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休息了一日，段朝旭还是风雨无阻的往来长渊书院，周府里侍从又打扫了五日，总算是打理得整齐干净了，却也不见周家主子过来。周府里依然是人来人往，准备着祭祀的东西，孙媌也打听清楚了，周暮染的忌日，是六月初十。
初八这日，段朝旭刚从书院回来，就听孙媌说，今日里周家来人，说是他家公子要见他。段朝旭想着明日休息，白日再登门拜访也好，只是心中没底气，想着夜深了再去周府里见周暮染，晚饭做好的时候，周暮染就到了。
“周家公子，应是你弟弟吧？”
“嗯，青弟到了。许久不见，倒是长大了。”周暮染的弟弟，名唤周恒青，今年刚好二十岁，与段朝旭同龄。周恒青十三入军营，十五上战场，也常在北境住着，学文习武，治军摆阵，虎父无犬子，前年被封为了忠武将军。
“周将军要见我，那我？”
“那就见见，他又不会吃了你。”周暮染有些疑惑段朝旭的犹豫，转而想到前些时候有衙役来过，明白了过来，“我送你的也不是什么孤品，旁人也不认得。”
段朝旭微抿嘴，“窦三垚就认得你送的知律。”连书都认得，他自然以为他们很熟了。
至于这个，周暮染也不知道，她不记得自己见过窦三垚，“凑巧吧。对了，这几日也没有问你那只魅妖怎么样了？”
“锁妖壶里也是个小天地，先让她思过些时日再放她走。这几日书院里的学子看着倒是好了些。只是朱府里，我不便去查，只能让窦三垚多注意一些朱府的动静。”
“好吧，书院的我不管，朱府其他人我也不管，顾小姐不能出事。”
“好，你就尽管放心，若是心正，妖是惑不了人。”
周暮染嗯了一声，眉微一挑，“你若是心正，也不必怕我那青弟。”
段朝旭无语，这也不一样啊，他没办法证明那些东西是她自己送的，窦三垚有法眼可以看得见，那周将军怕是看不见的，他这小书生又怎么扛得住将军的威仪。
第二天早上，段朝旭穿戴整齐就去周府登门拜访，门房领着他进了门，稍等了一会，一个很是挺拔的小将就过来引着他到了中院的小偏厅，侍女端上了茶水，段朝旭很是端正的坐着，周府这里里外外经过整理已经变得很是整洁干净了，小偏厅布置得很是简洁雅致，花瓶里养着一瓶的荷花，散着阵阵清香。
没一会，周恒青就走进来了，少年将军身姿挺拔，穿一身青白色窄袖长袍，玉冠束发精神抖擞，他长得和周暮染有五分相像，一样剑眉星目，只是整张脸轮廓显得更加刚毅。
段朝旭站了起来，俯身一礼，“见过周将军。”
周恒青略一点头，“段公子请坐。”自己走到主位上坐下，稍打量了下段朝旭，一介书生看似文弱，倒也眉宇清俊不像是酸腐之辈，“听说段公子是金仑城人士？”
“是。”
“来应考的？”
“是。”
“在长渊书院上学？”
“是的。”
三问三答，很是简单，段朝旭镇定的略带着微笑，转而自己开口，“当年巧合，幸得少将军眷顾，方能入得书院。”
听到少将军三字，周恒青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在北境，少将军代表的唯有他姐姐周暮染，他入军中后一直被称呼的也只是小将军，到现在了也都是唤周将军。
“你我年纪相仿，你遇见家姐的时候，应该也就十二三岁，那时候家姐怎么会推荐你入长渊书院呢？”
这个问题还真是问得好，怎样的理由才能说服呢？段朝旭有些不知所措，一个谎言果然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支撑啊，“也许是缘分吧。我一直以为，来了长宁城，也许有一日就可以与她同朝为官，没想到不及我长大，她就已经不在了。”
周恒青微垂眸，是啊，不及他长大，姐姐就不在了。“据我所知，段公子祖上应是除妖师？”
“确实是。”
“那段公子借住在寒舍的时候，可曾在这里见过妖？”周恒青抬眸看着段朝旭，目光隐隐带着厉色。
“不曾，府里没有妖。”
“确定？”
段朝旭点头，“确定。”
“那就请段公子随我去个地方。”周恒青率先起身，朝外面走去，段朝旭只好跟上。一路走过庭院，穿过走廊，步上了紫藤花廊，这是去霁月院的方向。
一路前行，果然是到了霁月院前，周恒青在院门口稍站了一会，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才推开了院门，满院生机勃勃，水榭前荷花飘香，景物依旧。
“那这里呢？有妖吗？”
“没有。这里生机盎然，气蕴生辉，无半点妖气。”段朝旭的目光落在了坐在水榭上的周暮染身上，有她在，又怎么会有妖来。
