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吗?”
朱标知道朱元璋问的是哪件事。
“当日翻遍了钟山,除了林淮没有找到第二个外人。而这林淮,衣物装扮那般怪异惹眼,依然没有半个人发现过他曾经的踪迹,没人知道他自何处而来。”
“只有他自己同村民聊起时,说来自什么星什么球,表达内容混乱,很多根本听不出头绪。”
“儿想来,不可全信。”
“嗯。”朱元璋点头。
好几天了,该查的不该查的都查得差不多了。
“那就不查了,把查过去信息的人都撤了吧。”
从来没有全知全能的人,也没有全知全能的事情。天下广阔,多少奇人异事,朱元璋颠沛几十年,信或不信的,也见识了一些。像诚意伯刘基,以前徐寿辉麾下的邹普胜等,都身负些神秘色彩。
这林淮,古怪,但以他救回濒死的雄英这个结果来看,不是敌人。
周身打扮与明人不同,深山老林出来的?
还是真有这么大能力隐匿行踪?
也罢。
不管这些,就按照儿子孙儿的想法,就守他在村子里,慢慢弄明白这人的秘密。
雄英那种状态下他都能有药可医,可见不凡。
待确认安全,当让此人入宫,为病了的妹子诊治。
~~~~~~
朱标出了文华殿,回趟太子所居春和殿,给朱雄英带上几件穿惯了的旧衣物。
正待离开。
却见转角的小门边。
一个小脑袋探着,正小心翼翼在看他。
是四岁的小儿子朱允熥。
朱标顿住了脚步,眼神有几分复杂。
他的结发妻子,开平王常遇春之女太子妃常慧,逝去前,留下的孩子。
或是怀胎时的亏空,或是生产后的遗病,生下朱允熥当月,常慧薨逝。
朱标悲痛。
结发妻子的离去,让他潜意识有部分迁怒于这个无辜的孩子,常常忽视,几不欲见。
一晃,这么久了。
慧儿,雄英,允熥。慧儿早已离去,雄英之前也危在旦夕。如若,如若雄英未能得奇人林淮施救,那这个世上,他和慧儿,只剩下允熥。
弱小内敛,在这紫禁城,连亲生父亲都没有给过多少关怀的小允熥。
他这四年来……
竟差点见证又一至亲离开,才知失悔。
“允熥,你为何在此啊?”朱标蹲下身轻声问。
同时四下看去。这么小的小殿下,竟然孤身一人于此,婢女侍从呢。
“找哥哥。”朱允熥眨着眼睛:“哥哥不见了。”
他强调了一句:“我自己找。”
宫殿内,见过唯一会陪允熥玩耍的哥哥,只有同母兄长雄英。
这么大的紫禁城,这么长时间,没有人告诉允熥,雄英去了钟山,一直未归吗。
春和殿太大,显得朱允熥孤零零一小只尤其可怜。
朱标把朱允熥抱起。
这时,有两个慌里慌张的婢从慌里慌张地过来:“小殿下,小殿下……”
见太子殿下竟然抱着小殿下,忙认错告罪。
四岁的孩子都没跟住。
朱标淡淡道:“自去领罚吧。”
他抱着朱允熥,一同往宫外而去。
~~~~~~
天儿是越发热起来了。
孩子体弱,向来穿得多。
朱标带着朱允熥一路紫禁城直接往茱萸村去。
朱允熥出生起就没离开过皇城,面上神色虽敛,眼睛却是晶亮。
没一会儿,就见兴奋得额角冒了汗珠。
朱标忙给他换了里衣,层层叠叠衣物也褪了几层。
轻快多了。
朱允熥一边眼神不断向外界新鲜张望,一边颇为疑惑地看看父亲。
父亲少见的关怀,他不明白。
“找哥哥?”朱允熥指着路的前方。
“没错,找到雄英哥哥,你们一起在村里住上一阵。”朱标点头。
这个孩子,宫内人对他的基本印象都是内向软弱。不爱同人交流,不爱与人说话,就算在春和殿都只在自己的房间待着不爱出来。
朱标现在所见,言语少而表述清晰。
自出生起就仿佛映照在脸上的阴郁色,天地阳光的照耀下,也仿佛显得明朗起来。
~~~~~~
朱标抱着朱允熥进了茱萸村,大步流星走进此前安排好的“村长家”。
朱雄英正对着一盘子摆满了的瓷杯发呆。
典襄在大堂一侧守着,时不时看过去一眼。
“哥哥!哥哥!”
朱允熥清脆的声音首先在一片静室内响起。
“允熥?”
朱雄英转过身。
朱允熥忙从朱标身上跳下来,猛地冲过去抱抱。
“爹,您把允熥也带过来啦?”
