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夜，下河城的城堡灯火通明。

路德·芮文的宴会邀请了诸多富商豪绅，以及夏季来到下河城避暑游乐的贵族。

在这毗邻黑夜森林的城镇，能够举办这般规模的晚宴，可见芮文家族的底气。

会客厅内布置奢华、环境优雅，就算放在大陆中心的狮心城也算奢华。

闲聊会客之间，芮文家族的管家匆忙忙地低头走到路德身畔：“大人，莉可小姐到了。”

文质彬彬的城主大人身形微顿，转过身来。

莉可拎着裙摆缓缓步入人群。

富丽堂皇的大厅也在她的姿色衬托下显得黯淡无光。莉可一袭简单的黑色长裙，裁剪得当的布料勾勒出纤细玲珑的身形。与长裙同色的长卷发油亮且蓬松，金色发饰点缀其间，犹如城堡外的夜空般繁星点点。

“莉可小姐！”

路德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艳之色，他主动向前。

他迎上莉可的视线，路德情不自禁地伸手，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她耳侧的发间。

那里别着一枚两指节大小的鸟型金饰，小鸟的眼睛用红宝石作为点缀，斑驳金线将其串联起来，与莉可后脑小股发辫相连。

“我就知道这很适合你，”路德的拇指在金饰上反复摩（）挲，他近乎痴迷地凝视着莉可的眼眸，“它很衬你的眼睛。”

莉可对此毫无反应。

她就是长得好看呀，魅魔从不会对自己的容貌产生怀疑。

“谢谢您，大人。”

于是莉可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称赞，她环视四周，精致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失望。

“原来您说的宴会，”她开口，“就是大家喝喝酒、聊聊天，再找机会跳跳舞呀。”

“莉可小姐是觉得我的宴会筹备不好吗？”路德好奇地开口询问。

“很好，”莉可实话实说，“就是和我想的不一样。”

“这依旧是我的问题。”

路德的脸上带出几分担忧：“那么，莉可小姐期待的宴会是怎样的？”

那当然和深渊的宴会一样啦！

迪拉尼特大人也喜欢在宫殿中举办宴会，不说规模了，就内容也完全不同。

这里没有积满美酒的池塘，也没有用佳肴点缀的森林，魔主为了方便宾客取乐，甚至做出了赴宴恶魔不许穿着衣服的规定。这可大大便宜了莉可，每次宴会她都能大快朵颐，多少恶魔上赶着喂她到撑。

但看情况……

地表世界恐怕不会举办莉可喜欢的宴会，她遗憾地想，至少大伙都好好穿着衣服呢。

当然了，这话也不能直接说。

切利奥说了，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

为了不引起怀疑，莉可委婉地开口：“我以为会……狂野一点。”

“本该是这样呢。”

她的话音落地，路德身畔一名贵妇人笑着说道：“每年夏季，下河城都会举办竞技大会。由路德大人设立高额奖金和珠宝，以供自由佣兵和冒险者们比赛竞技。”

“是的。”

路德的眼神闪了闪，但他还是顺着贵妇人的话语解释：“今年因为某些原因，竞技大会暂停举办，我很抱歉，夫人、小姐。”

贵妇人连连摇头：“我可不是指责您，大人！事实上，不举办才好，每年举办大会，下河城总是鱼龙混杂，那些个冒险者各个舞刀弄枪还脏兮兮的，我可不喜欢，还是现在这样，开开宴会跳跳舞最好。”

今年停办？

又是什么原因呀？

莉可茫然地歪了歪头。

她很想问，但切利奥还说过，不让她与路德过多接触。

那一会就去问切利奥好了。思及此处，莉可想什么说什么：“切利奥在哪里？”

小魅魔提及骑士的名字，插话的贵妇人双眼一亮。

“原来你就是席尔瓦大人身边的……你们……”

体面的贵妇人难得卡壳。

显然，她听说了切利奥·席尔瓦与一名陌生的姑娘举止亲密，但她无法确定二人之间的关系。

于是莉可好心地出言解释：“我与切利奥是同伴关系。”

这是他亲自纠正的，那就先这么说吧。

没想到，贵妇人闻言大喜。

“原来你们并非情侣！”

她的声音不自觉扬高，引来周遭的男女侧目：“这可真是太好了，席尔瓦大人离开了教团，他现在又是单身。也许我能把我的女儿嫁给他！”

莉可：“……”

