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佬的脸皮厚得令人吃惊。原本我以为他会被勋爵气跑——就算不气跑，也不会待在原处挨骂了。结果，几天后，他还是好端端地待在那里，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喝覆盆子果汁。

安东尼干嘛总是那么口不择言。说实话，我已经开始怀疑他的学历了。哪有这么下贱又乐观的藤校硕士呢？

他再也没有跟我谈起那段悲伤的“小慈善家”往事。而当我试探性地向他问起那场官司的细节，安东尼也不愿意说，只是潦草地几句话掩饰过去。

于是我转换话题，向他咨询查尔斯在美利坚的光辉情史。

“哎呀，你何必在意这么多？他不是处男，你不是不在乎嘛。”他摊开手掌，很无奈地耸了耸肩。“难不成你后悔了？哦，亲爱的克里斯蒂安，我完全能理解你……毕竟，哪个男人愿意想到自己的伴侣跟别人滚过床单啊。”

他依旧轻描淡写地掩饰了过去。看来，安东尼远比我想象中要精明。

很明显，查尔斯已经生了他的气——但他依旧满不在乎。他一直是个我行我素的美国佬，他不仅根本不在乎对方怎么看他，甚至会故意扮丑。照我说，他简直是个天生的脱口秀喜剧演员。

因为那天他的那句“硬气的男人哭起来更迷人”，他的舔狗(flatterer)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了。基佬们的确很恶趣味，而且比无所事事的老太婆还喜欢八卦，之后自然就喜欢上了当着我的面拿安东尼开涮。美国人很少露出受辱的伤心表情……如果有，那也是故意装的。

安东尼是这样被笑话的：“你准是跟查尔斯·蒙哥马利睡过了——就在美国的时候！”

安东尼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才不会睡那个傲慢的苏格兰勋爵，他的苏格兰口音土得掉渣。”

他暼了我一眼，随即夸张地做了个鬼脸：“除了恶趣味的法国佬，谁想听乡巴佬(country bumpkin)在床上跟人求饶啊——Aye pretty hot indeed aye（苏格兰方言：对啊，的确挺热的）.亲爱的克里斯蒂安，苏格兰佬会这么跟你抱怨吗？”

我迫不得已充当起了安东尼的观众。好吧，必须承认，他的确长了张让人火冒三丈的嘴。

安东尼的调侃并没有让这群死给消停下来，他们继续嘲笑美国人，说他是个有受虐倾向的抖m。

他们笑话他：“安东尼，是不是哪天勋爵那尊贵的皮鞋一脚踩到你的脸上，你才能心满意足？”

“什么啊，就算他那么做了……不，他才不会做出那种没教养的举动。”安东尼不满地嘟哝道，“呃——好吧，如果他哪天能开诚布公地承认一句我是他最好的朋友，那我肯定会特别高兴。”

“不，那没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跟小勋爵以前可是关系很铁的朋友——”安东尼乐呵呵地笑，“你们都不懂他。他不肯说，是因为他很傲娇(tsundere)。我知道他肯定打心眼里认可我。”

他的笑很是欠揍，那句意味不明的话更勾起了周遭的一阵大笑——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被美国佬当众绿了（cuckold）。圈内的混乱恋爱对他们来说是会成瘾的毒药。

我原本以为基佬们的世界会比普通的异性恋多一丝更纯粹的温情，但事实证明，男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往往更加粗俗也更加生硬。他们的审美水平不怎么好，而且很喜欢在圈内看没有营养的闹剧。我很少能从男同性恋嘴里听到比“想跟你上床”更深情的表白。

安东尼在念大学的时候是个不可一世的高傲学生。那时候他可是从来不会跟没有水平的笨蛋多聊一分钱的废话呢。我默念道。而且他的确说过希望我给予查尔斯·蒙哥马利额外的敬重……

查尔斯冷冽的嗓音打破了这场越发混乱的闹剧。

“你的水平越发庸俗了，安东尼·蒂瓦艾特。”

不知何时，查尔斯叼着支烟，毫无征兆地倚靠在一边。今天他穿了件西装小翻领的巴尔玛肯风衣，颜色深灰。还在衬衫外搭配了有竖条纹的单排扣马甲和花领带，又披了条很有苏格兰风味的格纹羊毛围巾，看上去倒挺像个风度翩翩的男大学生。但他那副冷眼旁观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大学生。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在那里听了多久。查尔斯·蒙哥马利的威压非同一般，至少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讲他的情场笑话。甚至只要他待在哪里，那里就一定没有人会开粗俗玩笑。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安东尼握着支烟，嬉笑着向他伸了伸手。