朱雄英惊喜,接住了弟弟,给了他一个稳稳的抱抱。
“是。”朱标点头。
他亏欠允熥良多。
一家人的事情,从来没多说,但行事氛围谁不明白?
朱标朱雄英,一个父亲,一个兄长,一番得悟,几番言语,自不必多少隐晦。
~~~~~~
朱允熥听不懂。
他抱完了哥哥。
嗅嗅。
空气中有甜甜香香的味道。
一路没吃东西,朱允熥舔舔嘴唇,他有点儿饿了,也有点儿渴了。
朱允熥放开了抓着哥哥衣角的小手。
朱允熥缓慢靠近大堂小几。
朱允熥见到了好几杯漂漂亮亮的果子蜜浆。
朱允熥伸出了手。
“小殿下!不可!”典襄出声了。
“啊?”朱允熥转头。
他捧了一杯没太捧稳,又放了回去。
“那个是……”典襄想着如何简短说明。
“这是什么?”朱标看这动静也注意到了。
典襄踏出一步的脚收了回去,太子殿下问起,可以直接交给雄英殿下了。
~~~~~~
异人林淮送的回礼?
听了朱雄英关于今日在林淮那儿的详细经历。
朱标从盘子里拿起一杯。
那这蜜浆果实,莫不就是沈樾他们所言,林淮每日外出挖地挖回来的大果?
香气充盈,清新沁人。
果真如此。
更奇异的是,这果子,林淮随便挖哪儿都能挖出,几乎百发百中。而其他人仿照任意挖之,无任何收获。
真有几分当初诚意伯刘伯温的神奇。
那天带着林淮下山。因为此人出现太蹊跷,朱标想稍稍试探他来历目的,把他安置在村中,特意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信息。没成想,他醒来后,没有半分伪装,直接自己就暴露地清清楚楚。
朱标很相信自己的观察。
虽然很多部分听不懂,但此人讨论言语中有一套逻辑在,不像说谎话。
还在试图厘清此子言谈中的世界。
那头,这小子还突然回山头,从地底下挖出了明显该生长于植丛的大果实,这果子,外皮虽多似寒瓜,却如此硕大,闻,皮薄且内里几乎都为新鲜红瓤,看着比寒瓜要适口多倍。
沈樾等人仿之,无可得。
这就很特别了。
再联想林淮自述其世界,什么星际星球?什么电灯冰箱?什么联合政府?什么修路扶贫?
虽然只言片语还是难懂吧。
显而易见,此子之来历,自述之家乡,非同一般,更可能还具有极特殊的能力。
要不然他怎么对大明的仙山传说这么感兴趣?为什么对上古传说表现得这么如临其中?
莫不是他就是自神地而来……不!这世上多的是障眼法欺人的神棍骗子。
兴许巧合呢。
也看不出此人有更奇特的本领。
至于来历,林淮多番惆怅似不能归。
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主要是混乱且林淮表述得越来越少)。
大明之地域,小小村庄,继续观察便是了。
~~~~~~
倒是没想到,这看上去几乎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子,今天给“村长家”回礼了。
回的还是大果制出的食物礼。
红润鲜亮,一眼就能知是沈樾他们所说的果子杵出了汁。
本以为这果子林淮挖出来就收着,是有不平凡之处。结果,突然这么普普通通送人了?
这里头黄色的小果也没见过。
还有这暗色的小块,一动杯子,它还抖。
一整杯,世所未见,甜香诱人。
“太子殿下。”典襄上前,在林淮隔壁守着的锦衣卫沈贵刚让人送来了信儿:“此黄色圆果,来自林淮挖出的偏小的果。暗色之食,是林淮用村中野地的一种草制成的。”
林淮露天院子里大喇喇制作,沈贵看得很清楚。
“草?”朱标晃晃杯子,暗色小块儿“DuangDuang”地抖,怎么都不像:“什么草?”
“村里人叫凉草。以前有医者于盛夏施此草于人,据说食用能让人神清气爽,疲累易消。”
有人种植,不过相当随意。
虽然但是,没见过能把凉草变身这副样子来食用的。
消暑?
朱标想到近来天气变化。
寒瓜?
所以,林淮挖了果子,其实不是藏着,是感觉天气热了,所以拿出来吃?
就这么简单?
他们把林淮想得神异复杂了?
朱标表情颇难言明。
咳。
朱标拿着一杯仙草西瓜汁,拾起配在杯子里的调羹,喝了一口果汁,舀了一勺黄果。
“咔哧”~
“殿下!”典襄一惊。这是没人入口过的东西。
朱标摆手。
弥留的儿子直接被救起,他一点儿不觉得林淮现在会来暗害。而且,经过这几天,他已确定,这小子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身份。