不可以！

小魅魔顿时恼了。

原来同伴关系的意思就是他是单身吗，切利奥绝对是故意的！他不是单身，切利奥与她签订了契约呀。

切利奥是她的，他怎么能娶别的女人！

莉可眉心一拧，否决的话刚到嘴边、尚未来得及出口，偌大的会客厅蓦然陷入寂静。

她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切利奥·席尔瓦的魔法波动，莉可循着魔力看向门口。

议论的焦点姗姗来迟。

人群因他收声，不是因为切利奥·席尔瓦的礼服多么令人惊艳，而是他……压根没有穿礼服。

圣骑士依旧银甲着身，甚至连佩剑都悬挂在腰际。

他将金发悉数往后梳去，冷硬的下颌线条与深刻的五官一览无遗。那双宝石般剔透的蓝眼，在金属盔甲与冷淡神情的配合下，犹如抽离了所有情绪。

刚刚还因莉可纠缠而头疼的切利奥不见了，余下的只有如磐石般威严且冰冷的圣骑士。

平心而论，以这身行头出场并不算失礼。

他是圣骑士，圣骑士本就只效忠于神明，切利奥·席尔瓦毋须对任何贵族低头。以神明信徒的身份出现在宴会中，甚至可以说是赋予了路德·芮文莫大的殊荣。

只是在这觥筹交错之间，神职人员的出现分外格格不入。

莉可面前的贵妇人瞬间偃旗息鼓。

这还差不多，哼。

小魅魔藏在衣裙之下的尾巴得意地甩了甩。

看着所有人对切利奥退避三舍的模样，莉可甚至感到了几分开心——原来他对所有人都是这幅模样，而并非因莉可是恶魔就摆臭脸。

并且，谁能想到切利奥·席尔瓦凛然又神圣的盔甲之下，攀附着属于她的玫红色符文呢。

一想到如此，莉可忍不住咬紧下唇。

他越是这幅模样，莉可就越觉得想吃了。

以及……

莉可感到食欲迸发的同时，不由得动了动精巧的鼻翼。

明明人类的宴会和深渊不一样。

为什么她还是闻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动情的味道？

而切利奥·席尔瓦站在会客厅门前，第一个反应则是不自觉地蹙眉。

在狮心城，他可以用神圣教团的名义拒绝出席社交场合，但现在他只是一名自由佣兵，无法拒绝路德·芮文的邀请。

可不论参加多少次，切利奥都不喜欢这种场景。

莉可在哪里？

切利奥·席尔瓦的思绪几乎是本能地漂到小魅魔的身上，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只是，切利奥刚刚找到莉可，莉可却因什么声音而扭开了头。

娇小柔美的姑娘，不得已昂起头颅才能与身边的路德·芮文对视。风度翩翩的青年身着燕尾服，他微微俯身，额前黑色碎发半遮眉眼，但他微微勾起的嘴角仍然饱含深情。

路德抬手，小心翼翼地为莉可拂去额角散落的长发，他的指尖拨弄到她佩戴的发饰，环绕着莉可额头与发辫的金线在他的碰触下微微晃动。

切利奥猛然攥紧了拳头。

他已经说过，要她远离路德·芮文了。

近乎愤怒的不满在胸腔内翻涌升腾，平息下去的刺痛再次爬上心头。

为什么不肯听从他的劝告。

圣骑士自诩没有强迫，没有命令，他心平气和地将利害告知于她，她却依旧不肯倾听。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乖乖配合。

这样是不对的，切利奥在心中告诫自己。

但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切利奥回想起白日莉可告状时添油加醋说过的话。

也许确实该把她锁起来。

恶魔不会听从指挥，他们生性散漫，把她关在自己卧房也好过出来招惹麻烦。

切利奥的视线集中在莉可的头饰上。

乌黑浓密的长发打着卷垂至腰际，随着她的头颅摆动，系在发间的金线亦随着动作在黑色的幕布之间摇摇晃晃。

那双徘徊在这抹金色附近的男人的手是那么碍眼。

把她锁在床榻之间，这连贯的金线便会只为自己而摇晃。

在红色的被单上，在她铺开的黑发上。

切利奥的喉咙不禁发紧。

不该这么想。

他深深吸了口气，平息下来混乱的思绪。天人交战之后，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莉可的感官是对的，路德·芮文确实对她有所图谋。

切利奥不愿承认这个念头之中含有自己的私人情绪。

得加以提防，首先必须减少他接近莉可的机会。

这么想着，切利奥朝着莉可的方向迈开步伐——

“席尔瓦大人！”

他的靴子还没落地，身后就响起一道惊喜的声线。

切利奥身形微顿，他扭过头。

宴会上第一个胆敢向他搭讪的，是名微胖的贵族男性。他看上去有些面善。

“还记得我吗，席尔瓦大人，”对方搓了搓手，殷勤道，“在狮心城，您曾经帮助过我！”

“……马维尔先生。”切利奥想起来了。

一名行走在大陆各地的富商，当年他来到中心城时，曾与公爵夫人产生龃龉，是他找到了证明马维尔无辜的证据，解开了误会。

“太好了，您还记得我！”

马维尔面露喜色：“没想到还能与你在下河城相见，也许你我——”

“席尔瓦大人、马维尔先生，原来你们早就相识。”

路德·芮文温柔的声线适时加入，宴会的主人带着笑意开口：“原来席尔瓦大人也有认识的人，太好了，我还担心您会对完全陌生的环境不适应。”

切利奥不着痕迹地绷紧面孔。

他的余光瞥向刚才路德停留的位置，那里只余几名窃窃私语的贵妇人与女士。

莉可去哪里了？

…………

……

同一时间，终于摆脱了路德·芮文的莉可，拎着衣摆灵巧地与诸多贵族擦肩而过。

她嗅到了。

魅魔以交■的方式进食，自然对欢■的行为无比敏感。

而宴会向来是私情发生的地方。

莉可的注意力完全被那隐秘的气味吸引了，乃至将切利奥抛到脑后。

进食的本能催促她一路离开会客厅，朝着城堡另外一端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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