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仲阳便按昨晚约定的，派了商行掌柜来城北的宅子找祁峥。那掌柜来时还带着好酒几十坛及江南正时兴的花样绸缎几十匹送给李公子和李“夫人”，此外又特地准备了一匣子珠翠金银送给李“夫人”赏玩。

秦二少爷自以为已经拿捏了这纨绔败家子，所以等到看完货报价时，那掌柜也一点没客气。末了还假惺惺地说他们利润也不大，主要是看少爷和李公子性情相投，义气最重要。

祁峥全程都抱着吟鸢在一边卿卿我我，生意的事都交给杨凛来谈，只有当那掌柜和杨凛特意问到他时，才不知所谓的应几声，反正什么都说好、都说行。

那掌柜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已经笑眯了，临走时又道：“少爷请两位赏光，明日到秦府一聚。”

祁峥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然后，当天晚上，两人就去了刘家的酒楼，见到了刘家大爷和刘小公子，把昨晚秦家酒楼的事又如法炮制演了一遍。

酒宴结束时，祁峥又答应了明日去拜访刘府。

从刘家酒楼回到城北宅子已是亥时，纪攸正等在前厅里。他是来与祁峥协调行动的，他们的计策需要在秦刘两家这边和黑风寨那边同时进行，相互配合。

待二人互相说明自己这边的进展，开始商议下一步时，吟鸢突然打断了他们：“我有个提议。”

两个人都看向她。

吟鸢只看着祁峥，继续道：“明天三郎仍依计去刘家，我想办法去见秦仲阳，先试探他和刘家的事，如果可行，后面两步都由我来走。”

“不行，”祁峥听完，却皱起眉断然否决，“就按原计划，没必要这么做。”

吟鸢：“如果我能成功，至少可以省去五六天时间，这样也能减少许多风险，尤其是行宫那边，为什么不试试呢？”

祁峥：“不差这几天，若是被他察觉出什么，反而得不偿失。”

“即使不成，我也不会让他发现什么的，”吟鸢亦蹙起了眉，“三郎不信我吗？”

祁峥移开视线，沉默地在厅里踱了两圈，背对着她道：“太危险了，没必要。”

吟鸢仍不放弃：“有杨凛的人保护我，能有什么危险呢？这么好的机会不该放过。”

“他若只是言语调戏、轻薄你呢？”祁峥转过身来，声音里明显带上了怒气，“你让杨凛的人怎么做？”

吟鸢一怔。

祁峥又不自然地补充了一句：“别忘了你太子妃的身份。”

“在下也觉得太子妃没必要冒险，”一直没有说话的纪忽然温和地开了口，“而且黑风寨这边的进展也不一定跟得上。”

吟鸢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只短暂相触一瞬，便又各自垂下。

“好吧，那就按原计划。”

***

上元城城西有个莫愁湖，湖边有一大片桃林。因这一带住的都是权势富贵之家，平常百姓极少会来此处，所以这片桃林便成了城里夫人小姐们春日踏青的好去处。

秦仲阳坐着轿从秦府去商行，经过莫愁湖时，习惯性地撩开轿窗帘，向桃林窥望。

这时节已是二月头，春光明媚，粉桃初放。浅草绿茵上，三三两两聚做一处的女人们个个盛装丽服、珠翠堆盈，也不知是要和姐妹斗艳，还是要和桃花比美。

秦仲阳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新意，正要放下帘子时，眼神突然一亮，定睛向桃林尽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水云色织金罗裙、外罩着件羽纱白狐毛斗篷的姝丽女子正亭亭立在灼灼桃花之下，身边只跟着一个侍女。

“去桃林！”秦仲阳立刻对跟在轿边的家仆吩咐道。

吟鸢已在阳光下站了许久，终于等到秦仲阳看到自己，赶紧往旁边的亭子里走去——她快热死了！昨天夜里，她使劲解数，终于还是让祁峥答应了她来见秦仲阳，可早上临出门时，祁峥强令她将原先那身白色衣裙换成了现在这身更严实的，还非得让她披件毛斗篷。她怕他反悔，也就听话的换了，没想到江南的春日这么暖。

“弟妹？”秦仲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吟鸢一脸惊讶地转过身，连忙敛衽行礼：“奴家见过秦少爷。”

