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看了装满了这面镜子的、素未谋面的家人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教室里不止一个人。

他急忙转头，却看到罗恩和阿尔塔都耐心地坐在那儿等他，阿尔塔甚至对他笑了笑：“没事的，哈利，你还有很多时间。”

“抱歉。”哈利愧疚地说着，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镜子里看。

“没事的，哈利。”阿尔塔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或许你可以和我们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的家人，很多家人。”哈利将右手搭在自己肩上，似乎那里有一只大手也搭在那里，“小天狼星给我看过他们的照片，我想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的头发和他一样，我们都带着眼睛。他一定是我的爸爸。”哈利几乎要贴在镜子上，认真地分辨，眼中闪烁着碎光，“我有着和她一样的眼睛，都是绿色的，她还有一头红色长发，她真好看。”

“为什么他们不和我说说话呢，如果我能听听他们说话就好了。”

什么东西如鲠在喉，阿尔塔注视着哈利，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然地微微蜷缩。他尽可能将那些情绪压在眼底：“我很抱歉，这只是你的渴望，但如果他们还在的话，他们会说——”

“你是我们的骄傲，哈利。”

哈利有些想哭，但是什么沉重的情绪压在胸口，让他流不出一滴眼泪。

“没事的，哥们。”罗恩抱住哈利，“你还有我们不是吗？”

“……嗯。”

[你什么时候有了救世主的知心哥哥这个头衔？你不会真的被触动了吧？]另一个灵魂的声音带着点嘲讽，[真难想象这个软弱的小鬼居然是救世主，我命中注定的宿敌。]

[每个人都会有孱弱的时候。]阿尔塔眼底的那些情绪在那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雪融冰消，只余下不可动摇的清醒，[我只是想到了遇到先生之前、在阿尔巴尼亚的那个我。]

等哈利的情绪终于平缓下来，重新注意到时间，才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开。

罗恩走过去要把白布蒙在镜子上，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镜面。

“嘿！我看到我自己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和魁地奇队队长，还帮学院获得了学院杯——这就是我的愿望吗？”罗恩看上去很兴奋。

“唔……我想实现三分之二还是有可能的，只要你努力。”阿尔塔想了想，“魁地奇的话难度还是有点高的。”

“阿尔塔，你要看看吗？”哈利似乎很好奇阿尔塔的渴望。

“……当然。我也很好奇我现在在渴望些什么。”阿尔塔难得的感到有些迟疑和瑟缩，但还是站到了那面镜子前，“最近大概是到了时候，我有些看不清自己，这或许是当局者迷？”

他抬眼看向镜面，随后，他僵在原地。

那是他熟悉的房间，只不过他比起他现在那些安全屋里更偏向私人风格的布置，眼前的房间布置更像是一间办公室。

自己的手上正捏着一封信，用小刀拆开信封，展开羊皮纸，属于自己弟弟德拉科的熟悉的字迹写着自己的近况，德拉科抱怨着神奇动物保护课难上，海格又把他那只鹰头马身有翼兽巴克比克带过来教学，哈利那个家伙每一次比赛总和他抢金飞贼，自己快要卷不过赫敏了，爸爸妈妈又把自己丢在学校里去蜜月旅行，要是阿尔塔工作不那么忙就好了。

这封信语气是抱怨更像是在跟自己撒娇，字里行间透出一股亲近。

边上的柜子上摆着数个功勋奖章，左手边的桌面上是各类书籍，右手边放着一摞空白的羊皮纸，羊皮纸上方正中央有一枚黑色的水印，依稀能辨认出是一条蛇缠绕在魔杖上的形象。

随后似乎有谁叫他，于是画面伴随着视线自桌面上移，一张熟悉的、苍白的、如同蜡一般融化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画面突然变化，仿佛麻瓜的电视机丢失了信号一般变得模糊失真，昏暗的天际，暗沉的血色，模糊的视野一同呈现出一种类似雪花屏一般的画质，唯一清晰的是那张脸，似生似死，又非生非死，似乎是他杀死了对方，又似乎是对方杀死了他，魔杖刺破皮肤，魔力穿过心脏，那双黑得发红的眼睛倒映出一张脸。

那张脸的主人在笑，欢欣的、愤怒的、癫狂的，泪水自眼眶中滚落，那般欢喜，那般悲伤。

淡金色的发丝垂落，一双眼睛是几近银白的灰，熟悉的黑蛇衔着红宝石趴在耳垂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是他自己的脸。

那张一闪而过的、因为过于强烈也过于矛盾的情绪而微微扭曲的脸如一盆冷水将他从自欺欺人中浇醒，也如一桶热油兜头泼下，烈焰冲天而起，烧得他心如火焚。

他终于明白那钻心蚀骨的恶劣情绪是什么了——那竟是嫉妒。

他在嫉妒哈利，嫉妒哈利有着救世主的名号，一个虚无飘渺的头衔便引得目光长驻，一句轻飘飘的预言便使得宿命纠缠，较之而言自己将近七年的光阴似乎不值一提，也不值一文。

他嫉妒哈利，因为在意，因为、因为——

太荒唐了。尖锐的耳鸣声中，他似乎听到了莫甘娜的狂笑。他感到口干舌燥，天旋地转，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为这真相如坠冰窟，一半为这事实止不住的欢喜，心如擂鼓。

他该恨他入骨，可他竟也爱他入肺腑，他想他死，又欲他生。

先生。还记得当时才与那人成为邻居时，阿尔塔就定下了这个称呼。

主人太过谦卑，傲慢如他即使低头也不愿将自己跪入泥淖；沃德蒙德太过生疏，仿佛自己和将对方视作洪水猛兽的泛泛之辈毫无区别；而那个继承自父辈的名字则被直接否决，那是早就被抛弃在旧日的时光。

那就叫您先生吧。那时的他不知怀着什么心思说。在东方，先生意为老师，从今往后，您便是我的引路人了。

现在想来，或许种子在那个时候便已经种下，在时光与陪伴中生根发芽，如今已亭亭如盖。

先生。他念着这个独属于他的称呼，自舌根咀嚼出苦涩与甘甜。

这个和他纠缠了一半人生的人、这个毁了他又造就了他的人。

他的潘多拉。他的灾难，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