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想要背着大家偷偷离开的行为都被十七默不作声地看在了眼里。

她知道，这是十六自己的选择，她没有立场去阻拦。

所以在十六将方辽从飞行舰上搬下来并从隐匿在暗处的她面前经过时，她也只是冷眼旁观着。

顶多在十六最终决定走向那条注定无法回头的路时，她从暗中走了出来，半张脸被黑影覆盖：“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

十六似是没想到自己的行动会被发现，瘦削的肩膀只是微微耸起，片刻后又释然地放平：“……嗯。”

“你们值得拥有一个能够见光的、不被束缚的未来。而且大家都很想见到外面的世界，不是吗？”十六挺直脊背微低着头解释道。

他是个不太擅长说话的人，但他还是尽力的用他的方式表达着自己。

“只是这样的未来，需要有人去付出一点点的代价，”十六的声音低沉沙哑，但机械义眼里的亮光却异常坚定，“已经没时间耽搁了。”

不等十七在说些什么，十六率先道：“那就……再见了。”

朝熟悉的人说出离别的话语对十六来说有些难度，但他依旧选择艰涩地开了口。

分离总会来临，不如像一阵风一样，走的干净利落一点。

十六说完便转身欲走，没有丝毫的犹豫和不舍，至少十七没有看出来。

两人都心知肚明此行的结局是什么，但是谁都没有点破。

十七缄默不语，最终还是回以一句：“再见，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十六往飞行舰内前行的脚步一顿，冰冷无机质的义眼深处绽放出一点柔芒：“好。”

那场爆炸比她预料中来的快得多。

从地下实验室里出来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小实验体们的睡眠时间变长了。十七看了一眼被迫关机的奥丽安娜和小板子，随后安静地退出实验体们休息的房间。

整个研究所陷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沉默。

没有任何活物在行动。

十七面色微凛，疾步从长长的走廊里穿过，一把拧开了明舒颜所在的房间的门把手。

少女双臂环着趴在桌上陷入了浅眠，长长的鸦睫下浅淡的乌青，衬得她整个人都有些虚弱，像一个精致的易碎品。而她的仿生人沉默地伫立在一旁，冰蓝色的眼睛失去往日的光彩。

所有人都这一个时间段一齐进入了睡眠。

能让那位小姐和她的仿生人变成这样的状态，十六确实花了不少的工夫。十七暗道。

十七正欲离开，脚步却忽的一顿。她的目光紧紧地锁在了明舒颜的后颈处，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最终合上了门。

短短的三个小时后，远处刺眼夺目的光芒彰示着十六已然落幕的命运。

如他意料一般的、既定的结局。

冲击波来势汹汹，留给她们的时间非常短。十七只来得及唤醒小实验体们，并顺手将奥丽安娜和小板子进行重启。

将小实验体们迅速的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过后，她才发现十号趁她离开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她心急如焚地去找人之时，冲击波已经近在咫尺。

她眼睁睁地天边的巨浪席卷而来，天崩地裂，地面就在她的眼前被彻底撕裂，支离破碎地塌陷了下去。

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在顷刻之间被全然摧毁。

她被带着往下坠去，却没有任何迟疑地借着断裂的横梁身手敏捷地夺窗而出，楼层不高，她平稳地落在地上翻滚几圈后成功地贴着残壁安全逃离。

暗沉的天穹之下，深灰色的烟尘浓厚到近乎凝固。

所有人都生死未卜。

十七暗自估摸了一下，十号在研究所里只能去找明舒颜。

十号虽然乖乖地应下了十六的话，但她能看出来十六哥哥是在把她支走。

秉着不给十六添麻烦的她回到了休息室里，但她思来想去总觉得十六还是奇怪，于是十号就又出去找了一圈，但她没能找到。

她惊慌不安地告诉了小伙伴们这个消息，所以在十七重新回到房间后，苏醒的小实验体们都有些惶惶不安。

小实验体们都很乖，她告诉他们十六只是外出一趟，会在他们能够顺利地从基地里出去时再回来。

刚刚还心慌不已的小实验体们顿时集体松了一口气，虽然都在佯装埋怨，但其实心里都无比羡慕着十六比他们先见到了外面的景色。

但这期间，唯独小十不在。

十七从休息室到明舒颜所在的那个地方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没能与十号碰上面。

十号一直不太亲近自己，十七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与冷漠的自己相比，十号更喜欢去亲近另外两位笑吟吟的大姐姐。