周恒青心里松了口气，这次侍从一打开这院子，就说这院子里一点杂草也没有，树木花草就像是有人时常修剪一样长得整齐好看，水榭走廊每个房间里的家具都是纤尘不染，就连着床铺上的被褥都像是时常有人拿去晒太阳一样蓬松柔软。
侍从们吓得不轻，再加上这街上的人说这府里有妖出没，侍从们都不敢去触碰这里的东西了。周恒青更不愿有妖在这院里作乱，弄坏了姐姐的东西，本想去找除妖师来看看，又担心有流言蜚语。
“那这里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周恒青带着段朝旭走了进去，恰恰在水榭上停了下来，环顾四周略有些茫然。
周暮染就靠在栏杆边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段朝旭，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段朝旭心中无奈，他又能怎么回答，难不成说有，你姐姐的魂魄就在这里吗？
“没有。这里很好，满园灵气，是有福之地。”
有福之地？可住在这里的人怎么就没有好好的享福呢？周恒青微握紧了拳头，“若没有异常，为什么这里久未住人，还能够纤尘不染？”
“有福之地，自然有不寻常之处，这里宛若仙境，也许是有神仙住这里呢。”段朝旭对着周暮染这边笑了笑，周暮染也抿唇笑了下，还真能瞎掰，这里可没有神仙，只有一个魂魄。
“神仙？”周恒青环视四周，满院无人影，“世间真的有神仙吗？”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没见过不代表就不存在。少将军是个好人，好人居所自是福地。”
周恒青本想认可点头，忽的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家姐住过的院子？”
段朝旭语顿，大意了，一旁的周暮染已经笑出了声，书呆子就是书呆子。
周恒青很是疑惑的注意着段朝旭，才察觉他一直看着他的旁边，不由得也看了过去，早上阳光照着水榭，潋滟光辉，恍然间看到有人坐在那里，青衫白裙，盈盈若青莲，对着他菀菀一笑。
“姐姐！”周恒青一声呼唤，举步要上前，可一眨眼间，那道身影就不见了，好像刚才所见只是幻影。
段朝旭也吓了一跳，看了看四周，周暮染已经坐在了秋千架上，清风袭来，轻轻晃悠着，怡然自得的略一歪头，等着看段朝旭怎么圆谎。
“这小院理应是周家主人住所，又清幽雅致的，应该是女眷居所，在下也是猜测罢了。”段朝旭将自己的话圆了回来。
周恒青有些心神不宁，“刚才你有看到什么吗？”
段朝旭没有直接回答，“将军，有时候看到的不是真的，有时候看不到的也非就不在。”
刚才的惊鸿一瞥，让周恒青心中越发的疑惑，看院里绿叶繁花，蜂飞蝶舞一派自然热闹，一点也不会幽深恐怖，一定不是妖作乱。真非真，虚非虚，那存在这里的又是什么？难道姐姐还在这里吗？
树荫下，空荡荡的秋千随着风轻轻摇摆，周恒青走了过去，拉住了秋千的绳子，还记得姐姐以前很喜欢坐在秋千上看书，慢慢的翻着书，悠悠的荡着。小时候他淘气惹姐姐生气了，为了哄姐姐开心，就是帮她推秋千，十下、一百下，看着姐姐的发辫随风轻摆，裙裾飞扬，只觉得很好看。
周恒青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秋千上周暮染就坐在那里，抬头看着他，翩翩君子丰采熠熠，是威仪英勇的将军，不再是那个拉着她的衣袖委屈撒娇的孩子了。
段朝旭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谁是真谁是虚，阴阳相隔，又如何倾诉这姐弟情深呢？若世间有起死回生的药就好了，他一定不惜一切的去找，找回来让她重新活过来，那就算是要他的命，他也是愿意的。
周恒青很快就回了神，他挺直了身板，他这么没出息的样子要是被姐姐看到，姐姐肯定是要生气的，阔步上了台阶，周恒青打开了书房的门，书房里的东西都很整齐，书册笔墨似乎都没有动过的痕迹，看到桌上的一瓶含苞待放的荷花和散在旁边的几个新鲜的莲蓬时，周恒青微愣了下，是谁来过吗？
应该是哪个不怕这院子怪异的侍从摘了荷花来吧？
拿起一个莲蓬，周恒青剥出了颗莲子，拿着嫩白的莲子，周恒青叹息了一声，他很喜欢吃鲜莲子，小时候就经常缠着姐姐给他摘莲蓬，一个个的剥出来还要去了莲心，特别的鲜甜。
可惜现在没有帮他去莲心的姐姐了，他张嘴将莲子带心吃下，一嚼，鲜甜微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