寺的卑劣之徒，致使众多徒儿牺牲….嗬….佛门残破，失了菩萨住处，最后还要如此狼狈的死去…..”

“吾深感惭愧，愧对佛祖…..”

“愧对我门下一众徒儿，更是愧对松槐洲上对普禅寺信任已久的百姓….”

他竭力抓紧雾卯的胳膊，却实际已没有分毫力气，“姑娘，我知道我本不该厚颜乞求，但我已是撑不住了，拜托了….”

“请帮帮我普禅寺无力阻挡的徒儿们，帮帮松槐洲一众百姓…..”

印光主持气息渐弱，喉咙里翻滚着难以遏制的低吟：“还有我普禅寺唯一的首座…”

“法….嗬…法...”到嘴边的话随着生命的流逝消散在唇齿间。

雾卯垂下眼。

太多了，为什么这么多人要死在她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私以为，真正的理性从不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