而且自从在地下实验室里与明舒颜见过面后，十号总会无意识地依赖着明舒颜，如果她发现十六不见了，第一时间一定会去寻找明舒颜的帮助。

十七想着自己在房间里做过的事，稍微心安了一些。如果明舒颜苏醒了的话，十号的安全至少应该能得到保证。

思绪繁杂之间，十七奔跑的步子踉跄了一下，寻着大致的方向又朝当初让其他的小实验体们躲避的方向疾跑而去。

随着爆炸而产生的能量波跟随着方才那强大的冲击力的方向，朝整个月表扩散而去。

能量波不仅让广场上那些巡视的泰坦们在同一时间进入了死机状态，同时也让十七感知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那是她失去已久的、早已被遗忘了的、陌生的——痛觉。

她粗糙地面上划破的金属掌心只是沾染了点灰尘略有磨损，但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牵拉着里面的神经线路，让覆在表面的皮肤有些抽搐甚至痉挛。

一种用她贫瘠的语言无法形容的烧灼感自掌心弥漫。

十七无法思考更多，受伤的手掌无意识地攥紧，她脚下的步子没有停，她得赶紧去确认小实验体们的情况，她离开时拜托了奥丽安娜和小板子照看他们。

但能量波带来的不止有这些。

蠢蠢欲动的怪物们早已饥渴难耐，正在快速移动的十七显然成为了这些庞然巨兽的目标。

她上次使用的那把狙击枪并没有带在身边，她无法主动攻击它们。于是她只能利用着废墟崎岖的地形，像一条滑腻的鱼一样在其间穿梭，东躲西藏，躲避着异形们的追击。

终于，她在找到了奥丽安娜她们所在的地方。

当初十七带着小实验体们转移到的那间房间只被波及到了一点，整体的框架还保留完好，小实验体们安全无比。

在看到跟在十七后面的恐怖异形后，奥丽安娜和小板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出手。

许久没有沾染上黑血的巨斧与钻头再次展现它们的锋芒。

虽然小板子还是没能适应着远超他体型的钻头，但从大块头那里继承过来的记忆驱使着他把钻头使劲凿进异形的身体里，钻出一个大洞，完整的身躯几秒后就变得七零八落

而十七在屋子里快速拿起自己那把威力非凡的狙击枪后，红点准确锁定在异形的要害处，没有丝毫迟疑地扣下了扳机，一击毙命。

接着她又继续瞄准着还在与二人纠缠的怪物，砰砰又是好几枪，子弹精准地贴着奥丽安娜的脸颊射中了她面前怪物的眼珠，异形浑浊的眼球瞬间被打爆，粘液喷溅在了巨斧上。

三人愈战愈勇，很快就清理了一大片安全区域出来。

十七几次三番确认过周围没有危险后，从自己的收纳箱里找出了另一把枪械，并把它交到了另一个大孩子的手上，然后交代着：

“保护好他们，我们很快就回来。”

然后拎着枪占领着高处，借着宽广的视野和奥丽安娜与小板子一起去寻找其他被掩埋在废墟之下的人。

*

“我认为我自己并没有能力保护他们，所以我擅自地开启了奥丽安娜她们，这是我的不对，抱歉。”

十七从高处往下走，眼眸微垂，面色冷淡地道着歉。

方辽一愣，似是没想到这个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少女会做出主动道歉的事，连连摆了摆手，憨笑两声：“不必不必，我还得谢谢你。”

“没有你我和小十可能就没救了哈哈……”

“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没必要找其他的借口掩饰我的过失，”十七态度冰冷地打断了方辽的话，没有丝毫人气。

方辽笑了笑，尴尬地抬手挠了挠头。

气氛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

倒是一旁的十号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然后小跑到十七的身边拉起她的手，惊呼：“十七姐姐，你的手受伤了！”

十七微怔，这是十号第一次主动拉起她的手。方才忽略的痛意像蚂蚁一样缓缓啃噬着她手掌上迟钝的神经。

“我刚刚看到明小姐她们在研究所的另一边，”十七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出声道，“她的状态看上去好像不太好，事不宜迟，我们快赶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