“弟妹怎么会在这儿？”

秦仲阳一边走进亭子一边殷切问道，目光在吟鸢头上华贵的珍珠点翠凤簪和耳上的金累丝灯笼坠子上停留了一下，心里更加满意，这两样东西他果然没送错，这女人看上去愈不像小妾，俨然一位端庄不可侵犯的正室夫人，他最是好这口。

吟鸢垂目道：“奴家听人说，这里的景色是上元城内最好的，所以就想来瞧瞧，不意竟碰上秦少爷。”

“这倒确实是，上元城就属这里的桃花开得最早最艳。”秦仲阳笑眯眯地说完，又问，“李贤弟呢？怎么没陪着弟妹？”

吟鸢低声道：“他去刘府了。”

秦仲阳一愣，昨夜收到那败家子去刘家酒楼的消息时，他还觉得问题不大，早上败家子派人来说今天有事不能拜访秦府时，他已隐隐不太踏实，到这会儿可就真的觉得有些不妙了。想了想，他继续问道：“那弟妹怎么没一起去刘府？”

“三郎与那刘小公子特别投缘，刘小公子说他今日要让三郎见一个绝世美人。”吟鸢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忧伤。

“又是这刘睿！”秦仲阳冷哼了一声，“弟妹是不知道，他惯会使这些伎俩离间人心。”

吟鸢轻轻叹息，没有说话。

秦仲阳又道：“李贤弟莫不是就因为这美人的事，想跟刘家合作了？”

“生意的事，我也不懂。不过.....”吟鸢神色有些为难。

秦仲阳忙道：“弟妹有话可放心跟我说，你晓得美人我也有，但我可没想过要给李贤弟送，都是为了弟妹想。”

吟鸢看了他一眼，这才道：“奴家说了，秦少爷可别生气。刘老爷和刘小公子知道三郎有意和秦少爷合作，所以......说了些不太好的话。”

“弟妹尽管照实说，我不仅不生气，还要谢谢弟妹。”秦仲阳带着一脸假笑道。

吟鸢于是回忆着慢慢说起来：“刘小公子说，秦家比不上他们刘家，秦老爷当年风光，但早就老了没用了；秦大少爷又得罪了圣上被贬到了外地，这辈子恐怕回不了京了；秦三少爷虽然有才，但一年前发了恶疾就没出过门，也没指望了。现在秦家就靠秦二少爷您撑着，可朝廷里没人，迟早也撑不住的。不像他们刘家，人才济济，刘大公子才而立之年已经是户部侍郎了。”

这番话句句都是实情，可越是实情，也越是让被戳到痛处的人难以接受。秦仲阳果然一下心头火起，他们秦刘两家不合已久，自从三弟的事后，更是势如水火，只不过因为一些共同利益不好撕破脸罢了。他冷笑一声：“刘家也是名门大族，没想到竟然这般在人背后恶言相向、信口雌黄。”

“刘小公子还说.....”吟鸢觑着他的神色，迟疑着又道，“秦三少爷空有才子之名，却性情敏感如妇人，所以才会生病。”

“什么！”这回秦仲阳差点暴跳如雷，勉强压住了怒火，“弟妹，刘睿当真这么说？”

“嗯，我和三郎听他亲口说的。”

吟鸢不动声色道。看秦仲阳的反应，再结合郑韶提到过的一些事，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了，那秦三少爷秦仲星恐怕是和刘睿做了契兄弟，可刘睿只是玩玩，秦仲星却用了情，所以被抛弃之后一蹶不振。也难怪秦仲阳恨到一度想□□，不止是因为这种事发生在高门大户里极为丢脸，更是因为刘睿毁了秦家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竖子！”秦仲阳骂了一句，但到底也是有些城府的人了，盛怒过后，又换上一脸笑容，向吟鸢走近半步，好声道，“弟妹，这刘家的人今日能背后伤我秦家，日后也必会背后伤李贤弟之名。更何况，他们明知弟妹与李贤弟感情深厚，还送美人离间你们，这般恶劣手段，岂是可以共事之人？这些话，你可一定要提醒李贤弟呀！”