“借个火，勋爵。”

查尔斯冷漠无情地拒绝了他：“没有。”

“真伤人。”安东尼一脸无所谓，“过去你向我借火时，我可从来没拒绝过你呢。当我们在新大陆时，我们……”

“滚。”

查尔斯脸上稍显愠色，沉默的人群就自动空出了路，让他毫不费劲地来到我的身边。他已经心烦意乱了。除了赶紧跟我一起离开，他什么都不想做。

“我跟多萝西约了张水彩画。”他低声告诉我，“多萝西此后肯定会把画寄给你……如果你有机会去米兰找她，她会愿意跟你喝酒的。给你，这是她的联系方式。我知道的，你很喜欢她的画。”

他说着把一张画家的名片塞给我。

安东尼的耳朵灵敏到不可思议。即便距离隔得是那样远，查尔斯用的还是近乎耳语的音量，他还是听清了。

“亲爱的勋爵，之后我肯定还是会追着你去美利坚。”他咧开嘴笑，“我真不走运。但没办法，谁让我恰好认识了你呢？”

“闭嘴。”查尔斯闷闷不乐地拉着我走了。刚离开公寓没几步，我就远远地听见了那里传来的大笑声，好像在开狂欢派对一样轻松欢快。安东尼意味不明的话让这群混账更兴奋了。

那遥不可及的笑声让查尔斯浑身一颤，随即就死死地捂住脸蹲下身子，仿佛濒临崩溃的边缘。他仿佛已经快被逼疯了，被他们逼疯——最让他难以忍受的不是别人，正是安东尼·蒂瓦艾特。

我吓坏了，蹲下来抱住他的肩膀。

“我很好。回去吧，克里斯蒂安。现在我哪里也不想去了……”

“无论您要去哪，我都陪着您去，好吗？”

查尔斯抓着我的手指，一动不动地维持了很久，才慢慢松开。

他低声说道：“不行……我不能总让别人陪着。你还有自己的生活。”

“怎么会，那么多人敬重您。您的母亲、姐妹，您的朋友莱昂纳德，还有您的小狗……我确信有很多人敬重您，就像我一样敬重您。他们会愿意陪着您的。”

“你敬重我，只是因为你根本和我不熟。如果你知道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怀着高尚的目的和您结交，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但没人苛求您必须高尚……至少我不会。真的，就算您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也会竭尽所能地帮助您。是安东尼的话刺激到您了吗？”

我的语调恳切。因为我是真心希望他能明白，我爱他，可以为他付出很多。就算他想从我这里拿走些什么，那他就拿走吧……我不愿我的爱人向我露出落魄失望的神情了。

查尔斯没有回答我，但是慢慢站直了身子，细细抹平了风衣上的褶皱。

我刚松了口气，他就拽住我的领带把我视线拉低，近乎狂热地跟我接吻。

“克里斯蒂安，原谅我吧……你的爱意总是让我感到……感到那么的不真实。你想睡我吗？就在车上直接开始……”

我叹息了一声，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如果那样能让您舒服一些……好的。但我还是怕那样会辱没您的家族名声。”

车窗外侧是反光的，但要是有位行人心血来潮贴着车窗往里张望甚至拍照，那该怎么办呢。

“我不关心名声，现在，我只关心你。”他拉扯着我的领带跟我一起倒在汽车后座上。在我万分惊讶的眼神中，他从我的口袋夹层里精准摸出了套和润滑油。

我从来没告诉过查尔斯我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甚至在他要帮我洗外套时，我都会提前把这种东西拿走，因为我羞于向他展示我直白的愿望。却不料他已经轻车熟路。

我犹豫着提醒他：“……但是您的身体抖得很厉害。”

我不确信这是不是一个和他做的好时机。他看上去是那么痛苦、那么伤心。我不认为那种颤抖出于迫不及待。

他嘴里叼着安全套袋子，手指捏住边缘姿态优雅地慢慢撕开。他倒是没太急着催我，只是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含糊不清地低声抱怨道：“克里斯蒂安·萨列里，您是嫌弃我魅力不够吗？”

好吧，看来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