“多谢秦少爷提醒，奴会与三郎说的。”吟鸢轻声应道。

“还有一事，”秦仲阳又向吟鸢靠近一步，放低了声音道，“弟妹有所不知，那刘睿是个只爱男色的，李贤弟容貌如此出众，只怕刘睿藏着什么歪心思。”

“当真？”吟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千真万确！”秦仲阳道，“弟妹，我看最好不要再让李贤弟多与刘家往来。”

吟鸢叹了口气，神色更加忧伤：“奴家又何尝不想呢？可这也由不了奴。”

“其实这倒也不难，刘家干过的缺德事可不少？”秦仲阳试探道，“不如我与弟妹说几件，你回去讲与李贤弟，就说是今日听其他夫人小姐说起的？”

吟鸢作出心动又犹豫的样子，秦仲阳自以为阴谋得逞，立刻又凑近些，果然低声说了三四件刘家失德毁誉的事。

“奴家晓得了，多谢秦少爷告知。”听完后，吟鸢垂目道谢。

“弟妹不必与我客气。”秦仲阳见计已成，色心又起来，故意叹息道，“李贤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弟妹这样的佳人在旁，还要其他美人做什么？”

“不怪三郎，是我做得不够好。”吟鸢今日的目的已达成，便想赶紧离开，“秦少爷，奴家出来好一会儿，也该回去了。告辞。”

说完，她福了福，就想往亭子外走。

秦仲阳立即跨前一步拦住了她：“诶，弟妹，其实北地苦寒，你要是愿意，大可以留在江南。李贤弟不知惜福，我和他可不一样。”

“多谢秦少爷好意，我还是喜欢北方一些。”吟鸢说着又想从侧面绕出去，可那秦仲阳也跟着往侧边走，吟鸢很快被他逼到了亭子的两柱之间，令人恶心的气息萦绕过来。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发信号，虽然这亭子偏僻，但毕竟是大白天，秦仲阳不可能干什么事，也就是想占点小便宜，如果杨凛的人这时出来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而且很可能会引起秦仲阳的疑心。

“啊！谁？”就在这时，秦仲阳突然痛呼一声，右手摸向脑后。

吟鸢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秦仲阳又是“啊”的一声痛呼，这次她看明白了，是有人在亭外向秦仲阳脑后扔了一块石子。

秦仲阳气急败环地转过身：“谁？给我出来！”

“本女侠在此，你待如何？”清脆的嗓音响起。

吟鸢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娇小、杏眼圆脸的黄衣女子从不远处的一棵桃花树上跳了下来，向亭子走来。

秦仲阳：“就是你打的我？”

“没错，打的就是你这个色胚！谁叫你轻薄人家小娘子了？”黄衣女子脆声道。不知为何，吟鸢觉得那清亮的声音能传出去好远。

“我们好好说着话，谁轻薄了？”秦仲阳阴着脸说完，向亭外使了个眼色。

亭外那些家仆立刻绕过亭子，向那黄衣女子围拢过去。

“哟哟哟，这么多大男人欺负两个女人？”黄衣女子说了一声，忽然转向身后，“大家快来评评理呀！”

秦仲阳一惊，这亭子本来被几十株茂密的桃树挡着，远处的人看不真切亭子里的情况，可这会儿，他竟发现有好几位夫人小姐在那些桃树后张望。

“这位姑娘误会了，”吟鸢突然开口道，她已看明白了情况，“我们确实是在谈些事情，秦少爷并没有轻薄于奴。”

桃树后的人越来越多，秦仲阳正有些着急，听了她这话，立刻就坡下驴：“这位姑娘，听清楚了吧？下次可不要再随意冤枉人了，我就不与你计较了。”说完，又转头对吟鸢道，“弟妹，愚兄还有事，先行一步。”

“这位......女侠，”

待秦仲阳离开后，吟鸢笑着转向那黄衣女子，“多谢相助。不知女侠如何称呼？”

“本女侠向来做好事不留名，不用谢。我走了！”黄衣女子爽快地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下！”吟鸢追出去几步，“女侠请告诉我贵姓可以吗？”

黄衣女子的背影顿了顿：

“不必了。送你句诗吧，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吟鸢愣在原地，

——是纪攸！

作者有话要说：1.下一章预告：杀机，太子爷的生死抉择

2.除了白月光，人物都出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